第一章:孤獨的舞

第一章 孤獨的舞

“說了你也反應不過來。”

楚西辭從口袋裏摸出安德森的手機在掌間把玩。

“你想問什麽?”

“一個問題。”手機在楚西辭指間停下來,他看著安德森問,“跟你聯係的,是不是個年輕女人?”

安德森聳聳肩。

“你認為呢。”

楚西辭微抬了抬嘴角:“你的麵部表情告訴我,我猜對了。”

他輕輕一甩手,握在掌心的手機以拋物線的姿勢飛向安德森,對方卻並不伸手去接,看著它摔在地上。

“Jason,我很清楚你的把戲。”安德森微笑說,“不能破譯我的手機,但並不妨礙你監聽,幸好我這個人,一向喜歡備份來防範意外。”

楚西辭無所謂地攤手,起身往外走,經過安德森身旁的時候,淡聲提醒:“記得把我的雇傭費打過來。”

“Jason,”安德森叫住他,緩步走上前,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十月二十七號……”

“你記錯了。”

楚西辭麵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大步往前。

他從大樓出來,一路前往停車的地方,經過保安值班室,裏麵的保安正低著頭寫東西,並沒有留意從窗前經過的人。

大概是他這兩天出入多了,加上今天上午又和公司老板說過話,他們已經對他沒有了戒備,以後再出入這裏會方便很多。

楚西辭在幾步遠的地方掏出車鑰匙,解開車鎖。

黑色轎車前端亮了亮橙黃色的燈,他腦海裏忽然閃現方才的一幅畫麵。

那個保安!

楚西辭臉色微變。

剛剛值班室裏的那個保安是左手寫字,他緩緩搖頭,沉思著向後退,可是安德森說過,他們這裏隻有一個左撇子,而且不用值班!

他返身猛地朝來路衝回去。

待他重新返回保安室,有名男子隻穿著貼身衣物倒在地上,顯然他才是真正的保安,楚西辭上前檢查,人還活著,不過是陷入昏迷。

他衝出門外,抓住一名路過的員工沉聲說了句:“叫救護車。”

朝前追去。

整個公司的路徑在腦海中浮現,剛才一路出來並沒看見有車停在附近,那個假冒的保安沒有坐車離開,那麽……就靠運氣賭一把了。

楚西辭追出百餘米,看見拐角處有一抹飛速消失的身影,楚西辭跨過花圃,抄了近道穿過兩棟大樓之間去攔截。

當他從兩棟樓之間衝出去的時候,那個人影正狂奔在距離他十米遠的地方。楚西辭在轉角處加快速度追上去,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寬大的帽簷從頭頂滑下來,露出一張稚氣未脫的臉,一臉恐懼無措地跪地求饒。

“別打我別打我!”

這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來是被找來做替身的,很好,他成功被耍了一把。

少年被眼前這個男人盯得心裏發毛,怕挨揍,自己先竹筒倒豆子般解釋起來,妄圖撇清幹係。

“有人給我錢帶我來這,讓我接到電話就跑……”

楚西辭卻沒那個耐心聽完,淡淡吐出一個字。

“滾。”

卿清一出公司門口就跟江河分開了,她得在回家前先去一趟超市買綠豆,楚西辭晚上想喝綠豆粥,她又不能憑空變出來,誰讓他是她的老板呢,卿清暗自歎了口氣。

她推著購物車在超市裏四處逛著,貨物架上的商品琳琅滿目,她仔細琢磨著家裏還缺些什麽,好一起買回去。

“卿清!”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回過頭,看見胡駿揚正走過來,她高興地朝他招了招手。

“胡老師!”

胡駿揚往她身後看了看,笑著問:“這回那個楚教授沒陪你一起出來買菜?”

“他忙著呢。”卿清瞧著購物車筐裏一包綠豆說,“老板今天晚上想喝綠豆粥。”

胡駿揚笑道:“你們老板還挺難伺候的。”

卿清笑了笑,剛要開口,卻聽見前邊冷櫃後麵的超市員工朝這邊大聲喊。

“胡經理,你來看一下昨天的冷凍肉。”

“好,我馬上過來。”胡駿揚應了聲,抱歉地對卿清說,“不好意思啊,最近這兩天都挺忙,下次有空去老師家裏坐坐啊。”

“好嘞。”卿清點頭說,“老師您先忙,我買好東西也回去了。”

“好好好,你自己路上小心一點。”胡駿揚叮囑了一句,走出兩步,回過頭跟她說,“卿清啊,今天肉都挺新鮮挺不錯的,可以買點回去。”

“家裏還有。”她微笑說,“謝謝老師了,我下次來買。”

“行,你早點回去啊,我忙去了。”

“知道啦,您去忙吧。”

卿清目送胡駿揚走到冷櫃那邊,清了清車筐裏的東西,好像該買的都買得差不多了,於是推著車朝收銀台的方向走去。

楚西辭在晚上七點左右回來,卿清當時正躺在沙發上看書,聽見開門聲撐起身子。

“你回來了?粥馬上就……”

“我知道了。”他淡淡打斷她的話,大步流星走上樓,隨後便傳來鎖門的聲音。

卿清把兩碗粥端上桌的時候,楚西辭從樓上下來,臉色並不太好。

卿清有點擔心。

“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楚西辭淡淡回答,低頭安靜喝粥。

卿清說:“我今天在超市碰見胡老師了,他還問你怎麽沒和我一起。”

“很遺憾,以後他都不會見到我出現在超市。”

“你怎麽那麽不喜歡超市?”卿清舀了一大勺粥送進嘴裏,“我就很喜歡去裏麵逛,裏麵有生活所需的各種東西,還有各式各樣的人,我覺得待在裏麵就像……”

她想了想,為那種感覺找到一個貼切的描述。

“就像融在生活裏一樣。”

“很顯然我們沒有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楚西辭把空碗推到她麵前,“盛滿,謝謝。”

晚飯過後,楚西辭回了工作室。

卿清將客廳簡單收拾了一下,窩在沙發上看書。

其實,她以前並不喜歡看書,雖說成績不錯,但除了武俠小說,她看其他書都很容易犯困,尤其是和專業知識有關的東西。

而楚西辭跟她截然相反,他讀得進任何種類的書,而且記憶力極佳,他把看書當做一種休息方式,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愛好。

兩個人在同一座房子裏相處久了,很多習性也耳濡目染,她沒有他那麽堅定的心智和目空一切的思維方式,而這棟房子裏也沒有其他可供娛樂的活動來選擇,所以她在閑暇的時候,也漸漸喜歡上閱讀的安靜。

卿清在二十二點三十分的時候上樓休息。

她躺在寬大柔軟的床上,頭陷進潔白的枕頭裏,身體很放鬆,神經卻依然維持著清醒和興奮的狀態,回味著白天的經曆……

她的生活,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刺激過了。在警隊的時候,她並不是個守規矩的,有時候為了抓人無視規章製度,私自行動,以身犯險,雖然最後都有收獲,但相對來說,還是懲罰比獎賞多,尤其是自己親爹,回到家用笤帚揍起來一點都不會留情。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看著床頭櫃上父親的照片,輕聲說:“爸,你會不會怪我,當初沒能救你?我會親手抓住那幫龜孫子……”

她伸手輕輕撫摸著冰涼的相框。

“爸,我……不確定會不會回警隊複職,雖然我很想像你一樣,貢獻一生,去做個好警察。”

她感覺鼻子酸得厲害,返身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住頭說:“爸,我睡覺啦,晚安。”

卿清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半夜忽然清醒過來,隻覺得口渴,於是翻身從床上下來,打開門走出去,卻聽見樓下客廳裏傳來悠揚的樂聲。

她揉著惺忪睡眼,放輕了步子走到樓梯口,隔著扶欄往下望。

客廳沒有開燈,隻有朗月清輝從落地窗外射進來,傾瀉一地,月色幽光裏,老式唱片機裏的音樂和鋼琴曲相得益彰。

楚西辭坐在客廳中央的紅木鋼琴前,月華籠罩,長身如玉,他修長靈動的手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遊走,清冷的月光讓他的身影看起來愈加的落寞和孤寂。

卿清不懂鋼琴,她不知道他彈奏的是什麽,隻是聽得心裏難受,她眼裏倦意消散,一雙明眸,靜靜地看著坐在鋼琴前的人。

他鬢邊墨黑的發垂落,卿清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他是怎樣的情緒,彈完這一曲。

曲畢,他站起身,對著虛無的空氣做了個紳士的邀約。接著,他開始跳舞,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安靜跳著一個人的華爾茲,每一步回旋都優雅無比,好像跳過很多次。

她曾經見過這樣的場景。

在很多年前的某個夜裏,她難得失眠,聽見從楚西辭家裏傳來隱約的音樂聲,拉開窗簾,便看見楚媽媽一個人在客廳裏跳舞,身影孤獨而美麗。

那時候,她還不懂得寂寞這個詞。

現在她想,寂寞,大概就是一個人跳華爾茲。

楚媽媽是寂寞的,而楚西辭……他或許寂寞,或許不,她猜了那麽多年,從來也不曾清楚過。

卿清陷在回憶裏失了神,她心裏很難過,不敢再看樓下獨自跳舞的人,她不想打擾他,準備轉身悄無聲息地回房間。

“會跳舞嗎?”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她的心顫了顫。

卿清駐步,搖了搖頭,有些抱歉地說:“不太會。”

楚西辭放慢動作停下來,抬頭看著她,伸出手。

“我教你。”

卿清猶豫了一會,從樓梯上走下來,小心翼翼地將手放進他掌心,楚西辭用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腰,低聲說:“放鬆一點,跟著我的步子走。”

她不會跳舞,練拳練腿法,剛硬度柔韌度都有的身體,跳起舞來卻很笨拙,一連踩了他好幾腳。

“對不起。”

每次踩到,卿清都趕緊道歉。

楚西辭卻格外有耐心,在單曲循環的樂聲裏一遍一遍地教她,直到她能夠順利流暢地合上他的節拍。

在曲子重複第七遍的時候,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

這是他這個晚上說的最後一句話,卿清沒有開口,隻是陪著他,和著音樂,靜靜地跳了一整晚的舞。

兩人以相擁的姿態緊靠在一起,近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卻看不到對方的臉。

但她很清楚,這一刻在自己身邊的,是一個陌生的楚西辭,懷著一種他平日從來不曾袒露的心情,安靜且溫柔地跳舞。

很久以後,卿清都記得那個晚上,很浪漫也很漫長的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