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老太太原姓洪,大家閨秀。爹爹把她許配人家時她才十七,心裏有點不願意。那年輕人生得十分英俊,但個子很小,隻她一般高矮。
爹爹說算命先生說全城就他一個年輕人生就貴格,與眾不同,但她才不管他貴不貴格呢,要不是新婚那天他逗她笑了起來,興許她就不讓他進新房。
不過她終於越來越依賴她的夫婿。他真是一個心思剔透玲瓏的人,看得穿人家心裏想什麽,喜什麽,怨什麽,有他在身邊,誰都會安心定氣做好事兒。
她爹的生意越來越好,他們的日子也越過越甜蜜,一晃就是十幾二十年。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沒有子嗣。幸好她的兄弟很爭氣,一下一個準兒,早就兒子滿堂。大哥的兒子還娶了洋女子,生下個洋孫子來,就是丹尼爾。她爹爹樂得兒孫繞膝,也就沒有催逼他們要孩子。
又是幾年過去,一天她突然叫起來,她在鏡子裏看見自己居然早生了一根白發,他過來,細意安慰,她才發覺,她的夫婿,這麽多年竟從未老過。她撒嬌說我不依不依,怎麽你就不會老呢。
他安慰他,眉間卻是憂色,對她說:“大限已到。”
她大笑:你口吻好像大戲台詞。
他滿臉沉痛,隻寒著臉不語。
她笑著笑著,忽然害怕起來,一把抱住:不要嚇我,沒有你我怎麽活?
他強作歡容:我們也來定個白首之約,但必須定在五十年,五十年後,我必回來尋你。
她悲痛,不要不要,五十年太漫長,隻爭朝夕。
他撫她頭發,傻瓜,中國人不是有句成語“天命難違”?
昱日,他在家中無疾而終。隻留她一錦盒,盒內一古瓶,一短信,信矚她要等他,若相思難耐時可扔碎古瓶,看到時光倒流。
她珍藏古瓶,無數個夜晚孤枕難眠,但她舍不得,見過一次,一次以後呢?是不是還要承受更深的刻骨相思?
五十年太漫長,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到,盡管他臨去時信心十足,信譽旦旦。她帶著古瓶嫁了人,又離了婚,爹爹留給她的財產沒了一半,磕磕碰碰中她明白誰是她真正想等的人,於是靜下心來等,哪怕老死。而時間越是迫近,她越是情怯,自己年華老去,牙齒也掉光了,萬一他一如當年那般翩翩年少呢,怎會認識眼前這白發老嫗?
她寧願自己等不到,也不要他見到她老去的容顏。真奇怪,人心如此,你期待一樣事情久了,就算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好像也會成真。更何況,他的表情那麽認真,君無戲言。
而她最不想到的五十年終於到了,她的心慌得不得了,整天隻是想他見著自己老去的樣子會怎樣。
“縱使相逢應不識”,她情何以堪。
還是侄孫給她出主意,老太太可以去整容。
她不相信金錢可以買青春。
丹尼爾使她相信。
但青春需要一筆很大的金錢,老太太,她已經是老太太了,手頭的積蓄已經不多了,她還想保留著等他回來過日子的,不可能揮霍掉。
丹尼爾就說:可以把瓶子賣掉啊。反正他也快回來了,而且從沒有聽過這麽奇妙的寶物,很有可能不是真的,賣掉大掙一筆多好。
假如是假的不是害人麽?
所有的生意都有風險,假如是真的,區區十萬塊錢肯定有賺,時光倒流,有誰試過?而且買這個來消遣的人肯定花得起這閑錢,這點錢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麽,對我們卻是救命錢。
丹尼爾打動了老太太,她出售了瓶子,換取了青春,不,準確來說,是換得了青春的軀殼,但她的心卻無法換去。
她開始後悔,她居然不能做到優雅地老去,更為嚴重的是,他沒有來接她。
他沒有來尋她。
沒有來尋她。
他失約了。
她失去了為之煥容的悅己者,真是諷刺。
她想尋回瓶子,那是最後的希望,或者說,那是他留給她一個人的東西。
她變賣家財,傾家蕩產湊出銀子,就是想贖回希望,卻驚聞希望已經不在了,她隻有隻有詢問結果。
老太太說完了,她望著我們,直直地:“我終於才知道什麽是造化弄人。不過,我仍然想知道答案,就是瓶子的事,他有沒有騙我?”
老太太的眼眸閃閃生光,也許映著淚光,滿是渴望,我不敢逼視,低下頭去,隻覺冷汗流了一身。
怎樣回答好呢?
說真的,老太太無法接受。
騙她,哪種說法都不行。
可以回到過去,那不是逼她承認親手放棄機會?
不可以回去,讓她知道她的情郎最後還是騙她,騙足她一世?
我猶豫。真後悔替西域接下這燙手山芋。
“我請你們老實回答我。”老太太喝,老婦的威嚴。
我一驚,脫口而出:“西域扔出瓶子,但什麽都沒有發生,但他失望之餘,反而回憶起往事,曆曆在目,他本人也認為如同時光倒流,他十分滿意。”
老太太詫然:“回憶?”
“是”我一口咬定,“西域先生認為這個行為喚起他當天的回憶,效果等同時光倒流。”
老太太神色茫然,眼中精光慢慢隱去,喃喃道:“他到底是什麽用意?希望我永遠記住他?其實不要瓶子,我也會時時記住他……”她失去精神支持,神情委頓,形態盡像一個老太太。
我歎口氣,朝蘇眉打個眼色,站起來:“老太太,我們先告辭了。”
老太太似沒有聽見我們的話,兀自在自言自語。
蘇眉朝丹尼爾眨眨眼:“丹尼爾先生,你不送送我們嗎?”
丹尼爾一直不作聲,此時有點惶恐的樣子,送我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