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將身嫁與一生休

第004章 將身嫁與一生休

日薄西山,顧蓮蕪看著鳳眠麻利地整好包裹,少年神色沉凝而安靜?,看向顧蓮蕪的眼睛終於放下了那一絲戒備和譏誚,此刻盡是真誠。

“多謝,九荷月醉酥屆時定會奉上。”

顧蓮蕪看他認真的模樣,不由得咯咯嬌笑起來。

“誰要你送,還不趕快回去?遲了可是要挨罰的。”少女言語間是略微相熟之後的大膽輕靈。

少年沒有再說話,卻牢牢記住了師傅跟她提起過的顧家小姐的閨名。

顧蓮蕪,這個雅致又清麗的名字。

少年單薄的背影很快翻牆而出,夕陽下,眼前景象都被鍍上了一層瑰麗的顏色,這瑰麗使得顧蓮蕪一時間有些恍惚。

回到前院,爹爹卻沒有和往常一樣已經回到顧府,母親坐在錦墨彈金絲的雕花椅上,華衣精妝,自有一種優雅精明的魄力。

看著顧蓮蕪進來,頓時寵溺道:“蓮兒又去哪裏瘋了?可是餓了?”

顧蓮蕪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慶幸丫鬟應當是害怕擔不起罪責,並未將她私自去後院玩水的事情告訴母親,好在今日母親查賬,也未曾深究,畢竟母親治理後院的雷霆手段,院兒裏的小丫頭都是見識過的。

“稍微等等,小廚房已經去備飯了,餓的話先用些糕點填肚子,待娘親看完賬本。”顧夫人處理起家事,別有一番本事,葉家是經商起家,用人管賬自是不在話下。

顧蓮蕪乖巧應下。

“老爺去哪裏了?”又翻過一頁賬本,顧夫人看著堂外偏西的日頭,疑惑道。

隻是隨口一問,卻見衙門回來的小廝眼神躲閃,半晌,支吾道:“老爺……還有些公務未處理,今日……可能不回來……”

顧夫人皺眉。

成親這些年,顧淮良從來不曾冷落她,盡心盡力地維持著一個勤儉恭良的好丈夫形象,每日按時歸家,尊敬夫人,疼愛女兒,從未出過半點差錯,這也使得她在淮安落了個禦夫有術的名頭,怎的今日不歸家了呢?

卻又瞥見小廝躲閃的眼神,當即柳眉皺起:“你最好說實話!”

那小廝慌忙跪下,“夫人恕罪,並非是小的們不願說……是……是老爺說莫要讓夫人知曉…”

顧夫人眼神一凝,顧蓮蕪察覺氣氛不對,慢慢放下手中的糕點,悄悄看向娘親,心跳不知怎麽,漏了一拍。

卻見顧夫人放下賬本,精心染了紅蔻丹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麵,眼神平靜看不出深淺,然而,那小廝的心跳,卻也隨著那有節奏的手指,一上一下地忐忑著。

等到周遭似乎安靜地讓人無法忍受時,顧夫人終於聲音清淡道:“你若是現在說,還能留在府中平安度日,若是等老爺回來…你縱使立功,恐怕也是半條命去了,逐你出顧府回鄉養老,並不難,畢竟…顧府不養閑人。”

那小廝當即身如糠篩般驚恐地抖個不停。

“夫人饒命……小的……”

“還不說是嗎?”看著小廝眼中的掙紮,想必是在顧淮良那裏得了不少好處,顧夫人當即一聲厲喝:“府中護院統領何在?給我將這欺騙主子的東西拉下去,府規伺候!”

一聲令下,一群護院侍衛當即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將這小廝準備拖走。

“夫人饒命!我說!我說!”那小廝終於驚恐地掙紮著叫起來。

“說!要敢有不盡不實之處,加倍處罰!”顧夫人依舊是麵色不善。

“小的……今日申時……老爺在衙門辦公,突然收到一封信,接著就火急火燎帶著一隊人馬出了城……老爺給了小的一筆銀子,讓小的安撫好夫人……”

“出城?去哪個方向了?”顧夫人心底募的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腦海中突然閃過當年記憶裏,一張讓女人都為之心折的清韻臉頰。

“城……城東,此時怕是…已…已經出了淮安城…”小廝磕磕絆絆的話,讓顧夫人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看著小廝被拖去柴房的背影,顧蓮蕪眼中閃過一絲晦暗。

“蓮兒,你先自己用飯,娘親待會就回來。”顧夫人轉頭摸了摸女兒的頭發,讓嬤嬤帶顧蓮蕪下去。

然而,顧蓮蕪分明瞧見,娘親的眼裏,有淡淡的濕氣氤氳,卻在下一秒,又變成了那個優雅精明從不吃虧的掌家夫人。

夜色擦著黃昏的地平線,在極短的時間裏,悄然到來。

衙門門口,一輛華貴馬車帶著說不清的憤然情緒,停在了大門前。

不多時,一道優雅的剪影襯著月色,帶著斬釘截鐵的氣息,敲開了衙門的大門。

“顧大人的副官在何處?”顧夫人一提裙擺,也不管是否有人值夜,當即公堂門一開,燭火一添,便坐在了左手首位的雕花太師椅上。

“何師爺怕是已經回去了。”底下衙門值夜的府兵首領低頭恭敬道。

“去請!”顧夫人笑中平添一絲冷意。

那侍衛統領不敢怠慢,忙應聲道:“是!”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所有衙門的人員,都被這郡守夫人的氣勢給鎮住了,絲毫不敢有所不敬。

待衙門何師爺到,已是快到戌時。

隻見一身材頗為壯實,頭戴玉冠的中年人施施然走進來。

“不知顧夫人夜裏擅闖衙門,行如此貿然之舉,所為何事?”何師爺一見如此大的陣仗,不由得皺眉。

顧夫人冷哼一聲:“何師爺好大的官威啊,你跟在我家老爺身邊的時日,也不算短了吧?”

“額……下官為郡守大人分憂解難,已經七年了。”何師爺一怔,實話實說道。

畢竟顧夫人除了是郡守夫人,還是淮安首富家的嫡女,這些年,淮安地界人脈縱橫,顧淮良這些年,不僅未被打壓,而且還能站位腳跟,甚至頂著壓力,推行了許多惠及百姓的政策,與他背後的這位夫人是密不可分的,要是這樣的女人是省油的燈那就怪了。

“那我問你,一月之前的葉家千金滿月席,你可有去?”顧夫人深深盯著這位師爺。

“下官那天家中小兒生病,故而隻是送了賀禮,並未前去道喜。”何師爺心中一凜,想著此次怕是逃不過去了。

“那郡守大人回來之後,第二天可有讓你查什麽東西?”

“大人卻是讓下官去查了一件事情,不過卻並非是私事,而是公事。”何師爺也是老奸巨猾之人,當即麵不改色道。

“什麽公事?是驗屍還是平冤?”看著何師爺老奸巨猾的臉,顧夫人冷笑一聲,“莫不是衙門的驗屍仵作和判官都死了不成?還需要一城郡守親自去看?”

何師爺心中叫苦,沒想到這小小婦人這般犀利難纏,不愧是商家出身,連他的反應都摸得清楚。

“何師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當初淮安大旱,郡守與我葉家聯姻,我葉姹嫵的嫁妝,便是葉家這百年糧倉,一朝行救濟之法,活人無數,想必你也是在其中的。”顧夫人臉上一抹傲然,當年嫁娶風光,百姓齊賀,她當真被人敬成了救世菩薩。

“然而……”顧夫人話頭一轉,“你要明白,朝廷國庫空虛,這麽多年來,淮安官府裏,是誰,一直在暗中補貼衙門。”

“夫人的意思是……”何師爺一聽此話,心中駭然,好一個葉家嫡女,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打得竟是魚死網破的主意。

“聯姻,本來就等同合作,當年奪人所愛強行許婚,是我葉姹嫵的疏忽,然而,最終淮安百姓免除災難,我也無愧於天地,但,成婚之前,我醜話也說在了前頭!我葉家嫡女,不可能讓別的女人來分享我的丈夫!他顧淮良選了福澤蒼生,就必須放棄兒女情長,如今,他竟去重查當年舊事,是想找那采茶女回來不成?”顧夫人眉頭緊皺,聲音短促卻有力,字字犀利如刀。

“若是他顧淮良違約在先,我葉家,也不介意終止這份聯姻!”

這一句終止婚約,徹底讓何師爺還在堅持的滑頭想法,分崩離析。

“顧夫人……這……衙門多年仰仗葉家,還請顧夫人三思……”何師爺額頭汗漬津津。

“我也想三思……”顧夫人端著茶杯,精明的一雙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何師爺,“就看,何師爺給不給這個機會了……如今,我竟是連我家老爺的麵都見不到,這矛盾,要從何解決?”

“下官…下官願自帶人馬,追回郡守,並勸阻其不再調查當年之事!”何師爺心中一抖。

若是葉家真放任官府這般不管不顧,可能這衙門不過半年,大大小小的仵作侍衛連工錢都發不出了。

朝廷的年奉每年堪堪夠開支,那皇帝老兒打著勤儉克己奉公的名號克扣百官年餉,修陵建廟,追求修仙之道,底下早已怨聲載道。

官府夾在貴族與百姓中間,日子著實難捱,要是沒有葉家雄厚的財力支持,供不上皇餉,他和顧淮良頭上這頂小小烏紗帽,恐怕都是要不保。

“如此,甚好。”顧夫人放下茶杯,臉上閃過一抹冷笑,連帶著一閃而過的眼底淒楚,在燭火掩映下,讓人看不真切。

她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捍衛了自己的主權。

“那就辛苦何師爺了,改日有空,我再來叨擾拜訪。”說罷,和來時一樣,毫不拖泥帶水的走人。

月色掩映下,顧夫人上馬車前,看著出來相送的何師爺,豔麗一笑:“小婦人不懂朝堂之事,也不是吃醋爭風之輩,,今日依托何師爺之事,還請不要與顧大人提起,何師爺出門之後,我已經差人去請了何家小少爺來同蓮兒一起玩耍,想必,何師爺也會欣慰的。”

何師爺一怔,旋即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過神來,看著已經遠去的馬車,才低頭憤憤然罵了一句:“毒婦!”

此舉分明是告訴他,如果顧淮良回不來,那他的小兒子,也就不用回來了。

深吸一口氣,何師爺罵罵咧咧地去集結人馬準備出城,嘴裏嘟嘟囔囔道:“這葉家哪裏不好了,也真搞不懂這顧淮良當初怎麽想的,放著好好的富家貴女不要,非要去尋一個身份卑賤的采茶女……”

顧家——

顧夫人一踏進大門,看著女兒蹁躚蝴蝶一般撲上來,當即眼眶一紅。

“娘親……”顧蓮蕪感受著娘親不平靜的情緒,仰頭看著自己娘親。

顧夫人淚眼朦朧,緊緊抱住女兒。

“娘親不哭,爹爹不會不要我們的。”顧蓮蕪心疼地拿手帕為母親拭淚。

“嗯……不會…他不會不要我們……”顧夫人重複著這句話,眼淚滾滾而下,“蓮兒,不管發生什麽事,你答應娘親,要永遠站在娘親這邊!”

“我不要誰都不會不要娘親的!”顧蓮蕪堅定道。

顧夫人看著自家女兒初長成的模樣,心裏終於有了些許安慰。

是夜,何師爺集結人馬,一路出了城門,往淮安城外青石鎮而去。

已是夜深人靜,整個村子一片寂靜。

何師爺帶著屬下,一家一家去敲門問人,被驚醒的莊稼人大都是一臉不耐煩的開門,卻在看見侍衛明晃晃的腰刀時,頓時化作了驚恐,在戰戰兢兢被問話之後,又膽戰心驚地回去睡覺。

查到村口一家老酒肆時,開門的是一年邁老嫗。

“老人家,夜深打擾,實在冒昧,還請諒解,在下隻是要問幾個問題。”何師爺坐在屋內唯一一把完好的椅子上,還算和顏悅色地問道。

“大人請問,老身答便是,不過……我小孫女還小,還請大人別嚇著她。”老嫗顫顫巍巍地將一名瘦小驚惶的女孩護在懷裏,愣是沒讓旁人看見她的麵容。

“好,那我便問了。”何師爺也不喜歡拖拉,“您白天可有見到一位穿錦袍的大官人來到此地?”

“您說的是來村裏的那位郡守大人吧?哎呦郡守大人福澤淮安,村中今日可熱鬧了,大人集結了村中百姓,說是要找什麽人…可惜老婦腿腳不便,沒能親眼上去瞧瞧。”老嫗羨慕道。

“那老人家,你年紀也大了,在明安初年間,你可曾見過一位白衣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