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蘇小涵的遇見
回憶1
下午放學後,幫老師把作業分堆,留的晚了些,跟阿婆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平時練琴的時間了。在玄關處躊躇了一會兒,不見媽媽出來,我慢慢地挪動著腳步,往小書房移去。媽媽肯定已經等在那裏了吧。想到待會兒可能又要挨板子,我的大腿就像是火燒一樣。推開門,深吸一口氣,我閉著眼睛走了進去。沒人?
歐文詫異地環視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愕然之後,卻是一陣由衷的輕鬆。好險!估計媽媽碰到什麽事了吧,我還是趕快過去做好吧。放下書包,我急急忙忙地在鋼琴前坐下了。不知道媽媽有沒有發現我晚回家了呢?我心裏想著,突然看到,褲子口袋那裏有一塊隆起的東西。是什麽?我把手伸進去,把東西掏了出來。哦,是這個啊。
剛想把手裏的紙條放好,門,開了。“小夜昨天彈可好了,你今天也聽聽吧。”是媽媽!“是嗎,好。”是爸爸!他們回來了!下意識的,我想把手裏的紙條藏起來,隻有一家鋼琴是觸手可及的。口袋!我猛地反應過來,想把紙條塞回去。可是,門,已經開了,人,已經走了進來。我手忙腳亂的把什麽東西塞進口袋的一幕,仿佛一幕小醜劇,完完全全的落入了爸爸媽媽的眼中。
“什麽東西!”媽媽的手攤開在了我麵前。沒辦法,我從口袋裏把紙條摸了出來,交給了媽媽。“司徒暗夜,我想和你做朋友,還有許文,司徒強,徐燕,王濤,我想做你們永遠的朋友!“媽媽抑揚頓挫地念著紙條上的字。我把頭埋得低低的,囁嚅道:“是別人傳給我的,不是我……”“啪”!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響起,我的半邊臉失去了知覺。“還狡辯!誰給你的!”“是,是同學,一個女生。”臉上升騰起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但我不敢伸手去捂住痛處,強忍著淚水解釋著。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了一點。挨打,絕不能哭,即便哭出來了,也不能出聲,那吵鬧的哭喊,隻會讓自己被打得更凶。
“哼!讓你去上學,你都在幹什麽!哪來的一堆狐朋狗友!”劈頭蓋臉的,有一堆東西落到了我的頭上,肩上,是那張被撕成粉碎的紙條的殘骸……
“嗬嗬,還永遠啊,現在的小姑娘,都不得了啊。”爸爸走了過來,一張紙屑落到了他的袖口,爸爸撚了起來,念著上麵殘存的隻言片語,“你還真行啊,把個女兒教成這樣。小小年紀就知道勾引別人了。嘖嘖,這要是長大了,還真是不得了啊!”紙片重新又雜做了我仰起的臉上,從爸爸的手裏。“嗚……”一聲嗚咽,終於忍不住從喉間溢出。
“哭什麽哭!”一反手,又是一個巴掌,“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勾引別人’,什麽叫我教的!”一把把我推開,媽媽把槍口轉向了爸爸。我沒有立住,背撞到了鋼琴架上,一隻手重重地按在了琴鍵上,“咚!”,沉悶,凝重。這撕裂般的重音沒有引起沉浸在吵架中,甚至漸漸演變為全武行的兩人的注意。
“誰教出來的女兒像誰!要是個兒子,哪來那麽多事!”“好啊,你果然還是在乎我沒有給你生個兒子!”“別把事情推到這上麵去了,還不是你沒管好這個小妖精!真是從誰肚子裏出來的像誰!”“你給我說清楚,什麽叫‘像誰’!我哪裏沒有好好教她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在外麵那麽忙,還指望你在家能好好教養小孩,我還真是傻了!”……
我捂住了耳朵,所在了鋼琴下麵,厚重的鋼琴凳擋住了我的視線。我聽不見,我看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股大力從下麵扯了出來,頭重重的撞在了鋼琴上。來不及呼痛,一記耳光襲來,我一陣頭暈眼花,癱倒在了地上。“你個賠錢貨!沒用的東西!小妖精!惹事精!我打死你!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東西!早知道生下來的時候就該把你掐死!”身上傳來一陣陣鈍痛,一下又一下,結結實實的,撞擊著我身上每一處。疼到麻木,我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瞪大了眼睛,盯著這個女人,這個散亂著一頭長發,仿佛妖魔一樣的女人。為什麽,我沒有一生下來就被你掐死!
女人似乎踢累了,扶著旁邊的鋼琴,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我從地上爬了起來,冷漠地注視著身上一個個方方的,細小的印子。高貴優雅的高跟鞋,原來也有如此肮髒罪惡的一麵。不再理會我,女人又對房間裏的事物發起了進攻。喉嚨裏是一陣陣搬動重物時聲嘶力竭的嘶吼。
女人掰動著鋼琴,可惜,這架龐然大物紋絲不動,椅子被挪得歪了地方,鞋子被扔了出去。插著鮮花的花瓶倒在了地上,裏麵鮮豔的花朵變得又爛又濕,瓶子裏的營養液散發出一陣陣刺鼻的氣味。女人揮舞著手臂,把桌上的東西一樣樣掃到了地上。“啪”,大字典跌落在地,裏麵的四葉草!瞬間,腦子裏閃現出這樣事物來,來不及多做思考,我本能的衝了上去,撿起了那本字典,抱在懷裏,拍著上麵的灰塵。
可惜,我忘了,這裏還有一個瘋子。歇斯底裏的女人搶過我懷裏的字典,用力地撕扯起來。在字典本身重量的帶動下,厚重的封麵掉了,字典又摔在了地上,裏麵的四葉草,也緩緩飄落。已經幹枯的草葉,在細長的鞋跟下被碾得粉碎,花瓶裏的**緩慢地流淌開來,浸沒了已經粉碎的四葉草。
我無聲地看著這一切,耳邊依稀響起媽媽當初給我講那個傳說時的聲音,溫柔,動聽。現在,這個傳說,已經結束了……
“啪的一聲,臉上又挨了一記耳光,可是,和心中的痛比較起來,這一聲幹脆利落的巴掌聲實在算不得什麽。
四葉草碎裂的葉瓣七零八落,逐漸掩埋在了繼續掉落在地上的一件件東西上。心,逐漸變得冰冷。這破碎的,不僅是一株已經被風幹的破舊的四葉草,還有我一直不肯死心的期待。我總是想著,總有一天,那個溫柔的媽媽會再回來,用柔軟溫暖的嘴唇,把我從灑滿了陽光的大床上喚醒。我真是個傻瓜啊,逝去的美好不會再回來,就像這灑落的草葉的碎屑,再也無法拚接起來。傳說,終究是傳說,而我,就是那個一味的相信傳說,等待奇跡降臨的傻瓜。
媽媽就這樣,在我的書房裏發泄了一個晚上,我貼坐在門邊,看著這個陷入瘋狂的女人,沒有離開,就這樣過了一夜。
第二天,用冷水潑了潑臉,望著鏡子裏的臉孔,我有一瞬間精神恍惚了,對著鏡子裏的人咧嘴一笑,我保持著這個姿勢,臉,好像被膠水糊住了一樣,掛著這個死板僵硬的笑容,背起書包,獨自去了學校。路上,我不禁在想,我是不是也是個瘋子,不然,為什麽,會在一夜間變得這麽冷漠,這麽無動於衷?
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有很多同學到了教室。走過千淩兒的位子,她抬起頭,用靦腆羞澀的笑容飛快地笑了一下,然後又低下頭去看書。我掃了她一眼,不想再看到這個人,目不斜視地徑直從她身邊走過。我不想看到她。的確,昨天的事不是她的錯。可是,那張字條,卻給了爸爸借題發揮的機會,成了那場戰爭的導火線。為什麽!你為什麽要給我那張紙條!
是的,我是個懦夫,我不敢反抗那兩個像座山一樣壓在我心口的人,於是,我學會了遷怒。當人無法抵抗時,就學會了推咎過錯,隻是為了找一個發泄口,找一個人來恨,找一個人來承擔這些過錯,於是,就有了遷怒。與此同時,我也在恨自己,為什麽,沒有在第一時間把那張字條毀掉。為什麽要舍不得,為什麽要想把它收藏起來!
終究,我和千淩兒也沒有成為朋友,這個低調內斂的人,也逐漸消失在了我的視野裏,直到有一天,脫胎換骨的,重新出現在我麵前,拿著一把利劍,直直地刺進了我的心窩。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爸爸。而媽媽,又恢複了平常的樣子,隻是,好像變得更加暴躁易怒了,對我也越來越嚴苛。我默默地忍受著,接受著那仿佛來自地獄的教導。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得到的獎狀越來越多,可是爸爸依舊沒有出現。我望著站在大門口發呆的媽媽,不禁黯然。你指望著用我來挽回他,無異是癡心妄想。我,不過是你口裏的“賠錢貨”,他嘴裏“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產物。
我想到那天回家時路過一家商店看到的情形,心底湧起一股悲哀。媽媽,爸爸不會再回來了,而我,就站在你身後,你為什麽,不能回頭看看呢?
這天午休時分,我正趴在課桌上小睡。昨天晚上背完了《將進酒》,到現在,我的腦子裏還是暈暈乎乎的,不斷地有個機械死板的聲音在我腦袋裏重播著“五花馬,千金裘”,和雜著教室裏嘈雜的吵鬧聲,我的腦袋裏就像是在開狂歡派對一樣,炸開了鍋。
陡然間,教室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悉悉索索的聲響也逐漸消失了。我疑惑地抬起頭,原來是班主任朱老師進來了。
站在講台前,老師拍了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過來。其實,她不拍手,大家也都在望著她了。一年三班的班主任朱雪華,曾經被她教過的師兄師姐們送了她一個綽號,“辣手毒師”,名聲遠揚,將一班調皮搗蛋的小鬼頭管教的服服帖帖。
“同學們,有件事我要通知一下,再過三個禮拜,元旦就要到了,學校裏會準備一場元旦晚會,我們一年級的六個班,出一個節目。我們幾個班主任商量了一下,決定來個比賽,看哪個班的節目好,就由哪個班出場,所以,這是關係到我們一年三班榮譽的事,希望大家積極配合!”底下又開始了斷斷續續的討論聲,帶著興奮不已的神情。
元旦啊,這麽快,又是一年要過去了嗎?我手撐著下巴,有些無聊地神遊天外。突然,眼角的餘光瞄到右後方坐著的何勁正在低著頭塗塗畫畫著什麽。微微轉過頭,這個出了名的調皮大王此時一臉的認真,我不禁生出了一絲好奇。這個連老師都奈何不得,所有同學都敬而遠之的“瘟神”到底在做什麽,怎麽會這麽上心的樣子。
“啪啪”,講台上,老師又拍了幾下手,教室裏的議論聲漸漸消了下去。“我想先問一下,我們班有沒有同學會樂器,舞蹈之類的?”“老師,我會彈鋼琴!”老師的話音剛落,坐在前排的陳晨馬上舉起了手,身子往前傾著,課桌都往前挪動了一些。“鋼琴嗎?好的。”老師點了點頭,“還有嗎?”
教室裏的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沒有動靜。“老師,千淩兒會揚琴!”千淩兒的同桌孫佳麗抓著千淩兒的手高高地舉了起來。千淩兒的臉在老師和同學的注視下“唰”一下紅了,把頭埋了下去,幾乎快要垂到胸前了。“老師,司徒暗夜也會彈鋼琴!”我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目瞪口呆地望向許文。這都什麽跟什麽啊!“老師,班長還會寫毛筆字!”那邊,王濤也嚷嚷了起來。我一陣無語,你們幾個家夥,湊什麽熱鬧!
“哦?是嗎?看來我們的班長還真是多才多藝呢。”老師朝我笑了笑,我微微低下了頭。不是謙虛羞澀,而是,我根本不想觸及那些!對別的同學而言,這些才藝或許是他們豔羨不已的。可是,對我而言,這一切,都是一場惡夢!永遠枯燥乏味的練習,永遠肅立一旁的母親,一次次想要放棄的逃避,一次次毫無留情抽打在身上的教鞭,夠了!
我的學習,隻是為了取悅那個逐漸陷入瘋狂的女人,讓她能夠得以安慰,找到依靠的希望,而不是為了來這裏炫耀,站在舞台上給人觀賞,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由得眾人品頭論足。既然千淩兒和陳晨都有會的東西,那麽,我還是退出好了。不過,要怎麽拒絕呢?我又犯起了疑難。嗬,我又在瞎操什麽心,我不禁暗罵了自己一生。現在還不知道老師會選什麽節目,就算選上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比得過其他的班級呢,我又何必先在這邊庸人自擾呢。
可惜,事與願違仿佛已經成了我最近的最適合的寫照。因為聽說有班級要搞合唱,有的要演小品,於是,老師便打算用這獨樹一幟的表演來作為賭注。原本,老師是屬意千淩兒的揚琴表演的。畢竟,這年頭,會揚琴的人可是比鋼琴少太多了,在學校裏,也算得上是“稀有動物”了。可是,千淩兒紅著臉,說什麽都不願意,隻是一個勁的搖頭,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於是,這場表演,就落到了我和陳晨的鋼琴上。
望著一臉興奮,躍躍欲試的陳晨,原本就不打算參加的我立刻以同千淩兒一樣的怯場為由,婉拒了老師讓我和陳晨去音樂教室分別表演一下的要求。於是,參加表演的人,就定了。“好,那就這樣,陳晨,要好好表現哦,一會兒放學後,到我辦公室來,我們討論一下曲目。”
“老師,不用討論了,我彈《小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就是這首了!”陳晨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小星星》嗎?嗬嗬,一年級的小學生表演這個也的確挺應景的。不過……“不行!我們要換一個有點難度的,要高雅脫俗的,這樣才能夠把其他班比下去!”一向要強愛麵子的朱老師斷然拒絕了。
“老師,她隻會彈這首,你讓她換什麽?”突兀的,又一個聲音響起。我循聲望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了筆的何勁正吊兒郎當地靠坐在椅子上,滿臉不屑地乜著陳晨。
“何勁!你什麽意思!我隻會彈這首怎麽了!隻會彈這一首也是會彈,你連一首都彈不好,白癡!”陳晨站了起來,轉過身,麵朝著何勁的方向大聲嚷嚷著。眼看著這一對活寶又要吵起來了,“給我安靜!”老師猛的拍了一下講台,臉上的表情告訴我們,她很生氣!
“陳晨,何勁說的是不是真的?”老師一臉嚴肅地問陳晨。“是啊,可是……”“行了,我知道了。陳晨同學,老師很失望。我以為,你們能夠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能夠認真對待這件事!”老師帶著怒氣的言辭一個字一個字的衝向陳晨,淚水,已經半湧了出來。“老師,就讓陳晨表演《小星星》吧,這個曲子很歡快,很適合我們一年級的小朋友的!”還是沒有忍住,我舉手,向老師說出了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