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狗屁大款,玲玲說不過是林巧珠在QQ上認識的網友。隻有林巧珠那樣的傻子才會相信網絡上的話。”

張柳所說的情況和瘦猴馬六提供給高翔的信息吻合上了。高翔繼續追問:“林巧珠見過那個大款本人嗎?”

“見個屁。照玲玲的話說,沒準就是去見那個所謂的大款的時候讓人給殺了。網絡上的畜生比現實裏的畜生更可怕。”

“玲玲聽林巧珠說的要去見那個大款嗎?”

“是吧?要不就是玲玲聽‘葫蘆’說的?想不起來了。”

“你知道林巧珠的QQ號嗎?”

“不知道,我根本不碰網絡那玩意兒。沒意思。除非哪天我接不著客了,可以考慮用它擴展業務。不過這種擔心用不著,生意總是會有,即使我們不去找。”

“玲玲也沒提過嗎?”

“沒提過,玲玲也不玩QQ。”

“玲玲和林巧珠最後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

張柳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知道,我記得玲玲和林巧珠雖然有聯係也不是經常見麵,玲玲是在林巧珠死後的幾天邊哭邊罵提起了林巧珠這些事兒。哪些是林巧珠親口告訴她的,哪些是‘葫蘆’還是其他什麽人跟她說的我鬧不清。你可以找‘葫蘆’問問。”

“你和‘葫蘆’熟嗎?”

“不熟,林巧珠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來過兩次,也就是說些……”張柳看看高翔:“說些你不待見的流氓話。現在也能在西水街瞧見他,沒說過話。你要想找他,可以在西水街上打聽。不過,他是個油子,不太好找到。”

“玲玲生前還有什麽交往密切的人嗎?”

“她和我一樣,模樣醜,沒那麽好的命,所謂交往密切的不過就是多睡過幾次的人。沒一個可靠的。”

“玲玲和你的手裏還有沒有林巧珠留下的什麽東西?”

“要說和林巧珠有關的東西,就是你手裏的照片了。林巧珠的東西三年前就讓你們警察從她的房子裏都拿走了。”

“另外一個女孩子的手裏呢?”高翔指著照片上最後一個女孩問。

“趙小玉?玲玲死的那年她回家去了。她說哪兒都不如家好。傻子,其實哪兒都一樣。”

照片上的林巧珠,還沒有脫盡孩子般的稚氣,眼睛裏閃動著清亮的光彩,沒有驚恐,也沒有絕望,依托在背後蒼青的山影裏,很漂亮。

“林巧珠很漂亮。”高翔看著照片說。

張柳沒有吱聲。

“其實你也很漂亮,不覺得嗎?”高翔把相框翻轉過去對著張柳。

張柳把臉扭開了,眼睛望著窗外的斜陽。

高翔站起身,把照片放在沙發上。走到門口,看著夕陽說:“趙小玉的話是對的。”然後他大步流星走出了陰暗的小屋。

張柳慢慢轉回頭,眼光落在沙發的照片上。

她不會回家。她知道自己不會回家。她看膩了山間的野花,聞膩了牲口棚臭烘烘的熱氣,厭煩了春日的插秧和秋日的采摘。她不打算再讓鋒利的麥秸不停地劃破她的手指。她也討厭穿著厚重的棉襖坐在硬邦邦的炕頭上,炕頭又燥又熱,而她從來不覺得它溫暖。

她隻是想穿著漂亮、時尚的裙子,袒露著雪白的肩膀和手臂,走在城市寬敞的大街上,看花花綠綠、熱熱鬧鬧的世界。買她喜歡的絲巾、帽子、衣服、鞋襪。吃漂亮的冰淇淋、奶油蛋糕。喝黑乎乎的咖啡,像外國人那樣,倒上奶,再加進去一小塊糖,“叮咚”一聲,真好!走累了,隨時有公交車可以坐,甚至可以招手為自己叫一輛出租。再累,還有高樓上的家可以回。厚實的鐵門,上麵有一個隻能從裏往外看,外麵的人卻無論如何看不到裏麵的小窟窿眼,了不起的小窟窿眼。站在它外邊,你永遠都看不到屋裏的世界,它讓她有安全感,歸屬感和所有感。小窟窿眼裏麵是她溫暖的家,雪白的牆壁,平整的地板,又寬又厚的沙發,大個的、鑲在牆上的電視,軟乎乎的大床,像麵包一樣鼓鼓的鴨絨被。冰箱裏有打了包裝的蔬菜和水果,它們包在塑料膜和彩紙裏,既漂亮又高級,和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時候的土樣子是多麽不一樣啊!她用白溜溜的細瓷碗和帶花邊的盤子盛飯、盛菜,就盛一點兒,紅的、黃的、綠的、白的、紫的,擺在餐桌上賞心悅目。連黑的、棕的都那麽好看、耐看。她要嫁給一個體麵的男人,夾著公文包,梳著小分頭兒,襯衣的領子雪白,散發著洗衣粉殘留在上麵的香味。她會為他保養好自己的模樣,用洗麵奶洗臉,抹電視廣告裏的那些化妝品,她的皮膚就和那些明星一樣又光又滑又白又細又香又甜了。逢年過節,她帶上他,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回家,回山村裏貧寒破舊的家,鄉親們得多羨慕她呀!他們一定會“嘖噴嘖”地嘬著牙花,對她和他讚不絕口,說她真是了不起,是山村裏飛出去的金鳳凰。

這就是張柳曾經的願望,並不過分,但她從來沒有得到過。

她不會回家去,她寧可潰爛在城市見不得光的一角,也絕不回家。

飛蛾誤把亮麗的火焰當成了月光的邀請,它要撲過去,它必須撲過去,接受那個誘人的邀請,赴那個美麗的約會。而她,就是那隻在火焰裏灰飛煙滅了的飛蛾。

周大洋的嫌疑被排除了,這完全在高翔的意料之中。事實上,高翔從看到周大洋的第一眼起就已經在心裏否定了周大洋作為三起案件元凶的可能性。軟弱、猥瑣飛慌亂、賊頭賊腦、反應遲鈍、四肢無力,所有這一切,都絕對不是一個思維縝密的殺人犯所應有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特征。隻是作為刑事偵查人員,永遠不能靠感覺和直覺辦案,必須有不容置喙的鐵證才能下結論。張柳為周大洋提供了證詞。高翔絲毫不懷疑張柳證詞的真實性,一個對任何事情都麻木不仁的人所說的話有時比看似品質高尚的人說的話還要可靠。

周大洋嫌疑的排除雖然使丫丫被害一案的線索再次中斷,卻意外地收獲了林巧珠一案的線索。一個小個子。會與仝思雨以及丫丫的被害有關嗎?高翔的直覺再次提醒他三起案件間可能存在著聯係。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葫蘆,進一步核實有關林巧珠的一些情況。

找葫蘆沒必要去西水街瞎撞,高翔有更直接的渠道,他給瘦猴馬六打了個電話。

瘦猴馬六一聽是高翔的聲音比見了親爹還要殷勤。“翔哥,想死我了都。”

“滾蛋。”

“嘿嘿。行,你說往哪兒滾我就往哪兒滾。你說滾東我決不滾西,你說滾高我決不滾低。”

“葫蘆的情況怎麽樣?”

“翔哥,我不跟你說了嗎,葫蘆這小子雖然挺他媽的不是玩意兒,但絕對沒有殺人的膽兒。他那熊樣充其量一地痞流氓老混混。我一直給你盯著他呢。”

“三年前的命案他有沒有再說過別的?”

“沒有,翔哥,這小子實屬泥鰍的,怎麽說也算是個徹頭徹尾的老流氓了吧?嫖娼,收保護費,二手手機銷贓,小的溜兒的壞事兒沒他媽少幹,可所裏就拿他沒辦法,忒滑頭,抓不住他的把柄。即便是進了派出所,不是裝傻充愣,就是一問三不知。他那轄區的派出所所長拿他是一點兒招兒沒有。上次要不是我灌他貓尿灌多了,他是不會主動說那個娘兒們的事的。後來他好像覺察到自己酒後失言了,對我很提防,還反過來試探我,生怕我知道了什麽,我就也給他來了個裝傻。明著問他,絕對沒戲,忒他媽流氓。”

“那行,帶上葫蘆滾到我這兒來吧。我來問問他。立平路老吉祥菜館知道吧?”

“啊?翔哥,你不是說真的吧?”

“我有時間跟你廢話嗎?”

瘦猴馬六咽了口口水說:“那,那他可就知道我是你的人了,他要是知道了就等於道上的人都知道了。日後我……我這再在道上混可就難嘍。我這條小命丟不丟沒什麽要緊,翔哥,可我要是再想給你打聽點兒什麽,那,那恐怕……”

“行了,你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讓你帶他來,又不是讓你送他來。”

“是,是,翔哥,你說得太對了,是‘帶’不是‘送’,‘帶’和‘送’它是不一樣的,那……翔哥,你能不能再說明白點兒?”

“帶他到老吉祥菜館,就說你請他喝酒,其他你不用問,我動手的時候你胳膊肘往他那邊拐,護著他就行了。比畫得差不多了你就跑你的,能跑多快跑多塊,把葫蘆留給我。他非但不會記恨你,還得感激你。明白了嗎?”

“翔哥,我都服死你了我都,什麽招兒你都能想出來,跟著你我特別能天天向上。葫蘆這小子就欠有人給他挖坑。不是,設計。不是,智取,智取,絕對的智取。我這就把他帶過去,少了半小時,至多不超過一小時,我們準到。太他媽有戲劇感了。”

夕陽正慢慢西沉,陽光被鱗次櫛比的建築切割成無數斷帶,城市在光與影的交錯中變換著明暗,逼仄或繁華終將喪失在夜的寂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