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怎麽?你是不是已經……”

高翔點點頭。

“嘿,你小子啊,悄沒聲的,這都已經有女朋友了,我們還誰都不知道呢。哎,透露透露內部消息吧。什麽樣的女孩?叫什麽名字?幹什麽的?家庭關係怎麽樣?”

“嗬嗬,你這是提審啊?”

“咳。都成職業習慣了。不過我是真沒想到,你小子,一向是油鹽不進。你說局裏上上下下這麽多漂亮女孩,有不少關注你,托人打聽你的吧?我就沒瞧見你對哪個上過心。我都擔心你得打一輩子光棍,沒想到,你這說有還就已經有了。到底怎麽樣?感情進展到什麽程度了?”

“女孩人品很好,善解人意。是個孤兒,跟親戚長大的,在一家外企上班,姓葉,叫葉子。”

“孤兒?那你可不能欺負人家。要我說這找媳婦,其他都不重要,關鍵是人品,咱們當警察的,家裏有個善解人意的人最重要。你小子,保密工作算做到家了。行了,這下你嫂子也可以放心了。”

“替我謝謝嫂子。”

“謝什麽,她呀,要知道你有了女朋友肯定得高興得不得了。有時間帶上葉子來家裏,給我們看看。”

“行。”

兩人說著一起離開了辦公室。

薄暮冥冥,華燈初上,汽車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上疾駛,車燈閃爍著刺眼的光華。城市沉浸在白天日照的餘溫裏,悶熱沒有隨著九月的來臨而消退。

高翔沒顧上吃飯就直接把車開回了市立中心醫院。

病房裏隻開著壁燈,柔和的淡黃色光線,削弱了病房嚴整肅穆的白。林雅旁邊的床位已經收治了新的病人。高翔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看到林雅安詳的睡容終於放下心來。

小柯正在醫生辦公室寫病曆,門是開著的,高翔還是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請進。”小柯沒有馬上停止手頭上的工作,等了一會兒發現沒人說話,她抬起頭,誇張地瞪大水汪汪的眼睛,“不是吧,高警官。您都在醫院陪護一天了,才走這麽一會兒,就又來了。你對所有朋友都是這麽關心的?”

小柯說完,站起身,拿了個一次性紙杯,從飲水機裏接了一杯水,放在自己對麵的桌子上,用下巴頦示意高翔坐下。

高翔從小懼怕醫院,進而懼怕所有醫生。他們穿著白大衣,戴著白口罩,手裏拿著明晃晃的手術刀片,眼神裏不帶一點兒喜怒哀愁,全然風雨不動、波瀾不驚的樣子令人望而生畏。相比醫生,高翔覺得警察這個職業終歸可以算得上和藹可親了。但小柯給了高翔一種不同的感覺,她聰明、麻利、敏感、直率,甚至還有點苛刻,眼神和情緒都清透如水,語言裏沒有複雜的人情世故,也沒有含混不清的人事應酬。她就像一杯純水,可以讓人一眼看穿,卻又坦蕩清白得讓人不敢有絲毫的小視和冒犯。和小柯在一塊兒高翔會顯得笨嘴拙舌,但高翔對此沒有壓迫感反而十分放鬆。他很願意在小柯的伶牙俐齒麵前繳械投降,然後拋卻掉自己所有的戒備、謹慎、擔憂甚或偽裝,像小柯一樣,活得通體透明、一覽無餘。

高翔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小柯,這種喜歡不同於對葉子的感情,也不同於對林雅的感情,這種喜歡裏似乎沒有性別成分的存在,很有點兒兄弟的意味,卻又比兄弟的情分多了些許細膩和溫情。

小柯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抵著下頜,審視高翔。

“你別這麽看著我,好像我幹了什麽壞事兒似的。”高翔含笑坐在小柯的對麵。

“算不上壞事兒,但肯定不合適。”

“什麽啊?”

“你自己知道。你有選擇的自由,我也無權幹涉,但是你得清楚,感情這道題的選擇雖然沒有所謂的對或錯,它卻是一道單選題。就像考試,可以斟酌,但有時間限製,不能耽誤太久,否則會影響你的整個卷麵分。而且,兩個答案被你塗抹修改的越久,它們就越會被搞得麵目全非。”

“小柯,你真的想多了。我承認,我和林雅曾經,我是說很多年以前我們曾經,怎麽說呢?也許算是初戀吧。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過去了嗎?許多人都以為過去的會過去,事實上他們往往會愛上初戀,不一定是初戀的人,是初戀本身,初戀的感覺。一旦在多年以後相遇,它會讓許多人有驀然回首之感,然後深陷其中,無力自拔。”

“人家有自己的家庭了。”

“卻是山雨危樓。”

“我和葉子的感情進展也很順利。”

“卻把精力都放在了林雅身上。”

“小柯,我告訴過葉子林雅的事情。”

“葉子知道你天天在醫院照顧林雅?”

“不是,我隻是告訴她我遇到了林雅,葉子知道我和林雅的過去。”

“葉子知道你和林雅的過去,你還不注意自己和林雅的距離。”

“小柯,你要知道林雅是我負責的案件的當事人。”

“不要拿案件當借口,案件是案件,人是人,你對每個案件的當事人都這樣無微不至嗎?人總喜歡給自己找借口,越是對自己所作所為的合理性沒有十足的把握越是要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是要幹涉你的選擇,高翔,那是你的私事,也是你的自由。但葉子是我的朋友,她沒有理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消耗自己的感情。”

“對,我這幾天是和林雅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那是因為林雅內心很脆弱,她已經沒有其他親人了,愛人又那樣。葉子和她不同,葉子獨立、堅強、有主見,我想即便葉子知道我在醫院陪護林雅,也一定可以理解我。”

“因為葉子比林雅堅強,你就有理由忽視她,有權利讓她自我消化冷落?這是什麽邏輯?你情感的出發點不是愛誰更多一點,而是誰更怯懦一些嗎?你是在談戀愛還是在愛心捐助啊?是不是葉子不說出來你就可以當她不需要?這對葉子公平嗎?”

“小柯,事情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樣。”

“高翔,事情真的不像你說的那樣。隻是你自己不敢承認。你看得到自己看林雅的眼神嗎?你看不到,你不想看,也不敢看。但我可以,可以看得到,很清楚。”

高翔沉默了,他有些心慌意亂,小柯的話毫不留情地直指要害,他情感的天平究竟倒向了誰?

“好了,我得去病房轉轉。哦,還有,林雅的住院費沒交夠。她愛人不是屬豹子的吧?”

“啊?什麽豹子?怎麽還有屬豹子的?”

“要不怎麽一聽繳費的事兒比兔子跑得還快?如果方便,請你再聯係他一下,讓他盡快補繳,否則……”小柯沒再往下說,衝高翔點點頭走出了辦公室。

高翔靠在椅子背上伸了個懶腰,雖然挨了小柯一頓訓,心裏卻和小柯越走越近。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不是所有說好話的人都可親,也不是所有揭皮刮骨的人都可恨。“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大概便是如此吧。

高翔喝了小柯倒的水,把紙杯扔進垃圾簍,摸摸口袋裏的建行卡,起身走了出去。

空蕩蕩的門診大廳,住院處窗口旁邊的休息椅上坐著一個老年婦女,蒼老的容顏,灰白、枯幹的短發,渾濁的眼睛,充滿了悲哀和無助。清瘦的身體罩在灰藍色的土布衣褲裏隨著哭泣不住地抽搐,像深秋千枯的老樹,發出瑟瑟的聲響。

旁邊有三四個人圍著,有人問:“大媽?您怎麽了?”

“老頭子摔傷了,縣醫院處理不了,俺們走了一天的路,才到這兒,大夫看了說必須馬上手術,可住院費要三千塊錢,俺臨來東湊西湊才一千多塊錢,還差那麽多,這可怎麽辦啊?老頭子這條命……”

悲傷衝擊著堅硬的牆壁。夏末的悶熱裏突然摻雜進一縷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