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今早八點半,不多一分不少一秒,黃靜風趕到了距離醫院最近的地鐵站,正在張望,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頭,看見穿著黑色風衣的段石碑站在身後。

然後,他跟著他走進了旁邊一個自行車棚裏。

“真沒想到,你居然做對了我留下的作業題。”段石碑的絡腮胡子裏滑出一抹笑。

“你說‘環境和停屍間差不多,隻是所有的屍體都是站著的地方’——我想來想去,也隻有這裏最合適了。”黃靜風說,“一具具運行著的棺材,裏麵擠滿了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麵色的家夥。”

段石碑點了點頭:“今天是上課的第一天,你不需要行拜師禮,我也不和你講什麽課堂紀律,有用的教學都來自於實戰,所以咱們去擠一擠早高峰的地鐵。我希望你能在車廂裏告訴我,你身邊的人哪個將在最短的時間內死去?還有,他的死亡方式是什麽?”

“這……這個……”黃靜風有點瞠目結舌,“挖耳朵還得有個耳朵勺呢,你什麽工具也沒給我,什麽招兒也沒教我,我怎麽能說得出、說得準呢?”

段石碑盯著他的眼睛:“因為我信不過你。”

“啊?”黃靜風有點沒想到。

“沒辦法。”段石碑聳聳肩膀,“我給你講過,斷死師這個職業最需要的是天賦,在上周五的早晨,你確實在我麵前表現出了對死亡驚人的感知力和洞察力,但我怎麽知道你這天賦是一過性的還是持久型的,天底下哪個老師不希望做長線投資呢,所以我要再考察一下你的天賦,看看它有沒有失靈。”

“隨你的便。”黃靜風無所謂地說。

於是,他們下了地鐵,黃靜風發現段石碑每走幾步就會忽然把頭埋得很低,也不知道什麽緣故,反正他還是老樣子,昂著個腦袋斜睨著往來穿梭的人們。在車廂裏預測了那個嬰兒的死亡後,列車到站,剛剛打開車門,段石碑就拉著他衝了出來,一路向出站口走去,腳下像生了風一樣迅疾……

現在,他們待在樓道裏,麵對段石碑的躲躲藏藏,黃靜風不得其解,問了幾遍,段石碑也不做聲,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一杯開水都晾涼了,段石碑才開口說話:“我們確實沒有犯法,但是從古到今,咱們這個行業就遠離警察。”

“有警察?”黃靜風驚訝地站了起來,來到窗口往外麵望去,枝葉繁茂的小區裏,除了幾隻啄食的小鳥,一個人影都看不到。他回過頭,發現段石碑一雙眼睛盯著自己,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你想幹嗎?”

“我有時候都有點妒忌你。”段石碑說,“就說斷死師這一行需要天賦吧,卻也沒見過像你天賦這麽高的人,說要誰死,誰就要死,分秒不差,我真好奇,你是怎麽斷定那個小孩要完蛋的?”

黃靜風愣了半晌,才說:“他吵鬧得太厲害了,連我都想弄死他,別說車廂裏那麽多擠得上火的人了。”

“街頭打架喊得最多的口號是‘你信不信我弄死你’?!但很少有誰真的把誰弄死。”段石碑搖搖頭,“你給出的理由,我不能接受。”

“你是做什麽職業的?”黃靜風突然問。

仿佛猛打了一把方向盤,段石碑一時沒搞明白,這個問題跟剛才自己說的話有什麽關係:“我是一位自由職業者……怎麽了?”

“反正你和我不是一類人。”黃靜風冷冷地說。

樓道陷入了靜寂,兩個人都直眉瞪眼地看著對方,像是兩種從未謀麵的生物相遇了似的。樓上傳來吱呀一聲,接著“啪”一下,可以想見是某個老太太聽到樓道有響動,打開門看了看,覺得氣氛不對,趕緊把門關上了。

這倒提醒了段石碑,此處不可久留,拉著黃靜風趕緊往樓下走去:“實踐課結束了,現在咱們得上文化課了,換個教室吧!”

黃靜風說:“看你這樣子,似乎也找不到什麽合適的教室,這裏離我住的地方不遠,要不去那裏待會兒?”

段石碑看了他幾眼,然後點了點頭。

走進一座牆皮脫落、四壁斑駁的高樓,在電梯右邊的拐角處,推開一道鐵柵欄門,走下一段很長的台階,穿過墓穴一般又黑又長的通道,終於來到了一扇黑黢黢的門前。黃靜風很不耐煩地飛起一腳,將擋著門的一個拖著清鼻涕的小孩踹到一邊,用鑰匙開了門。

大上午的,屋子裏幾乎和樓道一樣黑暗,他不得不拉開了燈繩,燈泡顫抖了老半天,才像放屁似的“砰”地亮了。段石碑環視著四周:木板床、洗臉盆、堆滿書的鐵架子、一台連商標都看不清的電視……大概是終年不見陽光的緣故,牆壁上竟長了一層細細的綠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