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4

回憶5

半靠在女人的懷裏,我和那個老人對視著。我看不透他眼裏的心思,出了那抹一閃而過的驚喜和失落。真是個奇怪的老頭,我心裏作了結論。“篤,篤,篤”,老人拄著拐杖又轉會了屏風後麵。“以後,你就叫宇文辰。綠柳的柳,斯文的斯!”宇文辰?是說我嗎?這個老頭,真是越看越奇怪。頭頂傳來厚重的感覺,誰的手放在了我的腦袋上。“嘴硬心軟,姑父的脾氣,太倔,太固執了……”四下裏,傳出了幾聲歎息。

就這樣,我在這個名為“綠柳山莊”的莊園裏住了下來。那個奇怪的老頭依舊甚少出現在我的麵前。我也不喜歡見到他。於是,每次聽到那“篤篤篤”的拐杖聲,我都會先行跑開去。那個總是拉著我的手讓我叫她外婆的老太太,我也不喜歡。整天絮絮叨叨的,一副軟綿綿的樣子,好像輕輕一戳,就會倒下來一樣。那個叫陳俊?的男人,我住到這裏之後,也很少看到他了。好像他一直在忙著做什麽研究工作。相比之下,我倒是很喜歡和那個該叫舅媽的女人在一起。我依舊不想說話,她的話也不多,總是笑著。並且,她總是能明白我沉默的語言,微微一個眼神,她就能明白我的意思。這樣的交流方法,真是不錯。

我輕輕地吹了一下狗哨。那是舅媽給我的。我到這裏之後,她就帶我去認識了散布在莊園各個角落的守護犬,給了我這個哨子。隻要一吹,那些狗兒們就會聽到,然後會從四麵八方擁過來,極為乖巧地圍在你身邊。聽說,它們都是特別訓練過的,很安全,很可靠。

午後,我靜靜地躺在擦得一塵不染的回廊的地板上,透過玻璃,望著屋外的院落,旁邊,趴著一隻小狗崽,懶洋洋的眯著眼。Sunshine……

夏日的午後,我跑到了後山的小樹林裏,躲在樹蔭下,享受著這午後難得的習習清風。“汪汪汪,汪汪汪”,伏在腳邊的Lucas突然抬起了身子,叫喚起來。嗬嗬,這個莊子裏,能讓Lucas有這樣反應的,隻有宇文辰了。從搖椅裏回頭,我對身後的少年淡然一笑,宇文辰卻對我皺了皺眉。從第一次見麵開始,他就是這副陰鶩的樣子。宇文辰是前不久才來的,舅媽的哥哥因為公司的事,把宇文辰托付給她照顧,於是,宇文辰便在這裏住下了。

“為什麽,你這麽平靜?”對草地上的泥土塵埃視而不見,宇文辰就這麽一屁股坐在了一堆腐朽的枯葉上,抬頭,望著從樹椏的細縫間射進來的斑駁的陽光,眯起了眼,“為什麽?”抬起手,宇文辰仿佛想要將陽光攔住,在眼下投下了一片陰影。為什麽?我歪著頭,望著他,有點莫名其妙。宇文辰盤起了腿,狠狠地盯著我:“明明,你應該恨的,恨你爸爸,恨你外公,恨所有給你帶來這些不幸的人,可是,你為什麽不恨!”望著宇文辰眼底那想把一切都毀滅殆盡的狂熱的眼神,我擰起了眉頭:“恨,什麽?”許久不曾說話,我幾乎都忘了怎麽開口。聲音,是那麽呆板幹澀,活像一個千年幹屍吐出來的話。

“恨什麽?”宇文辰突然笑了起來,嘴角勾起的那抹曖昧不明的笑容,是那麽邪魅,此時的宇文辰,就像是伊甸園裏撒旦化身的那條毒蛇,帶著隱忍墮落的魔力,“恨這個世界!”恨這個世界?我輕輕一笑,帶著一股清風,吹走了宇文辰嘴邊的笑容。宇文辰不再看我,不再說話,就這樣靠在樹幹上閉起了眼,林間,又恢複了沉寂。我望著這個拽拽的,帶著一股子毀滅氣息的男孩,壞笑了起來。宇文辰,我有點,討厭你!

掏出掛在脖子裏的狗哨,我用力地吹了起來。不多久,就聽到林間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汪汪汪,汪汪汪”,聲音,越來越近了。我望著依舊閉目睡著的宇文辰,笑了,拍拍褲腿,離開了。傍晚的時候,專門負責照看這些狗的孫叔叔找到了在狗的包圍下爬到了樹上的宇文辰。舅媽說,大概是宇文辰到這裏的日子太短了,又不肯像我一樣和它們多接觸,所以,就被當成了無意中闖入的入侵者。舅媽安慰著狼狽不堪卻依舊陰鶩不減的宇文辰。走過我的身邊,少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齜牙咧嘴的神情,讓我不由得心情大好。我朝他聳了聳肩,示意他,即便告狀,他也沒有證據。所以,宇文辰啊,你還是大落牙齒和血吞吧!

我對宇文辰露出了女王般的勝利的笑容。我承認,此刻,我體內的陰暗分子正在不停的叫囂著,激怒他,激怒他!嗬嗬,果然,我也是個不正常的瘋子!出乎我的意料,這個尤帶稚嫩的少年不為所動,反倒也朝我露出了笑容。樓梯拐角處,在舅媽看不見的背麵,我讀懂了他無聲的發音:你等著!頓時,我又覺得無趣了。教訓宇文辰,不過是因為他觸到了我內心最深處的黑暗。可是,我不打算和他有太多牽扯。我不喜歡她!

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可是,我什麽都不想做,隻想就這樣,逐漸和那些腐爛的枯枝敗葉一樣,在林間默默地腐朽著,抹去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的痕跡。宇文辰,我的黑暗,又豈是你會懂的。你,不過是麵對了父母失敗的婚姻,你依舊,還是有著這麽多人的疼愛。即便是分開了,你的父母,依舊疼愛著你的,別人搶也搶不走的父母。這樣的你,有什麽資格來對我這個已無可救贖的人說恨?我,討厭你!

“Lucas,Lucas!”我的嗓子有些啞了,可是,依舊找不到Lucas的蹤影。這個莊園太大,景觀多,房子多,找起來很是費力,而我又不想驚動別人,於是自己一個人跑了出來,在Lucas可能出現的地方搜尋者。Lucas究竟跑到哪裏了?我心裏一陣煩躁。“汪汪汪,汪汪汪!”是Lucas!隱約間,傳來了Lucas的聲音,我仔細分辨著方位,往那邊靠近。

棄置的小倉庫裏,Lucas的聲音正從那裏麵傳來,有些悶悶的,不是很清晰的感覺。這裏已經廢棄很久了,Lucas怎麽跑這邊來了?我抬腳走了進去,裏麵蛛網纏繞,積累了厚厚的灰塵。“Lucas!”“汪汪汪!”Lucas的聲音從最裏麵傳來,估計是跑進去後被裏麵的東西困住了。可別受什麽傷了啊,我在心裏默念著,避開地上大大小小的紙箱,往裏麵走。“嘎吱,嘎吱,砰!”聽到這不合時宜的聲響,我匆忙回頭,門,在我的麵前緩緩合上了。

我衝了過去,想要把門打開。木質的小門哐當作響,門外,是大掛鎖的碰撞聲。是誰!“開門!開門!讓我出去!”我叫了起來,可是,沒有一點回應。許久之後,我停了下來,不會有人來開門了。這明顯就是一個圈套!帶走Lucas,引我來找,然後又把我關在裏麵。宇文辰!我和你誓不兩立!我環顧著這間小倉房,門被鎖上了,窗子又隻在很高的地方開了幾個小口。別說我爬不上去,就算爬上去了,也鑽不出去。外麵的光線,透過這幾個小窗子,也顯得昏沉了下來。從被封住的紙箱裏把Lucas抱了出來,我靠著牆壁坐了下來。驚魂未定的Lucas躲在我懷裏,不停地顫抖著。

“喵”,我渾身的神經霎時間繃了起來,成堆的紙箱後麵,探出了一個黑漆漆的腦袋。腦子裏嗡的一聲,有什麽東西炸開了。黃色的眼睛,沾滿鮮血的黑色皮毛,紅色的,粘稠的,寫滿了整個屋子的紅色的大字。那隻貓依舊在叫喚著,朝我走來,我的背靠在了牆上,無路可逃。就這樣,看著它,踏著同樣優雅穩健的舞步,向我逼來。

“不要!不要過來!走開!走開!”淒厲的叫聲,從我喉間發出,手腳揮舞著,我把身邊的紙箱朝那隻貓扔去。“汪汪汪,汪汪汪”,Lucas也站在我身邊嘶吼著。那隻貓弓起了背,在我對麵來回逡巡,最後停了下來,盤身躺下了,腦袋,依舊昂著,兩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冷汗,浸透了我全身。晶黃中透著點點幽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你,那細細的,黑得深邃的一條豎線,仿佛蛇的眼睛,在暗處伺機而動,好像下一秒,就要撲到你的身上。太陽漸漸西斜,昏暗的室內,視線顯得更加模糊了,對麵那一抹發亮的幽光,好像來自地獄的螢火,那隻貓,就好像是地獄的來使,靜靜地,等待著死神的降。一人,一貓,一狗,就在這個老舊的倉庫裏對峙著。誰,誰來救救我!

“卡啦”,伴著這仿佛天籟一般的聲響,帶著夕陽的橘色的光線在一瞬間湧了進來,衝刷走了室內的黑暗和恐懼。“喵!”那隻貓受了驚嚇,跳開去,跑走了。我怔怔的望著站在門口的那個身影,腿軟了,一步也邁不動了。“喂,你沒這麽沒用吧!”這個聲音,還是這麽討厭啊。下一秒,我陷入了一片黑暗。“汪汪汪,汪汪汪”,Lucas的叫聲在耳邊不停地響著。

紅色,紅色,還是紅色!在這片血色的海洋中,我就像是一片即將滅頂的小舟。為什麽,為什麽不肯放過我!我什麽要我來承擔這一切。恨,好恨!憑什麽,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傷害我!沒有人,有這個資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千百萬倍奉還!

宇文辰望著床上依舊不停滲著冷汗的宇文辰,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她美麗嬌俏的麵容,而是平靜淡然,帶著死氣的,仿佛脫離塵世的幽靈的神情。於是,在第一時刻,宇文辰就知道了,這個女孩的背後,肯定有著一個很沉重的故事。果然,在旁敲側擊之下,希望兩人能夠友好相處,希望宇文辰能夠多照顧宇文辰一點的齊卿顏,將所有的一切對宇文辰和盤托出,並用憐惜的語氣告訴宇文辰,要多關心那個看似平靜的女孩。

然而,在宇文辰的心底,湧起的不是憐惜,而是興奮!他很想知道,撕開那張淡漠的麵具,底下,會是什麽樣的表情。憤怒?驚慌?不可抑止的,宇文辰的身體裏湧起了強烈的渴望。如死水一般的麵容之下,隱藏的是何等洶湧的波瀾?宇文辰整個人興奮了起來。

然而,望著此刻躺在床上,即便陷入了昏厥都沒有安穩下來的宇文辰,宇文辰突然發現,自己的心,疼了起來。因為宇文辰,宇文辰被圍在樹上近兩個小時,於是,便想法子要報複,將她在廢棄的小倉庫裏關了一下午。不過,小孩子心性終究是帶著些不安的,於是,在夜幕即將籠罩的時候,宇文辰還是將門打開了。宇文辰心想,大概,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當昏黃的夕陽照到那女孩的臉上的時候,看著她眼底的迷茫脆弱,看著那含在眼裏,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肯滑落的淚水,自己的心是何等激烈的碰撞著。

齊卿顏擰了手巾回到臥室,替宇文辰擦著麵上的冷汗,看到宇文辰還站著,不禁皺了皺眉:“小曄,你去休息吧晚飯都還沒吃呢吧。”雖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但齊卿顏可以感覺到,宇文辰變成這樣,和宇文辰肯定脫不了幹係!當下便決定了,等宇文辰這邊的情緒穩定下來之後,一定要好好盤問宇文辰一番。所幸宇文辰這次沒出什麽大事,不然……齊卿顏擰著眉,一陣歎息。

沒有聽姑姑的話,宇文辰反倒是上千走了幾步,站在宇文辰的床頭,伸手,該在宇文辰的額頭上,很熱,很濕。“走開,走開!不要過來啊!媽媽!媽媽!不要過來,不要!不要!”宇文辰的手被開始劇烈掙紮起來的宇文辰打開了,齊卿顏連忙上前,按住她:“斯斯,不怕,不怕,舅媽在這裏,不怕,舅媽在,舅媽在。”在齊卿顏的安撫下,宇文辰又平靜了下來,隻是依舊喃喃的念叨著“走開,走開,媽媽”……宇文辰握緊了拳,突然,他萬分地懷念宇文辰那個女王般的笑容。帶著惡作劇成功的得意,帶著複仇快意的高傲,如果可以,他願意付出一切,隻為了,能夠再看一眼,那個神采飛揚的笑容。

齊卿顏輕輕推開了房門,望著坐在床頭對著窗外發呆的宇文辰,不禁歎了口氣。三天前,宇文辰醒了過來,可是,神情,卻比以前更呆滯了。對她說什麽,都不理,隻是望著窗外發呆。就連吃飯,都是喂到嘴邊就不動了,就那麽含著,也不咽下。在知曉了前因後果之後,宇文辰被一向溫和,對孩子疼愛有加的齊卿顏狠狠地打了一頓。陳芸隻是在旁邊一味的哭。陳俊?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攔下了盛怒之中的妻子,並開始著手找心理醫生。柳山倒是什麽也沒說,卻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頭好久。

齊卿顏抹去眼角的淚水,想要把宇文辰抱去洗澡,一抬眼,卻發現,原本呆坐在床頭的宇文辰此刻卻站在了窗前。“舅媽,謝謝!”金色的夕陽下,淚水的笑臉是那麽溫和,滾落而下的淚水,被暈染成了成串的金色,散發著點點光芒。“唔……”望著這有些不可思議的一幕,齊卿顏簡直不敢置信,仿若置身夢境一般。“斯,斯斯?你……”齊卿顏伸出了手,想要去觸碰宇文辰,可是,又擔心一切隻是自己心頭泡沫般的幻想,一碰,就會碎掉,於是,伸出的手又瑟縮了回去。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一樣,在齊卿顏驚喜以及不安的眼神中,宇文辰伸出了自己的手,堅定的,抓住了齊卿顏欲縮回去的手,再一次笑了。

“啊!斯斯!斯斯!”確定眼前的這一幕不是自己在做夢,齊卿顏驚叫了起來,一把抱住了宇文辰,再也無法吝惜自己的淚水,就這樣順著臉頰,落到了宇文辰的肩頭。齊卿顏無法生育,所以,不可能會有自己的孩子。或許,就是因為無法擁有,所以,對於孩子的渴望,齊卿顏比任何人都來得強烈。雖然丈夫一心都撲在研究所的事情上,對孩子什麽的從來都不放在心上,但齊卿顏對孩子的渴求卻與日俱增著。但是,她又不願意去領養一個和自己,和丈夫都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孩子,更不願尋求現在科學的幫助,在她看來,那是丈夫和其他女人的結合,而不是自己的。於是,她就這麽渴望著,痛苦著,矛盾著,不甘著。直到,宇文辰的到來。丈夫表妹的女兒,一個叫自己舅媽的孩子,齊卿顏一下子覺得,自己所有的情緒都有了宣泄的渠道。然而,眼看著從打擊中逐漸好轉的宇文辰又變成了那副癡傻的樣子,齊卿顏如何能夠不心痛。現在,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