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仿佛是從白堊紀的地層裏發掘出來的,周身浮動著一層灰慘慘的光芒,幹淨得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到一陣目眩。一根骨頭,代表著生命的一截,這一截在生命還未終止時,是隱藏在皮膚、血管、組織、肌肉最深處的支撐物,偶爾的折斷和稍微的出露,都會帶來酷烈的創痛,證明著生命中最堅硬的往往也是最脆弱的。而現在,此時此刻,它就這樣單獨、孤獨、赤裸、淒慘地暴露在人們的麵前,如此坦白而直率地告知:被它支撐的生命已經殘缺或告終……骨頭上麵沒有一絲血跡,卻盡可以讓人充分想見它曾經的鮮血淋漓——
在這個異常幽暗的下午。
明明知道沒有機會,但還是要嚐試一下。
劉思緲著手準備提取寄件人在骨頭上可能留下的指紋。指紋分成兩種類型:顯性指紋和隱性指紋。無論是在泥土或蠟燭上按壓形成的“可塑性指紋”,還是用沾有血液、墨水的手指留下的“可見性指紋”,都屬於顯性指紋,比較容易發現和提取(例如用磁性刷);而隱性指紋是指肉眼看不見但依舊客觀存在的指紋(如汗液指紋、油脂性指紋等),對它們需要進行某種處理或顯影,才能顯現出來。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指紋提取的方法越來越多,比如利用VMD(真空金屬沉積)技術,甚至能在慈禧太後的裹腳布上提取到李蓮英的指紋,但是犯罪現場的勘查人員還是喜歡那“老幾樣”:碘熏法、寧海得林法、硝酸銀法等等。從一根骨頭上提取指紋,劉思緲打算采用“凱瑟琳·弗林法”,這種以澳大利亞化學家凱瑟琳·弗林命名的方法,采用五氟化碘噴霧劑,可以讓留在粗糙、多孔的表麵上的指紋迅速顯影。隻是這種噴霧劑有毒,因此劉思緲親自戴上一次性塑料護目鏡和塑料麵罩,走進驗屍間,到驗屍台上去做這個工作——驗屍台上方的渦輪式換氣扇可以將有害氣體直接抽走,排出室外。
當劉思緲走出驗屍間時,蕾蓉從她的神色中就可以看出:一無所獲。
“我越來越困惑了。”劉思緲的眉頭皺得緊緊的,“那個大胡子快遞給你這根骨頭到底想做什麽?跟上次的頭骨一樣,雖然上麵留下了不少粗野刮削的刀痕,但剔除得十分幹淨,而且用白水煮過,做過裸骨處理,我們不可能在上麵找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又是一個沒有謎麵的‘謎’。”
“不。”蕾蓉突然搖了搖頭說。
劉思緲望著她,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這一次,他給我們留下了謎麵,或者說,留下了謎麵的一個片段。”蕾蓉從劉思緲的手中拿過那根骨頭,“這是一根尺骨,就是人體前臂的兩根長骨之一,從厚重程度上看,應該是男性的。你看這裏,在尺骨的肘關節處有退化性關節炎贅疣,所以我判斷死者的年齡大約在40歲左右——判斷的準確度在80%以上。”
即便再好的法醫,想單單通過一顆頭骨判斷死者的性別,準確度也隻有95%,而通過尺骨判斷性別的準確度更低,通常都在80%左右。
“那又怎麽樣?”唐小糖還是糊塗,“這算什麽謎麵?”
然而劉思緲已經恍然大悟,原本彌漫著霧氣的目光,刹那間已經熠熠如電。
“上次他快遞給我的是一顆女性頭骨,根據頭骨上骨縫的彌合程度,我推斷死者的年齡在25歲左右。而這一回他快遞給我的是一根男性尺骨,我推斷死者的年齡在40歲左右。”蕾蓉望著唐小糖說,“你明白了嗎,他如果給我快遞一塊膝蓋骨或者脊椎骨,我很可能會認為是上次那個女性受害者的一部分,而他這回快遞的是一塊可以辨別性別和年齡的尺骨,而且具有中年男性的明顯特征,他就是想要告訴我:他已經殺害了兩個人,並且還會不停地殺戮下去!”
第七章大網漸漸收攏
諸屍應驗而不驗,或受差過兩時不發,或不親臨視,或不定要害致死之因,或定而不當,各以違製論。——《洗冤錄·卷之一(條令)》
樓門突然被推開了。
一個年輕的警察走了進來,圓圓的臉上戴著一副綠框眼鏡,鼻頭也是圓圓的,有點大的嘴巴不知是不是合不攏的緣故,總是咧著,看上去仿佛一直在笑。他看了眾人一眼,徑直走到蕾蓉麵前問道:“您是……蕾主任?”
蕾蓉點點了頭。
“我叫胡佳。”他伸出手與蕾蓉握了握,“我是區分局的,昨天晚上發生了一起案子,想請您幫忙做一下屍檢。”
此言一出,蕾蓉便顯得有些不快,但還是溫和地問:“你們局長沒有說我上個月培訓時提出的要求嗎?”
胡佳一愣,然後嚅囁道:“沒……沒有啊。”
蕾蓉歎了口氣。
一本《世界法醫學簡史》記錄得很分明:在20世紀之前,法醫還沒有真正意義上成為一門獨立的“職業”,大部分是由案發地醫院的醫生兼任,直接送到醫院解剖,所以他們的工作也被稱之為“手術室屍檢”,直到伯納德·斯皮爾斯伯裏出現,這位大英帝國內政部的高級病理學家,提出了一個重要的理念——屍檢應該在犯罪現場完成,這樣才能結合現場狀態對死亡原因做出更科學更準確的判斷,因此被稱之為“現場屍檢”。
而今,比較規範的屍檢應該分成兩次完成,犯罪現場一次初檢,再將屍體帶回相關機構複檢。但是在我國,這一點有時執行不到位,一來辦案刑警嫌犯罪現場多了個法醫礙手礙腳,二來部分法醫也懶得外出,喜歡坐在解剖室裏“坐以待屍”,這就導致隻有一次“手術室屍檢”,致使許多本該在現場提取的法醫學證據被遺失或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