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往事如煙
第十一章 往事如煙
這一夜,麗珠再也無法入眠。遠去的往事慢慢地又浮現在麗珠的眼前。
二十年前,溪北鄉劉大娘家來了一個年輕人,叫袁之慶,袁之慶幼年隨父定居香港,他父親在大陸有一個朋友,叫毛宏興。那個毛宏興是外貿局的供銷幹部,常有機會出差到香港。每來香港,必去他們家拜訪,談及祖國建設、發展,總是充滿自豪與****。由於受了他的影響,袁之慶初中畢業後就回國來讀高中。高中畢業後,自願走刑燕子道路,來到了老家溪北鄉,落戶在狀元牌樓大隊的姑婆劉大娘家裏。
這個袁之慶,博學多才,當時學校準備保送他到師範學院去深造,但是,他執意要回鄉務農。他的願望,得到了父親的支持和讚許。於是,他就在溪北鄉紮下根來了。
在溪北鄉的東南部,有幾座海拔700多米的高山,山上有許多茶園。農業學大寨的時候,社員們又開墾了許多梯田,種上了茶樹。溪北地處東南丘陵的南麓,山巒重疊,雲霧彌漫,具有得天獨厚的植茶環境,出產的茶葉香高味醇,回味甘甜,湯清色明,葉底鮮嫩。因為生產茶葉的關係,他們鄉的經濟也較其他幾個鄉富裕。據說當年有到北京開會的幹部,帶了茶葉獻給**,**品嚐後大為讚賞。
後來,地區裏就把這個地方圈成了一個茶場,因茶樹四季常青,所以就起名叫“四季青茶場”,茶場還在山腳建了一座茶廠。地區農辦在在附近的市裏,招收了一批待業青年,把他們落戶到這裏。又在附近的鄉裏招了一批農民工,這批農民工進了茶場,他們的戶口也遷進了茶場,油糧關係也改成了居民供應,成了國家農林係統正式職工。他們和那批知識青年,就是茶場的第一批職工。
前麵講到溪北鄉來了個袁之慶,這個袁之慶的到來,給閉塞的小山鄉村帶來了一股清新、活躍的風,許多年輕人不由自主地圍在了他的周圍,他們在一起勞動、生活、嬉戲和學習。
跟他關係最好的有兩兄弟,哥哥就是吳臘。弟弟叫吳茗。這兄弟倆,出生貧農,父親早亡,家庭貧苦。
吳臘幼年隻讀了兩年書,就輟學在家,幫助母親種地,把弟弟吳茗供到了小學畢業。那時侯沒有什麽“義務教育”,農村的貧家弟子,能讀到小學畢業,也算是半個秀才了。所以,村裏記個賬啊,鄉親寫個信啊什麽的,都會來找他。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母親也餓死了。鄉親們看這兩兄弟挺可憐的,就把吳茗推薦到了茶場裏,當了工人,領上了工資。吳茗勤勞肯幹,為人隨和,在茶場裏不久就當上了倉庫保管員。
每年穀雨前後,茶葉開始抽出新芽。從這時節開始,茶場都要雇傭許多臨時工,專事采茶、揀茶、扡插茶苗、製茶、收摘茶籽等勞動。采茶一般分三季采,分別叫做春茶、夏茶和秋茶。春茶一般在穀雨前後采摘,夏茶一般是在芒種前後采摘,秋茶則要到處暑前後了。論級別當然春茶是最好的了。
當春茶開始采摘之時,茶場會貼出收茶通告,附近的農家女子就爭先恐後地上山采茶。采了茶葉,送到茶廠過秤,直接可以領到現金。茶葉論質算價,如果是毛尖茶,自然價格都要比別的茶要貴得多。然而一棵茶樹上毛尖總是少數。所以,那些勤勞的采茶女工總是在別人還在睡覺的時候就上山采茶了。借著淡淡的月光,把毛尖先摘下來,放進一個專門準備好的竹簍裏,這樣,一壟地一壟地地采過去。等到天亮大家都上山的時候,她們已經采了滿滿一簍了,山上的毛尖也采得差不多了。
後來上山采茶的人,一般能采到的隻能是三四級的茶了。也有人為了湊重量,抓一把,用力一拔,就塞進茶筐去,所以,茶廠才有揀茶一道工序,專揀茶梗。
每年這個時候,吳茗就負責稱茶,並論級付錢。這個工作,雖說算不得什麽幹部,但至少不是個力氣活,何況,茶青的等級都是他口中說了算。多少也有點兒小權。特別是在那幫采茶女工眼裏,這也是個人物哩!
說起采毛尖茶,也是有講究的:一芽一葉或者一芽二葉的毛尖就是上好的毛尖。這種嫩葉製成茶葉後,色澤嫩綠隱翠,滿披茸毛,用八十五左右的開水衝泡,那茶葉在杯中隨水浪翻滾,幾次翻騰之後,芽尖朝著上麵,懸空而立,下麵一張或依次兩張葉子徐徐展開,托住一枝嫩芽,就像美人的酥手握著一支玉簪,然後,悠悠飄然下沉至杯底,似一朵朵蘭花綻開。抿一口,少停片刻,舌根和舌邊就會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慢慢滲出來。這就是古人之謂品茶爾。正宗的毛尖茶,味甜爽,香清純,讓人一飲難忘呢!
大家都知道茶葉有綠茶、紅茶之分,但是,它們有什麽區別,知道的人恐怕就不多了。其實,說起來也是很簡單的,紅茶與綠茶的區別主要在於加工方法不同。綠茶製作時不經過任何發酵過程,采摘後直接殺青、揉撚、幹燥而成。紅茶與綠茶恰恰相反,是一種全發酵茶。紅茶加工時不經殺青,而是讓其萎凋,使鮮葉失去一部分水分,再揉撚,然後發酵,使所含的茶多酚氧化,變成紅色的化合物。這種化合物一部分溶於水,一部分不溶於水,而積累在葉片中,從而形成紅湯、紅葉,是謂紅茶。四季青茶場出產的茶葉是綠茶,當茶青采摘下來後,他們將鮮葉經過攤晾,然後直接下到一二百度的熱鍋裏炒製,以保持其綠色的特點。
收茶季節,每天,一清早,吳茗早早地便來到了茶廠,吳茗之所以要早早地來,那是因為,那些采毛尖茶的女工們,半夜三、四點鍾就上山采茶了,待到六點多鍾,大隊人馬上山時,她們早已下山了。仲春時節,茶叢中露水濃,每個采早茶的女工,基本上從腰部以下都讓露水浸透了。山區的女子,沒有什麽地方可以掙錢,所以,一年一度的茶季她們也是很珍惜的。采好頭輪茶,許多人要回家重新換一身衣服,還要上山采第二輪茶。
茶葉收來後,就攤在茶廠的晾青間裏,待茶葉上的露水稍稍晾幹,就放入鐵鍋中炒拌。炒到五成熟時,就倒入揉撚機裏揉撚,成型後再放入滾筒中烘幹。所有這些程序,在四季青茶場裏都是機械操作的。
吳茗對這些采早茶的女工總是比較照顧,她們見了他也格外尊敬。勤勞的人總有人愛惜:吳茗看見她們渾身這樣濕漉漉的,未免同情,女工們見吳茗天天這樣為了她們而早早地來上班,當然感激。這樣一來二去的,彼此都生出了一點惺惺相惜的情愫來了。
這天,吳茗到茶廠的時候,已經有人在門口等候了。吳茗連忙開了門,推出了磅秤,開始收茶。等在第一個是陳嬌。陳嬌是茶場西邊三裏灣大隊大隊長陳鬆的女兒,她家中還有一個弟弟,母親生她弟弟時,難產死了。陳嬌在家中又當姐來又當媽。這陳鬆因有了陳嬌當幫手,把個家裏裏外外收拾得齊齊整整,根本不象是一個沒有主婦的家。所以,在陳鬆眼裏,他看待這個女兒真是比兒子還重呢!陳嬌因沒有母親嬌慣,自小聰明、懂事,隔壁鄰舍,沒有一個不稱讚的。
每年茶季一到,陳嬌總是早早安排好家務,趕來采茶。她每天總是到得最早的一個。她采的茶,質量也總是最好的。久而久之,隻要是她來稱茶,吳茗連查都不查,為此,那些女工們經常打趣說吳茗偏心。吳茗也總是一笑了之。為了彼此的心照不宣,兩顆年輕的心靠得越來越近了。
采茶的活,幹起來可不象采茶舞曲裏表演的那麽柔軟、優雅,除了滿身露水以外,還常常會碰到一些蜘蛛之類女孩子最怕的小昆蟲。山區的女孩可不是那麽嬌貴,揮揮手,把它趕走就得了。能多采些茶那才是正經。往往一季下來,也能掙上三、四十元錢,那時,茶場一個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三十來元錢。陳鬆的一些朋友常常開玩笑說陳鬆養了這個女兒真是種了一棵搖錢樹了。每當這時候,陳鬆總是歎口氣,說:“搖不搖錢先別說,我這沒娘的孩子夠苦的了,我還能動了她的辛苦錢?讓她自己留著辦嫁妝吧。再說一年有幾個月都能采茶呢?”
江南縣一帶的風俗,女兒在娘家掙來的錢,父母一般都不動的。攢起來,出嫁時當私房錢帶了去。所以陳鬆才這樣說。
近中午時分,陳嬌采來了第二輪茶,送來給吳茗稱。稱完茶,吳茗開了一張領款憑證給陳嬌,陳嬌見他將憑證對折了一下,把一張小字條夾在了裏麵。敏感的她感覺到了一點什麽,拿了憑證,連謝謝都忘了說,連忙走了。
陳嬌到了山上,把領款憑證放好。朝四周看了看,隻有遠處有幾個人。她忐忑不安地打開了字條:
嬌:
晚上七點到茶廠後麵小溪邊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茗
陳嬌的臉一下子飛紅了。幸虧旁邊沒有人。她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她盼這一天,盼了好久了。她喜歡吳茗,她知道吳茗也喜歡她。可是,她又怕這一天,因為,她覺得自己跟吳茗不般配。他是茶場正式職工,居民戶口,每個月有固定工資收入。而她呢,家裏是農業戶口,她也沒有工作。
陳嬌手裏握著字條,她愣愣地站在那裏。她在想那張字條,字條抬頭處寫的是一個字:嬌他沒有寫:陳嬌想到這裏,陳嬌心裏甜甜的,好象看到了每天稱好茶葉,吳茗對她那深情的一瞥。
“我有話對你說”。什麽話呢?可千萬別說“我愛你”啊,羞死人了!或者說“嬌,我喜歡你。”哎喲,我怎麽回答呢?唉,怎麽辦呢?……
“陳嬌!”突然,有人叫了一聲。陳嬌嚇了一大跳,手一顫,手上的字條一下子掉到了地上。“陳嬌,怎麽一個人躲到這裏來了呢?”
陳嬌抬頭一看,原來是周鳳。
“哎喲,是你啊!喔,嚇死我了!我以為是誰呢!”
“嚇什麽,我還搶了你的茶葉不成?反正你也不怕搶,有吳茗護著你,你怕什麽!”
“哎呀,人家都難死了!你還有心開玩笑!”
“難什麽難!他要你嫁給他啦?”
“你看!”陳嬌從地上撿起那張字條,一臉委屈地遞給了周鳳,自己站在一邊流下淚來了。
“喲,喲,喲!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呢!不就是約會嗎?少見多怪的。”周鳳邊說邊拉住了陳嬌的雙手。“陳嬌,這是好事。高興還來不及呢!”
“周鳳姐,你說,我配得上他嗎?”
“怎麽配不上呢?人品配不上呢還是相貌配不上?”
“周鳳姐!可我是農村戶口!”
“農村戶口怎麽啦?低人一等啦?你看,我和你之慶哥,原來都是城市戶口,我們都自願到鄉下來了。我們還要向你們學習呢!”
“學什麽學,我連字都不認識幾個。”
“那有什麽,**都說了:‘卑賤者最聰明’,我天天都想學習你的勤勞善良,學習你們堅定的階級立場呢!”
“什麽勤勞,那是沒辦法!我沒有娘,比不得別人!”
想到自己的終身大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陳嬌心中不覺一陣淒涼。忍不住又流下淚來。
“快別傷心了,妹子,有什麽事,隻要你信得過我,就跟你姐我商量吧,我都羨慕死你了!家庭成分好,走到哪裏都沒有人敢歧視你,不象我,再努力,人家還是戴著有色眼鏡看你。認為你的表現好都是偽裝的。怎麽努力都是假的!”
“周鳳姐,我們都沒有這麽認為。大家還要推薦你去小學教書呢!”
“真的!他們沒說我成分不好不能教書嗎?”
“沒有。”
“那我更應該加倍努力了!”
周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呆呆地站在那裏,許久沒有動一動。陳嬌看見她的眼裏含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