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摸了,沒發現什麽可疑的線索。”

“當時負責案子的是誰?”

“孔川明。”鄭德歎了口氣繼續說,“死者的社會關係複雜,調查取證的工作量非常大,要說老孔為那個案子可真沒少費心。壓力大啊!他沒日沒夜地飄在外邊辦案。那陣子,我幾乎就沒瞧見他正點兒吃過一頓飯,睡過一個囫圇覺。我一直就在想,後來老孔心髒病發作去世,怕是和那段時間的過度勞累脫不了幹係。人走的時候才四十出頭吧,丟下老婆和兒子,娘倆的生活不容易啊。幹咱們這一行……”鄭德沒有再往下說。

兩個人都陷人了沉默。幹刑警這一行,不但要時刻麵對性命攸關的風險,還要時常麵對親人、朋友的誤解和埋怨,每個人都在超負荷運轉,但他們對工作就像著了魔,全情投入,無怨無悔。

隻要世間存在真與偽、善與惡、罪與德,總需要有這樣一批人來勇敢地、無私地擔當起甄別和懲戒的責任。

高翔在檔案室找到了林巧珠一案的卷宗。卷宗記載的案情與玉頂公園一案驚人的相似。XX年9月11日,雨夜,永安區長風街街邊公園凶殺案,被害人死於頭部致命傷,下體遭嚴重殘害。

當一遝照片從卷宗中滑落出來的時候,高翔對兩案為同一犯罪嫌疑人所為的結論確信無疑。屍體同樣浸泡在雨水裏,全身赤裸,麵容驚懼,下體被殘害得慘不忍睹。衣物、方磚、一截尖利的樹枝,都像玉頂公園一案的複製品。

因為缺少證據和線索,案件的調查始終圍繞著死者林巧珠的個人情況展開。林巧珠來自江西農村,19歲,租住市區西郊村民房,出入各類檔次高低不等的卡拉。K廳、夜總會和賓館,從事賣淫,社會關係雜亂無章。與林巧珠有過**易的從商賈到政客無所不有。被調查人員都因為直接或間接證據排除了作案的可能。還有大量未被發現的嫖客潛藏在社會各色人等之中,他們也許為人夫,也許為人父;也許幹著苦哈哈的工種,也許終日坐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裏吸煙、喝茶、看報紙;也許是街頭的販夫走卒,也許是衣冠楚楚的社會名流。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哪一個才是他們的真麵目無法猜測,罪犯是否就在其中也不得而知。因為缺乏證據,案件最終陷入僵局,成為一樁死案。

高翔感到,罪犯即便不是臨時起意殺人,也應是遊離在兩個受害人親友之外的人。

玉頂公園的命案在X市引起了轟動。案發現場地處鬧區,死者以難以名狀的悲慘之態呈現在光天化日之下。街頭巷尾,處處可以聽到關於雨夜凶殺的流言蜚語。從人們記憶中淡去的陰影重又籠罩在人們的頭頂上。

在市局召開的專案會上,高翔對案件的偵查情況做了匯報:案件發生在XX年6月27日22時至24時之間,案發地點位於長風街玉頂公園中心廣場的漢白玉雕塑下。報案的是秋葉小區的業主馬裴。通過對死者遺留在現場的手機的修複,死者身份得以迅速查明。死者仝思雨,女20歲,本市人,經濟學院金融係二年級大專生。死者的父母已對屍體進行過確認。死者平時在校住宿,周末回家。社會關係簡單,和同學老師關係融洽,沒有明確的戀愛對象,喜歡晚飯後在學院附近的網吧上網,有時和同學結伴去,有時獨自去。案發當日,死者情緒如常,一整天在學院上課,晚飯後離校,沒有說去哪兒幹什麽。當夜未歸。

現場勘驗顯示,案發中心現場就在玉頂公園的漢白玉雕像下。法醫對屍體的檢驗報告已出,死者死於顱骨粉碎性骨折合並腦挫裂傷,同時下體造成嚴重殘害,導致內髒破裂。根據頭部及下體傷口形態,在現場找到疑似凶器。但因為遭雨水浸泡和衝洗,凶器檢驗及屍檢均未找到嫌疑人遺留下的任何證據。同樣由於下雨的原因,外圍現場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物證和線索。目前尚無目擊證人。有一點可以肯定,罪犯殺人不為財,死者背包裏的現金和手機都在。現金雖然不多,可如果是圖財,沒有拿一半留一半的道理。初步判斷不屬於圖財害命。仝思雨的手機話單已經從電信部門調取,從短信和聯絡電話中暫時還沒有追查到有價值的線索。對仝思雨現實交往人群的調查取證基本結束,尚未發現疑犯的線索。

該案的作案手段與三年前發生在玉頂公園所在位置的林巧珠一案極其相似。雨夜,地點同樣是玉頂公園,隻是林巧珠一案案發時公園沒有現在這個規模。兩案中屍體的死亡狀態如出一轍,可以考慮並案偵查。高翔一邊介紹,一邊在會議室的投影屏上展示了在兩案案發現場拍攝的照片。

高翔匯報完,大家陷入沉默。對於高翔提到的林巧珠一案,除了新上任的刑偵副局長武少強外,在座的其他人差不多都參與過當年的案件分析會。林巧珠被殘害的血肉模糊的照片再次投影在大屏幕上,喚醒了大家更多更清晰的記憶。

武少強聽完高翔的匯報眉頭緊鎖。幹了將近三十年的公安,他深知偵破此案的難度。

“大家對案子都有了一定的了解。目前我們所麵臨的困境大家也應該十分清楚。犯罪分子選擇了最為狡猾的犯罪時間和犯罪地點,給證據搜索帶了巨大困難。現在一塊兒談談自己的看法,暢所欲言,集思廣益嘛。”

在座的都是真刀真槍幹出來的老刑偵,身經百戰,出生人死。沒有人喜歡發表冠冕堂皇的廢話,就像武少強說的,困難很大,犯罪分子選擇了最為狡猾的犯罪時間和犯罪地點,銷毀了一切可能獲得的證據,偵破手段在林巧珠一案中能用的全用了,仝思雨一案能調查的也都在進行中,短時間內誰也沒有形成更成熟的意見,一時間,會議室裏靜悄悄的。

過了好一會兒,有人談了談對案件的看法,基本都是對林巧珠一案的回憶,意見很零散,沒有太大的價值。會議開得十分沉悶。大部分人都在沉默,武少強看看表說:“那這樣,大家都先回去考慮考慮,有了什麽想法,及時溝通交流。案子發生在市區,被害人是在校大學生,知道消息的人很多,在群眾中的反響不小,社會影響惡劣,省廳對這個案子相當重視。雖然我們自己清楚案件的偵破存在諸多這樣那樣的困難,但是既然咱們是幹刑偵這一行的,就少提困難,多想辦法,從不可能中找到可能。好了,散會吧。”

大家紛紛走出會議室。

鄭德走到高翔身邊說:“下班了。高翔,去我那兒吧。你嫂子今天從老家回來,說晚上包餃子,你不是最喜歡吃餃子嗎?”

“不了。嫂子剛回來,你們好好聚聚,小別勝新婚嘛。我今天就不分散你的精力了。你全力以赴完成嫂子交給你的各項任務吧。”

“去你的。”

兩個人笑著告別。高翔直接開車回了家,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洗完澡,渾身清爽。高翔泡了碗方便麵,邊吃邊琢磨仝思雨一案的案情。

事實上通過幾天的調查,高翔已經形成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其一,異地作案的可能性不大。案發後第二天,高翔就和本省及外省市兄弟單位進行了聯係,從這些天反饋回來的信息看,還沒有發現可串並的跨地區案件。同時,兩起案件的作案時間與作案地點具有明顯的針對性和選擇性,如果是異地作案,罪犯是很難準確把握天氣狀況的。綜合這些情況,罪犯應該就在本市居住,而且應該對玉頂公園一帶的地理環境非常熟悉,也就是說罪犯不是住在附近就是工作地在附近。

其二,高翔感覺目前的偵破和林巧珠的偵破思路一致。始終圍繞仝思雨交往的人群展開。而仝思雨的社會關係比林巧珠簡單得多,調查起來相對容易。遺憾的是調查結果也和林巧珠一案一樣,沒能找到任何線索。不過這樣的調查也並非完全徒勞無益,起碼可以明確一點,林巧珠和仝思雨之間沒有人際關係交叉點。也就是說,罪犯可能根本就不認識死者。高翔意識到林巧珠一案的偵查思路過於局限了,但這不能全怪偵查人員,實在是缺少支持具體偵查方向的證據。

如果推斷正確,那就意味著罪犯是遊離在兩名死者現實生活範圍之外的人。那麽他是如何選擇犯罪對象的呢?可能性隻有兩個,守株待兔或者通過某種渠道約會。如果是守株待兔,成功實施犯罪的機會相對較小,暴雨的夜晚,罪犯完全可能白等。一旦犯罪意圖落空,罪犯又是如何平複內心的狂躁的呢?他能輕易放手嗎?兩案中罪犯對死者慘無人道的殘害充分暴露出罪犯急迫、焦躁和近似瘋狂的心理狀態,被動等待和這樣極端渴望實施犯罪的心理狀態缺乏思維一致性和連貫性。如果罪犯是通過某種途徑約會死者的,渠道有哪些呢?罪犯是個狡猾、謹慎的人,這一點從犯罪時間和犯罪地點的選擇上不難看出,他不可能找其他什麽人傳話。至於電話聯絡,高翔和鄭德已經在連續多天的偵破中進行了話單的詳細查詢,除父母外,仝思雨與其他親屬的電話聯係很少,話單上絕大多數是同學、朋友和網友。高翔和鄭德通過明察和暗訪接觸了居住在本市的所有可能與仝思雨發生接觸的人,暫時還沒有找到可疑線索。那麽網絡應該是罪犯最可能選擇的聯絡途徑,死者也確有上網的愛好,同時,手機話單還顯示出幾個公共電話號碼,分散在市區不同地段,很有可能來自不願透露真實身份的網友。如果真是網絡聯係,對罪犯的追查,將成為在另一個虛擬世界裏的大海撈針。在那個人人都戴著麵具的世界裏,麵對的是比現實社會更難揭示的人的麵目。真與假、善與惡、罪與德完全可能是一個人在兩種身份下的不同表現。人在網絡上,更容易出現人性的分離和斷裂。

其三,高翔最不願意想卻不能不想的問題。那就是如果案件不能盡快偵破,罪犯一定會將罪惡的雙手伸向下一個目標。罪犯連續作案,並且是有計劃、有步驟地實施犯罪,說明罪犯的犯罪心理已經定型。對於一個犯罪心理定型的罪犯來說,法律和道德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威懾力和束縛力,無法再約束罪犯的危害行為。一旦產生某種欲望,又不能通過正常途徑得到滿足,罪犯就會采用最直接的犯罪方式來達到目的,求得代償性的心理滿足。欲望和犯罪滿足在交替往複的過程中將形成惡性循環,結果會導致欲望不斷膨脹,犯罪的頻率也就會隨之增高。今天、明天、今年、明年還是哪一天、哪一年,他必定會再度從罪惡的黑暗界域中走出,製造一個接一個的慘絕人寰的悲劇!

高翔想到這裏,對下一步該怎麽辦感到既緊迫又茫然。

麵隻吃了一半,高翔就放下了筷子。他從冰箱裏拿出一聽啤酒,走到陽台上。

晴朗的夏日夜晚,燥熱的氣流裏滾動著從地麵匯聚起來的廢氣。汽車行駛過堅硬的馬路,傳出空洞、清晰的聲音,滑向夜空,似乎正在打開一條通往天際的隧道。高大的城市建築以靜默的姿態插入深藍的夜空。遠處,霓虹在混亂的背景裏閃爍。尖厲的電子音樂與空氣摩擦出火花,爆裂在寂寞的瞬間。身份不明的夜遊者,行色匆匆,腳下是流離失所的倉皇,不明方向,卻不得不一直走下去,或許隻有把腳安放在土地上,才有真實的、活著的感覺。倉促步履上的漂泊,無力自拔的漂泊,永無止境。有腐爛了的靈魂混跡其間,窺視著黑暗人群,隨時都可能伸出不可見的罪惡之手,扼斷人的生命。

蒼穹肅穆、莊嚴。東南方,織女星、天津四、牛郎星牽連出棱角分明的夏季大三角。三角中間,有燦爛的銀河洶湧穿過,劃開了廣袤無垠的幽藍夜空,無數閃亮的光點沉浮其中,翻卷如光柱裏的白色塵埃,氣象恢宏而又寂寞無聲。銀河兩岸,有最美麗的傳說,是牛郎和織女相隔十六光年的堅貞守望。任山河摔碎,日月光華穿梭、明滅在白晝與黑夜的交界處,一對宇宙間的戀人堅守他們永恒的愛情,沒有絲毫怨言。這是一種巨大的幸福。十六光年的距離不再是無望的隔絕,而是積蓄幸福的河流。

塵世自有它的喧囂,夜空固守它的靜默。同為造物主天賜的物類,人類之外的物象更令人心生敬意,它們相互相守,相繼相生,亙古不變,哪怕是在浩瀚的宇宙兩端,依舊有情有義。哪怕是在此消彼長的生態競爭裏,依然保持著永恒的和諧與安寧。

人類啊,收獲了智慧和情感的光華,卻何以又殘暴地自我玷汙了神聖的靈性。在嗜殺的深淵裏舔舐同類的鮮血,暴露出比猛獸更凶蠻的野性。

第二章 網海鯊魚

湛藍的天,晴朗、高遠,挑了一空淨白的雲。

葉子順利通過了天成公司的麵試。她邁著輕鬆的腳步走出天成大廈。一輛17路公交車正向街對麵的站牌駛來。葉子穿過馬路,一路小跑奔向車站。就在汽車靠近站牌的一刻,距離站牌幾米遠的葉子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個瘦猴般小個子男人突然擠向亂糟糟的忙於上車的人群。他擠上去,貼近一位老年婦女,右手迅速伸進老年婦女的口袋,神不知鬼不覺地夾出來一個錢包。瘦猴把錢包拿在手裏,轉身就要離開。

葉子快步上前,一下子抓住了瘦猴的手腕說幹嗎呢,你?一個大小夥子幹點什麽正經事兒不行,你幹這個。把錢包還給老人家。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逮個正著已經足夠讓一個職業賊手惱羞成怒的了,何況將他人贓並獲的還是個身單力薄的女孩子。瘦猴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產生了片刻的驚慌,不過當他看到周圍的人像腳底打了油,一個個“哧溜哧溜”地滑散開的時候,他就不再驚慌了。他瞪起惡狠狠的眼睛,猛地從葉子纖細的手掌裏掙脫出來,高高揚起手裏的錢包,把它“啪啪啪”地在另一隻手的手掌裏拍得山響。周圍的那些目光有的停留在天上,有的停留在地下,有的凝視著馬路上的車來車往,有的陷入迷茫的遐思抑或斷想,有的雖然看過來又在遇到瘦猴惡狠狠的眼光後迅速飄移到了不知所以的地方。這些千姿百態、躲躲閃閃的目光助長了瘦猴的張狂氣焰。他飛揚跋扈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鼻子裏發出“哼哼”的怪笑,斜睨著葉子說:“誰說老子偷了?老子撿的,老子拾金不昧活雷鋒。你想怎麽著吧?你能怎麽著吧你,啊?哎,這誰的錢包?這誰的錢包?是誰的誰過來認領啊。”

老太太托著葉子的袖口說:“算了,算了,好孩子,大媽謝謝你。就點兒零錢,大媽不要了。咱趕緊走吧。”

“哎呀,看看,沒人認領,這可怪不著我了吧?我警告你,以後說話小心點兒,省得丟了小命都不知道究竟是死在哪塊磚頭底下的。”瘦猴一臉潑皮無賴相。

葉子白淨的小臉變得愈發蒼白,可她依舊不肯放棄:“無恥!把錢還給老人家。”

瘦猴被葉子的執著逗樂了,他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就憑你啊?小娘們兒。”說著,他不懷好意地把手伸向了葉子的臉。就在這時,一隻大手橫空鉗住了瘦猴放肆的手腕,一擰一扳一提,瘦猴的手便被反剪到了背後。他整個人被提溜成了一隻蝦米,垂著腦袋,窩著腰,模樣十分滑稽、狼狽。

意想不到的變故讓瘦猴相當窩火,他吃力地扭回頭大罵:“他媽的,你敢碰老……”話沒說完,就一縮脖子,自己閉上了嘴。

大手從瘦猴的手裏拿回錢包遞給老年婦女。“大媽,是您的吧?您數數少不少。”

“不少,不少,我臨出門就帶20塊錢,買完菜就剩兩塊七了。一站地,要不是拎著菜,我就跟來時候似的溜達著回去了,也不會碰上這事兒。”老人家說著,拍拍葉子的胳膊肘,“好孩子,快走吧,快走。”說完就拎著菜籃子轉身離開了。

“兩……兩塊七?我背死了,我冤死了都。”瘦猴嘀咕。

剛剛還躲躲閃閃的人群此刻紛紛圍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