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厚的友誼
和蘇小涵的遇見
就這樣,在這個靡靡的春日午後,這個叫蘇筱晗的女孩,走進了我的生活,帶著暖光,溫暖了逐漸冰涼的我。即便後來同墜黑暗,她也依舊在那寒夜中散發著我汲汲以求的光和溫暖。
有了蘇筱晗的陪伴,下午的學習似乎不再那麽難熬了。很奇怪的,我們在一起聯係了那麽久的毛筆字,可是,我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教室裏還有這麽一個人。她就好像是童話裏的小仙子,救我於苦難困苦。我們有著同樣喜歡的東西,同樣討厭的東西。這種感覺很奇特,就好像是在看鏡子裏的另一個自己,明明一樣,可是,卻又不一樣。我們,就好像是同一棵樹上的兩片葉子,在風中搖擺,互相致意。
下午晚些時候,課程結束了,我和蘇筱晗手拉著手走出了教室。少年宮門口,媽媽早就等在了那裏。臉上掛著許久不曾出現過的甜甜的笑容,我和蘇筱晗揮手再見,並約好下星期上課的時候再坐在一起。
媽媽拉著我的坐上了計程車,把東西往旁邊一放,坐到了我身邊,臉色似乎不大好。我全身的細胞戒備了起來,每次媽媽出現這種表情,都表示,媽媽不高興了,快要發脾氣了。想想家裏那一堆剛剛送到不久的新的碗盆,我心裏一陣發抖。
“剛剛那個女孩子是誰?哪裏來的?”是在說蘇筱晗嗎?我戰戰兢兢地開口:“她叫蘇筱晗,和我一起上書法課的。”我斟酌著語句,盡量說得簡單明了。“書法班上的同學嗎?那不錯,就這樣子吧。”媽媽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語了一陣,臉色又轉好了。然而,在我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的時候,媽媽又神情嚴肅地告誡其我來:“外麵那些不認識的,不三不四的人給我理都不要理,聽到沒有!尤其是男孩子,到時候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聽到了沒!”我忙不迭地點著頭,望著如臨大敵的媽媽,不敢說一句話。
驀地,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昨天,是媽媽的生日!我忙著背詩,竟然把媽媽的生日給忘了!我偷偷地抬眼,瞄向媽媽。媽媽靠在車座上,微微闔著雙目,抿緊的嘴唇看不出有什麽情緒。怎麽辦?我想到字典裏夾著的四葉草,那是我特地為媽媽準備的,難道,要等明年嗎?而且……媽媽的生日,難道爸爸也忘記了嗎?
不敢提及昨天生日的事,回到家之後,我就默默地去了小書房練琴,這也是我每天的功課。房子裏,一共有兩個書房,一個是爸爸的大書房,一個,是我的小書房。爸爸的書房很空,很靜,可是,裏麵卻是一塵不染的。我的小書房,是這所房子裏我最不願意進來的地方。練鋼琴的地方,是這裏,寫毛筆字的地方,是這裏,背書的地方,是這裏,犯錯被媽媽抽大腿的地方,還是這裏……以後,我會繼續在這裏,在媽媽的監督下,練琴,寫字,做作業,看書……
關上門,走過滿滿當當的書架,無視上麵貼著的一張張“一年級看完”、“兩年級看完”的字條,我走到窗邊,在凳子上坐下,停止了身板,雙手放在膝上,端正地坐著。門,又開了,媽媽走了進來,我才開始了?今天的練習。一個個音符在黑白的琴鍵上跳動,沒有絲毫感情的起伏。
我不是音樂家,不會用生命去熱愛五線譜上那一個個跳動的生命。於我而言,它們,不過是一個個任務,枯燥乏味,甚至像是發黴的麵包,透著一股子的死氣和衰腐的味道,讓人聞了就想吐,有一種有多遠逃多遠的衝動。不,不是衝動,而是期待,是渴望!我多麽熱切地企盼,能夠降下一場大火,燒毀這一切,這些琴譜,這架鋼琴,這些書,這個書房裏所有的東西!“咚!”我為這一曲畫下了最後一個休止符,胸膛在劇烈地起伏。
“不錯,今天彈得還行,以後也要保持這樣的水準。吃飯之前背會兒書,我晚上檢查。”冷漠的聲音從那個被我叫做“媽媽”的女人嘴裏吐出,沒有任何的溫度,仿佛機器裏電子合成的那個女聲,帶著金屬質地的冰冷和無情。門,在她身後關上,房間裏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久久的,我坐在鋼琴前,一動也不動,直到阿婆進來叫我吃飯。
不管我情願與否,生活就像上了發條的鍾擺,在一場傷心落淚的祭奠之後,便從這個世界上消去了蹤跡,唯留下一堆發黃老舊的照片,證明著曾經走過的痕跡。而最終,這些深深淺淺的殘痕,也終會像沙灘上留下的一串串腳印,消失在波浪裏,化成一個個浪花,“啵啵啵”,冒幾個泡,最後,真是再也不複見了。
依舊冷清寂寥的房子,依舊來去匆匆的父親,依舊如幽靈鬼魅般愈顯蒼白的母親,依舊仿佛鷹隼一樣注視著房子角角落落的老阿婆,我踏入了小學的校門,而那棵夾在書裏的四葉草,始終,塵封在那裏,不見天日。
沒有成長的喜悅,沒有觸及新事物的新奇,在這一群朝氣蓬勃,笑意盎然的孩子們裏,我就像是一隻離群的孤雁,落落寡歡,和他們涇渭分明。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我所缺失的,死氣沉沉的原因,那就是??希望。我的生活一片黑暗,我的未來,無可期待。唯有司徒日,那仿佛解毒劑一樣的女孩,給我以一線光明。可是,這光明,太過短暫微弱,而我的黑暗,卻又太過深重沉悶。下一個瞬間,我又跌入了無盡的深淵。
“小夜,你要多笑笑嘛,你笑起來可好看了,好像小仙女一樣!”我似乎聽到筱晗在我耳邊說話的聲音,以及說這句話時那手舞足蹈的表情。笑嗎?我對著麵前這幾個盯著我看了很久的同齡人,我未來的同班同學露出了笑容。感受著嘴角肌肉被打開的幅度,維係著麵上那一絲羞怯和善意。書上,變成公主的女巫,好像,都是這麽笑的吧。我的眼裏依舊冰冷而疏離。
幾個小孩子的臉紅了,不管男女。旋即,他們也朝我露出了笑容,純真,誠摯,美好。就這樣,我用一個被我心底裏諷刺了無數遍的笑容,俘虜了我的第一批夥伴,許文、司徒強、徐燕、王濤,我認識的第一批同學。
坐在教室裏,百無聊賴地跟著老師練習拚音的字母發聲,身邊,這些和我年紀相當的小學生們,雙手背在身後,挺直了腰板,認認真真地一遍又一遍,跟著老師練習。
開學已經有幾個禮拜了,學校的日子和我料想的一樣無趣、呆板。先前認識的那四個同學,我們五個人已經有了較好的關係,儼然成了一個小團體。他們四個,許文是女生,其他三個,都是男生。他們,都是一個小區的,彼此都認識。而我,就用一個沒有溫度的虛偽的笑容,俘獲他們,讓他們付出了友情的真心。我不是公主,隻是披著公主外袍的女巫,就好像那個披著媽媽的皮囊的幽靈。
一節課結束了,老師宣布下課,我喊了“起立”,嘩啦啦一陣響聲,全班三十六個同學一起站了起來,彎腰行禮。老師欠了欠身,向我們回禮,然後理了理書,厚重的講義在講台上發出“哆哆哆”的聲音。收拾好東西,老師對仍舊站著的我微微一笑,我向她回了一個甜美的笑臉,乖巧的,就好像是一個任由人擺布的洋娃娃。
收回視線,我坐回椅子,開始發呆。司徒圍,是一下課就開始哄鬧的同學。男生學習武打片裏的動作互相切磋,你來我往的打鬧聲,女生堆裏時不時傳出的嬉笑或者尖叫,那是班上最調皮的男生何勁,把一隻軟趴趴的,幾可亂真的橡皮老鼠扔進了女生堆裏。嬉笑聲,吵鬧聲,尖叫聲,教室裏亂成一團。不過,這些都和我沒有關係。沒有人吵架對罵,沒有人打架動粗,即便是班長,我也無權去管教他們。
是的,我是班長,一年級三班的班長。任命我這個職務的,就是剛剛出去的女老師,我們的班主任,朱雪華。理由就是,我笑得很甜,很可愛,很乖巧。嗬嗬,多麽可笑的答案啊。老師說,我看上去最乖巧,最懂事,坐在那裏,有著其他同學都沒有的文靜和穩重。看上去……是啊,老師,隻是看上去罷了。你又怎麽知道,在這甜美的笑容下,是一副何其醜陋的嘴臉,何等陰暗的心理。有人向我微笑,有人向我打招呼,有人叫我加入他們的遊戲。我甜甜的笑著,笑彎了嘴角,笑眯了眼,禮貌地回應著每一個人,就好像媽媽,溫柔地注視著每一個人,嘴角掛著一彎淺淺的笑。
“?,不要老是坐著看書嘛,過來和我們一起玩啊!”午休時分,許文過來拉我。我合上書本,以一句新學的名言回應她:“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文文,少玩多看書,學習才會跟上去。”許文愣了一會兒,即便已經成為了我的好朋友,她依舊會沉溺在我入水的笑容裏。紅了臉,許文硬是把我從凳子上拖了起來。拗不過她,我隻好出了教室,來到教學樓前的小廣場上。一年級的教室都在一樓,對於我們這個年紀的那些個精力旺盛的小朋友來說,還真是再方便不過了。
抬起手,遮住直直地往眼睛裏刺來的光線。十月的天,依舊明媚,隻是,這看似燦爛的陽光裏,已經帶上了幾分秋的涼意。
站在一群跳皮筋的女生堆裏,我羞澀地笑著,輕輕地開口:“這個……我不會……”“嘻嘻,司徒暗夜,你不會跳皮筋?怎麽可能嘛,女孩子都會玩的。”“就是嘛!連我都會!”不知道什麽時候,因為上午的“老鼠事件”,而在午休時被老師叫去了辦公室的何勁又出現在了大家麵前。這個頑皮的小男生在兩個女生撐著的皮筋上跳來跳去,結果,一個不留神,一隻腳被繞來繞去的皮筋給兜住了。用一隻腳支撐著身體,何勁揮舞著雙手,企圖保持平衡,眼看著就要從束縛中解放出來了,冷不防的,方才說話的女生陳晨,輕輕地推了他一下,何勁功敗垂成,一屁股跌倒在地。陳晨一擊得手,躲到了撐皮筋的女生身後,咯咯直笑。
把右腳從皮筋的纏繞中釋放出來,甚至等不及拍一下褲子上的塵土,何勁就朝著陳晨衝了過去。你追我逃見,廣場上一陣拍手嬉笑的起哄聲,鬧成了一片。未免遭到池魚之殃,我明智地站到了教室前的台階上,躲避著越來越大的戰圈。
“司徒,司徒暗夜!”我正看著,突然旁邊有人叫了我一聲。轉過頭,是一個很麵生的女生。我記得她,老是縮在自己的位子上,和別人說句話,都會臉紅縮肩膀,是一個很膽小,很內向的女生。我記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千淩兒。
“千淩兒?有事嗎?”我擺出了我的招牌微笑,平靜溫和的眼神直直地望著她。“那個,那個……”這個膽小羞怯的女生竟然會主動和我打招呼,已經夠讓我吃驚了。照這個情況,想讓她說出些什麽,無疑是天方夜譚了。看著千淩兒越來越紅的臉,我已經不打算再問任何問題了,隻是禮貌性地繼續向她笑著。嘴角,有些發酸的跡象。
“這個,這個,給你!”“啪”的一聲,千淩兒抓起了我的右手,把什麽東西拍進了我的手心。然後一轉頭,跑回了教室。我的手心火辣辣的疼,攤開一看,是一張紙條樣的東西。展開紙條,上麵的字尤顯青澀,筆畫,甚至是斷斷續續的。“司徒暗夜,我想和你做朋友,還有許文,司徒強,徐燕,王濤,我想做你們永遠的朋友!”後麵,還畫著一朵小小的,用蠟筆塗上去的小花。
“司徒暗夜!”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是許文,“去看看徐燕和王濤在幹嘛吧,都一個中午沒見到他們了。”廣場上的戰況已經是亂糟糟的一團。似乎,該是履行我身為班長的職責了。將千淩兒的紙條塞進口袋,我指了指廣場,許文撇了撇嘴,站到了一旁,用眼神示意我快點。我笑著點了點頭,走向了戰亂的風暴中心。
陳晨已經被何勁追得滿場亂跑了,抓到個人就往對方身後躲。而何勁又緊追不放,場麵簡直可以用雞飛狗跳來形容。就在我走過去的時候,陳晨終於被何勁逮著了,拉住了她的袖子,拽住她不放。而陳晨又拽住了那個不幸被當成了擋箭牌的同學的衣服不放,三個人就這樣僵住了。
“何勁”,我拍了拍何勁的肩膀,叫停了這場鬧劇。出乎我的意料,何勁放開了抓住陳晨衣服不放的手,猛的轉過了身,死死地盯住了我。拳頭,停在了我的鼻尖前。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因為用力而突起的指關節。不用假裝,眼淚在我的眼眶裏打轉,搭在何勁肩膀上的手抖了一下,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收了回來,忐忑不安的望著何勁,眼淚依舊要掉不掉的含在眼眶裏。
另一百年,何勁出拳的動作也完全是下意識的,收回了拳頭,訕訕地說道:“切,我才不跟你們女孩子一般見識!”雙手插在褲袋裏,學著電視裏黑幫老大的樣子,很拽的走了。一場鬧劇,就這樣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雖然受了點小小的驚嚇,不過,事情總算是圓滿解決了。我轉過身,對已經從不幸的路人身後站了出來的陳晨善意一笑。被何勁追著跑了那麽久,她肯定也累了吧。誰知,沒有理會我難得真誠的善意,陳晨從鼻子裏發出了“哼”的一聲,朝我做了個鬼臉,跑回了教室,我站在原地,有一種使錯了力的錯覺。
廣場上的人作鳥獸散,我依舊站在那裏。許文走過了,碰了碰我的肩膀:“怎麽了?走吧,王濤他們已經回教室了,我們也進去吧。”我點了點頭,但心裏,卻依舊有些難受。或許不該說是難受,而是一種晦澀不明的感覺,就好像雷雨前烏蒙蒙的天空一樣。
走進教室,吵鬧聲依舊。嗓門最大的,還是陳晨和何勁。我不打算再理會他們了。這個陳晨,為何就這麽不知好歹呢,吵架超不過何勁,打架跑的比兔子還快,幹嘛還要去招惹人家呢?難得她就不嫌煩嗎?
走過千淩兒的位子,這個膽小的女生抬頭望了我一眼,又飛快地把頭埋了回去。耳朵,紅得像耀眼的寶石,色澤鮮明。忍不住的,嘴角又掀起了一抹笑容。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