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3
回憶4
“喂,你幹什麽!姓何的!”陳晨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我抬頭,正巧看到何勁轉過身,望了我一眼,走到我隔壁桌,將本子扔給了課桌的主人,回頭對陳晨說道:“我說過,不要再讓我看到有人抄作業!我身為學習委員,有這個管理的權力!”陳晨怒視著何勁,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我望著一副冷酷正直模樣的何勁,忍不住笑了。誰能想得到,不過一個學期,那個混世魔王竟然就變成了老師的左膀右臂,正直無私的學習委員。然後,我又想到了那個靦腆羞澀的女生。一直,都沒有機會告訴她,我願意和她做朋友。那次元旦晚會,千淩兒在表演的時候弄斷了琴竹,自然,表演也搞砸了,然後,就聽說她轉學了。我歎了口氣,又埋下頭,開始看書。
生活,就這樣,逐漸陷入了波瀾不驚的局麵。我和陳晨之間的磕磕碰碰,一直都沒有斷過,並且有著越來越多的趨勢。不明白,弄不懂。就這樣,一直,到了我十二歲那年,命運,再次和我玩起了遊戲。
“喂,司徒暗夜,你昨天去瘋人院了?”午休的時候,陳晨來到了我的麵前,兩手撐在我的課桌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眼底,帶著興奮和我弄不懂的狂熱。
的確,我昨天去了精神病院。媽媽藥吃完了,奶奶要留在家裏照顧媽媽,於是,就隻有我去了。不過,陳晨是怎麽知道的?
“喂,我聽說你媽瘋了?”見我低著頭不答話,陳晨又開始攻城掠地。我抬起了頭,與她對視。我家裏的情況隻有班主任和其他幾個老師,還有許文他們知道,陳晨又是哪裏得來的消息?
“哇,不是吧!”旁邊有人湊了過來,唯恐天下不亂地嚷嚷著,“我聽說瘋病是會遺傳的!”“天啊!真的假的?那司徒暗夜……”司徒圍的同學開始竊竊私語。我暗自攥緊了手心,聽著不斷傳進耳朵裏的紛紛議論。
“司徒暗夜……”許文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看向那堆圍在一起討論不休的人,似乎正在醞釀著新一輪的河東獅吼。我拉住了她,微微一笑,站起來,走向他們。生活在這個八卦的世界,自從媽媽和爸爸離婚後,我身邊的流言蜚語就沒有少過,於是,我很早就懂得了,想要堵住別人的嘴,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真相攤在他們麵前,以及,給他們更新的談資。
坦然地麵對著那個笑得一臉得意的女孩,我笑了:“是,我媽媽是病了,因為受不了和我爸離婚的打擊,所以瘋了。陳晨,不是每個離了婚的女人都能向你媽媽那麽好命,拖著個孩子,還能再找戶好人家嫁了的。所以說,我挺羨慕你的,真的!”對著這個扭曲了麵孔,恨不得撲上來要我兩口的女孩,我笑得一臉燦爛。
“啊!陳晨,原來你爸媽離婚了?”“天!陳晨,你怎麽都沒告訴過我,虧我還是你最好的朋友!”“就是說,這種事,你怎麽都沒告訴過我們的?”“你們煩不煩!哪裏離婚了,我媽明明已經結婚了!我幹嘛要告訴你們,你們都誰啊!”“陳晨,你怎麽這麽講話的!”……聽著那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我的嘴角又上揚了幾分。
陳晨,你可以和我作對,可以給老師打小報告,可以把隔壁班男生向我表白的事弄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可是,你不該用我媽媽,用我的家人來作為你對付我的武器。下次,下次,我不會再留情了!隻是,可惜了何勁,我望著那個空位,位子的主人被老師叫去了辦公室,討論接下來的學習計劃,畢竟,升學考,已經不遠了。何勁,如果,陳晨毀在了我的手裏,你這個做哥哥的,是否會恨我呢?我眯起了眼,惡念,自此滋生蔓延。
或許,我真的不適合做一個惡毒刻薄的人,或許,真的有報應這回事。在我對陳晨那一番奚落之後,報應,就真的落到了我的頭上,那深重的罪惡,直直地,把我打落了十八層地獄,永不見天日。
“奶奶,我回來了!”我推開院門,朝裏麵喊著。我現在的心情很好。一直以來,在和陳晨的對撞中,我不是隱忍忽視,就是許文看不過眼替我出頭。不是害怕,也不是顧忌什麽,隻是覺得這種行為太幼稚,做這種沒大腦的事,實在是沒有必要。可是,難得今天反擊了一下,感覺,還真是不錯!
我哼著歌往前院的廚房走去,奶奶沒有應聲出來,平常用的包也不在,看來是出去買菜去了。村裏很早以前就通了公路,有了公交,出行也比以前方便多了。我每天上下學也不用奶奶接送了,奶奶也會每天坐車去鎮上給我買新鮮的食材改善夥食。想到這裏,我心頭不禁又湧起了陣陣暖意。今天時間還早,去看看媽媽吧。平時,奶奶都不許我進媽媽的房間,所以,我一般都是站在窗外探望媽媽的。今天,趁奶奶不在,好想好好看看媽媽,再抱媽媽一下……
走到後院的小屋,我站在窗外觀望了一會兒。這裏,是***佛堂,以前,奶奶就住在佛堂隔壁的房間裏。我和媽媽來了之後,奶奶就把這裏騰了出來安置媽媽,說是要讓佛堂裏常年累積的靈氣壓住媽媽心頭的邪佞。隔著窗,沒有看到媽媽,也沒有聽到裏麵有什麽動靜。估計是在睡覺吧,我笑了一下,看來媽媽今天的情況不錯。當下,我心情大好,從褲兜裏掏出後屋的鑰匙,繞到前門。我剛伸手準備去開鎖,卻發現,原本應該掛在上麵把門鎖住的掛鎖,此刻卻掉在了地上。怎麽回事?我撿起地上有著明顯的撬開的痕跡的鎖,手,開始抑製不住地顫抖。媽媽!我穿過被翻得一團亂的佛堂,衝進了隔壁的房間,裏麵,空無一人。我一把掀開床上隆起了一塊的被子,沒有!怎麽辦,怎麽辦!第一次,我有了驚慌失措的感覺。媽媽,媽媽!對了,我回來的時候院門還是鎖著的,那媽媽應該還在裏麵出不去。想明白了這點,我拔腿往前院跑,媽媽,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廚房,暖棚,儲物間,平常不上鎖的地方,都沒有媽媽的人影,難道去了主屋?可那裏平常都是鎖著的啊。站在主屋的門前,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門上的玻璃被打破了,玻璃渣散落了一地,隱約,還可以看到上麵的血跡,媽媽……
門大敞著,我走了進去,前堂屋裏一片靜悄悄的,腳上白色軟底的板鞋踩在光潔的瓷磚地板上沒有任何聲響。客廳,衛生間,***臥室,暗房,一樓的幾個房間裏都不見媽媽。我站在樓梯口,向上望去,那麽,就是在兩樓了嗎?我握緊了雙拳,遲遲不敢挪動。我記得,奶奶對我說過,樓上,曾經是……
我咬了咬牙,一腳踩在了第一級台階上,一、二、三、四……腳,踏在水泥的樓梯上,卻好像是踩在一團棉花上,輕輕的,虛浮,無力。樓梯轉角,我停了下來,隱約間,有一股血腥味衝進了鼻腔。沒關係,沒關係!我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哆哆嗦嗦地繼續往上走。“喵”,寂靜被打破,我嚇了一跳,險些從樓梯上摔下去。“喵”,從我的房間裏,走出來一隻黑貓,胡須上,腳上,身上,滿滿的,全是鮮血的痕跡。那隻貓叫喚著,睜著那晶亮渾圓的眼睛,踏著優雅的步伐蹭到了我的腳邊。“啊!”我尖叫一聲,無意識地踢了那隻貓一腳,衝上了樓,衝進了我的房間。
紅色,紅色,入眼,一片殷紅。地上那一灘血跡,仿佛惡魔的毒沼,對我露出猙獰的笑臉。牆上,床帳上,櫥櫃上,寫滿了紅色的大字,“司徒毅峰”,“司徒毅峰”,入眼,盡是這三個惡魔一般的字眼。我跌坐了下來,手碰到了一灘粘粘的東西,涼涼的,粘稠的,帶著妖嬈的紅色,像開滿在黃泉邊的彼岸花,那樣絢爛,那樣妖媚,像是有生命一般,如團團烈火,在燃燒,在舞動,緋紅,鮮活……
陳俊?在所裏交接完工作,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裏趕。他自小就沒了父母,是姑姑陳芸和姑父柳山將他撫養長大的。這次,他因為工作的原因被派往英國,在那裏待了三年多才被調了回來。來不及回家,就趕去了研究所報告工作情況。方才,先自己一步回家的妻子齊卿顏突然打電話來叫他快點回家。齊卿顏在電話裏說不清楚,又聽到姑母在旁邊放聲大哭的聲音,陳俊?也弄不明白出了什麽事,隻知道似乎是表妹柳君怡出事了,連忙加快速度完成工作交接趕了回去。
坐在計程車裏,陳俊?心裏七上八下的。十四年前,表妹柳君怡為了一個男人和姑父鬧翻了,離家出走後再也沒有回來過。直到幾年前,那邊聯係上了柳家,告知柳君怡發瘋的消息,並說表妹已經和那個男人離婚了,讓柳家把人接回去。可是,固執的姑父對此置若罔聞,任憑家裏人怎麽勸說都沒有用。今天,又說柳君怡出了事,難道……陳俊?不敢再往下想,催促著司機加快速度。
我跪坐在蒲團上,往鐵盆裏燒著冥幣紙錢。“啪”,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在寂靜的靈堂裏響起。“你,你這個畜生!你簡直不是人啊!滾,你給我滾!我沒你這樣的兒子!”是***聲音。畜生?嗬嗬,是他吧?很奇怪的,在媽媽的靈前,我心裏異常的平靜。絲毫沒有前幾天的驚惶,也沒有像電視裏那些幼年喪母的小孩子一樣哭得稀裏嘩啦。事實上,整個喪禮,我沒有流一滴眼淚。甚至,我很想笑,很想放聲大笑。果然啊,我和那個人身上流淌著同樣的血液,冰冷,無情,帶著罪孽的黑色。
“小夜,我可憐的小夜啊!”這個懷抱很熟悉,帶著暖人心的溫度,是奶奶。奶奶扶著我的頭,望著我的眼睛,“小夜啊,你說說話吧,小夜,你這樣,奶奶擔心啊。小夜,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啊!”難過?我一點都不難過啊。哭?我為什麽要哭?我歪著頭,眨著眼睛,望向奶奶。奶奶,你為什麽要哭?心裏一抽,有些不舒服,我皺了皺眉,這種感覺,不好,不喜歡。我稍稍用力,掙開了***手,繼續往鐵盆裏化著冥幣。“司徒家媽,門口有個男的找,你去看看吧。”是村裏來幫忙的熟人,和我沒有關係。奶奶歎了口氣,摸摸我的腦袋,起身離開了。我繼續默默地跪著。
“小夜,來,過來。”聽到***聲音,我轉過了頭,“小夜,這是你舅舅,叫舅舅。”奶奶聲音溫和地推推我。我順著視線望去。一身得體的休閑西服,挺拔修長的身材,再往上,是一張清雋俊秀的臉,鼻梁上架著的眼鏡為這張臉平添了幾分書卷氣息。隻是,我皺著眉,這張臉,這雙眼,這抹笑容,好像一個人,好熟悉的感覺。是誰?我敲了敲腦袋,想不起來了。求助般的視線飄向了奶奶。奶奶又在那邊抹起了眼淚,牽著我的手,對那個男人說道:“她舅,你也看到了,這孩子,自從那天之後,就……唉!”
男人的眉頭擰了起來,帶著恰如其分的憂愁,很好看:“小夜?我是你舅舅,跟舅舅走,我們去見你外公外婆,好嗎?”走?去哪裏?我的外公外婆?我再次望向了奶奶。“小夜啊,跟你舅舅走。我們司徒家對不起你媽,不能再把你也給毀了,走吧,走吧!”奶奶粗糙的手掌不停地摸著我的臉。***手很濕,弄得我滿臉都是濕濕的,就連眼睛裏,都起了水汽。
車子在鄉間的小路上開了許久,一陣顛簸之後,停在了一座古樸厚重的院落前。下了車,我望著眼前仿佛古裝劇裏出來的屋子,回頭望望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和那輛看上去很高級的鐵殼車,真的,沒有走錯嗎?男人笑著想來摸我的腦袋,被我躲開了,依舊笑意不減,很自然地收回了手:“小夜,這裏,就是你外公外婆住的地方。你媽媽,以前也是住在這裏的。以後,這裏,也就是你的家了!舅舅也住在這裏哦,還有你舅媽,你一定會喜歡這裏的。好了,我們進去吧。”男人牽起了我的手,往那個燈火通明的地方走去。
“女兒啊!我苦命的女兒啊!”一陣淒厲的尖叫,一個散亂著一頭長發的老婦人從裏麵衝了出來。我抱緊了手裏的骨灰壇,往後退了一步,撞到了男人的身上。而那個老婦人,也被追出來的一個青年女子攔住了:“姑媽,別嚇壞了孩子!我們進去,進去再說。俊?,搭把手,幫孩子把盒子放桌上去。”女人扶著老太太往裏麵走,後麵的話,顯然是對我身後的男人說的。“小夜,我們走。君怡,我們到家了,你回家了!”
媽媽的骨灰壇被放在了桌上,司徒遭,已經被布置成了靈堂的模樣。“卿顏,姑父呢?”老太太已經撲在了桌上,抱著那個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溫度的盒子痛哭流涕。我靜靜地站在一邊,仿佛是個局外人。“姑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孩子自己房間裏呢,怎麽都不肯出來。“姑父這又是何苦!都已經答應讓小夜回柳家來了,何必再跟自己這麽較勁。”男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滿。突兀的,我又想笑了。
“小夜是吧?我是你舅媽,我們現在去你的房間看看好好不好,舅媽特別給你收拾的呢。”女人彎下了腰,對我笑著,眼睛裏,帶著柔柔的善意。我抬頭,望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的男人,男人依舊笑著,對我點了點頭,我也對女人點了點頭。“小顏,等等,讓我看看。”老太太停止了啼哭,揉著眼睛,讓男人攙著走到了我身邊。她看上去很溫和,很和善,步伐間,帶著一絲柔弱。“像,真像!你外公看到了,不知道會怎麽樣呢。這個死老頭,幹嘛這麽倔呢!”“咳!”巨幅的屏風後,傳出一聲重重的咳嗽聲,一個老人從後麵轉了出來。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平常的老人那樣,眼睛是渾濁的,並且有著聽天由命的坦然,而是帶著犀利尖刻的。見到這個老人的一刹那,我渾身的神經緊繃了起來,下一刻,我被一個柔軟溫和的,帶著淡淡香氣的懷抱擁住了。僵硬的身子也在一點一點地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