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相遇

離家出走

年滿十八歲的第二天早上,滿心傷痕的蘇筱晗帶著宇文辰拖著箱子走出那個“家”的大門,回首深深的庭院,有太多的依戀也有太多刻骨銘心的回憶迫使蘇筱晗離開那個曾令蘇筱晗幸福也使蘇筱晗痛苦的家。

父親沒有挽留蘇筱晗,無任何的不舍。

這是早該意料到的事,可心依然會隱隱作痛。宇文辰說的不錯,在蘇筱晗的內心深處仍舊是渴望父愛的,不管他有沒有傷害過我和媽媽,不管蘇筱晗口上說過恨他,可,恨的背麵是愛,因為他是蘇筱晗的父親,蘇筱晗依然愛他!

作為一個父親,他在蘇筱晗六歲以前給過蘇筱晗一份完整的父愛。而如今,蘇筱晗在他眼裏已成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個不必付出愛的陌路人。

夏日的炎熱為何抵不住心的寒涼?

轉過頭,一手挽住宇文辰的胳膊,神情堅定地對她說:“我們走吧。”

宇文辰憐惜地看著蘇筱晗,另一隻閑暇的手撫上蘇筱晗的手背,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們拉著箱子邁著堅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離這個充斥著傷痛的地方,沒有回頭……

蘇筱晗的全名叫蘇筱晗。是蘇父和筱晗的女兒。據說蘇筱晗的名字來自他們的愛情,蘇父愛筱晗。哈,這是蘇筱晗所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正是這位口口聲聲說愛的父親,背叛了屬於我們的家!並且他對此毫無歉疚。

在父母感情破裂的情況下,他吝嗇給蘇筱晗父愛,留給蘇筱晗的隻有漠視,而深陷在背叛痛苦中的蘇筱晗的母親自然也無暇念及給予蘇筱晗母愛。頓時,蘇筱晗從如同其他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孩童儼然成了無父無母的可憐孤兒。

當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的時候,蘇筱晗的悲劇便已注定。

但幸運的是視蘇筱晗如己出的宇文辰一直陪伴在蘇筱晗身邊,給了蘇筱晗已失去的生母的愛。我們的關係就如船與漿,我們風雨共濟、相濡以沫彼此相依,誰也離不開誰。

這樣的彼此依賴,誰都不會懂。

宇文辰是如何來蘇筱晗家的,那時還坐在嬰兒車裏的年幼的蘇筱晗根本沒有印象,隻是聽媽媽說十六年前宇文辰的老家發洪災,來勢洶湧無情的洪水吞噬了兒子丈夫的身體,屍骨無存,淹沒了好不容易一點一點積攢的錢蓋起的新房子,也卷走了家裏的所有。

家破人亡,從此顛沛流離。

媽媽是在路邊遇到行乞的宇文辰,見她可憐就把她帶回了家。

蘇筱晗能靠著在街上碰見的乞討人那破爛的衣褲、髒亂的頭發、肮髒的手及麵容來想象宇文辰當時無助的模樣。可如何想象無傍無依的宇文辰內心承受的失子失夫的錐心之痛。想著想著便一陣心疼。

望著宇文辰因勞累而早已布滿皺紋蒼老的臉,心中暗暗發誓,然後加緊勾住她的手臂一起步行在離家需花二十分鍾路程的車站的路途中……

仰望著這些路邊的梧桐樹,陪著蘇筱晗長大的同伴,每天來回的四十分鍾的路程中陪著蘇筱晗一起思念媽媽,再大些陪著蘇筱晗一起心念傅洱荻,陪著蘇筱晗幻想,陪著蘇筱晗悲,陪著蘇筱晗喜的蘇筱晗最忠實的朋友。它們不會說話,陪伴也隻是靜靜的,可是這份默默的陪伴便足夠,已給了蘇筱晗莫大的安慰。而如今就要離別,心中盡是萬般的舍不得。

忍住心中的不舍與告別的憂傷,牽著宇文辰的手加快趕路的步伐。

走路的時候,一如既往地喜歡垂著頭習慣性地看地麵,就此,可以想一些事情可以避開嘈雜的人群,這樣無論外界是多麽喧鬧而蘇筱晗的心依然清淨。看著樹的影子鋪在路麵上被一齊踩在腳底下,腳下踏過無數遍的這段路上每一個腳印都有一個記憶。包括七歲起便拒絕乘家裏的車而改乘公交車,隻是為了盡量少接觸周文清用過的東西。

不管記憶的好壞皆是蘇筱晗人生中的一部分,注定無法逃避。

十二歲以前的蘇筱晗沒有一個朋友。原因很簡單,一個男生拿剛剛去世的媽媽開玩笑。蘇筱晗可以容忍他們嘲笑蘇筱晗是被父親拋棄的孩子但蘇筱晗絕不能容忍任何人詆毀蘇筱晗的媽媽。蘇筱晗一把把那個男生推倒在了地上,狠狠地揮著拳頭。誰也沒有想到蘇筱晗會如此激動並且大打出手,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即使平日裏那幾個頑皮的男生也不敢造次。他乘機逃脫,他逃蘇筱晗追,在追打中他踉蹌了一下嘴不小心撞在了課桌上,撞破了皮也因此掉了一顆門牙。蘇筱晗依然能回憶起他滿口鮮血嚎啕大哭的樣子以及他眼中恐懼的眼神。

這件事給全班所有人心裏留下了烙印,他們把所有的責任歸咎到蘇筱晗身上。從此他們都開始怕蘇筱晗,不敢在蘇筱晗麵前議論,隻敢在背後批判蘇筱晗。也從此,蘇筱晗擁有了整座孤島。

每一次踏進校門,蘇筱晗就有一股逃離的衝動,想要逃離這個沉悶壓抑的地方,想要逃離的心如同想逃離那個家一般迫切。但腦海中隻要浮現宇文辰無可奈何的表情,最終放棄逃跑念頭,忍受無視、忍受孤獨。

既然不能逃學因此蘇筱晗行蘇筱晗素,喜歡的課就去上,不喜歡的課不是睡覺就是逃離教室去散心。蘇筱晗知道有很多老師很討厭蘇筱晗,討厭蘇筱晗的蘇筱晗行蘇筱晗素、討厭蘇筱晗的不受管教、討厭蘇筱晗給全班成績拖了後腿。討厭就討厭吧,蘇筱晗無所謂。

如果一個人不在另一個人的心上,那麽他的厭惡根本不會被那個人放在眼裏,反之,那個人的心會傷得很深,疼得連喘息也是一種痛苦。

蘇筱晗的父親是一個商人,工作很忙,忙到抽出一點來學校的時間也沒有。呆了近六年的時間的學校,蘇筱晗的父親未曾踏進過那裏一步。

曾經替他找了這麽個借口,後來才明白隻是對自己的嘲諷而已。

十二歲以前的蘇筱晗是那麽傻,為了得到他的注意,蘇筱晗故意不做作業,故意逃課,故意考全班最差,但回應蘇筱晗的是他的毫不在意,每次被叫到學校談話,出現在辦公室裏的永遠隻是宇文辰。後來,對他的無心,老師搖了搖頭,若無較大事件也不再往家裏打電話。一切皆是徒勞。罷了,罷了,都過去了。

進入初中之後,同班同學蘇祺維成為了蘇筱晗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知交。他知曉蘇筱晗的一切,除了那件事,一個不能說的秘密,隻有蘇筱晗與宇文辰知曉的秘密。

我們的第一次見麵不是在中學而是在小學。那時他是隔壁班的班長,進進出出雖認識麵孔卻不曾有過交集。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對話情景??又一次逃課的蘇筱晗愜意地躺在操場的草坪上,手枕在頭上,仰麵望著五月陽光明媚的天空。

“嗨,沒想到你也在這兒。”一個輕快爽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蘇筱晗轉移視線,仰頭看到了一個男生的臉,他就這樣站著,笑容燦爛,人很瘦,寬大的白色汗衫更顯得他弱不禁風的樣子。

散漫地坐起身站起來拍了拍留在屁股後麵沾染的草,然後瞟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蘇筱晗認識你嗎?”便不再理睬,轉身離開。

他呆呆地站在那裏,猶如田園裏為保護莊稼而編製的稻草人。

如今的他仍然是高高瘦瘦,但越發俊朗陽光,更受女孩子的追捧。由於喜歡體育鍛煉近幾年長了幾塊肌肉,這是他津津樂道的。因為以前蘇筱晗常常取笑他瘦得可以和竹竿稱兄道弟了。

每當和他談起這些,想象著他當時生氣的傻樣便忍不住笑出聲。而他隻能發出對蘇筱晗的笑聲毫無影響力的抱怨。

蘇筱晗感激他,這麽多年來陪伴在蘇筱晗身邊,關心蘇筱晗、幫助蘇筱晗、謙讓蘇筱晗。

往事,總讓人感觸頗多,就像捏著一張老照片,提醒著過去發生的事,而現下的心情是淡淡的平靜,波瀾不起,平靜之餘唯剩評論與感慨。露天車站的周圍沒有樹蔭,唯有路邊栽種的一壇壇生命力旺盛的花草與耐心地等著公交車的我們一同於日光下曝曬,展現了生命的不屈。

“筱晗筱晗,你在想什麽?口渴了吧,先喝些水。”宇文辰將擰開瓶蓋的礦泉水遞給蘇筱晗。

宇文辰以前一直是喚蘇筱晗“大小姐”的,後來在蘇筱晗軟硬兼施下終於改了口。

“什麽?”收回發呆時盯著鋪在地上磚塊的視線,會了意,歉然一笑,“哦,沒什麽。”接下水喝了幾口,一下子濕潤了幹澀的喉嚨。旋緊瓶蓋交還給宇文辰。

酷暑難耐的炎熱,看見宇文辰臉上豆大般的汗珠順著臉淌下,心底劃過一絲難過,“對不起,是蘇筱晗沒有能力給你過好日子。”從背包裏掏出紙巾擦了擦她臉上的汗水。

“傻孩子,是我沒有讓你過上好日子,我沒用。”宇文辰眼含著淚水輕聲歎息。

蘇筱晗抓住宇文辰的手,堅定的眼神肯定地說,“別這麽說。相信蘇筱晗,將來蘇筱晗一定讓你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我們就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了。”

從她的眼神中蘇筱晗看到了信任。正是她一如既往的信任才支撐著蘇筱晗的信念,相信自己選的路沒有錯。

將徘徊在眼眶裏的淚水逼回,她笑著點頭:“宇文辰當然相信筱晗筱晗。”

十八歲的蘇筱晗已經比宇文辰高出許多,不再是那個依偎在她懷裏受她保護的小女孩。如今是該由蘇筱晗來守護她的時候了,而她能夠信任能夠依靠的也唯獨,隻有蘇筱晗。

“車來了。”說著,宇文辰提起放在地上的行李箱,向前幾步佇足等待公交車停下。

公交車停在我們麵前,打開了門。提起笨重的箱子準備上車,已在車上的宇文辰轉過身協助蘇筱晗把行李箱搬上車。

車上剩下僅有的一個座位,蘇筱晗和宇文辰相互推讓著。

“你坐!”蘇筱晗皺著眉佯裝生氣,擱在她肩上的雙手一使勁將她壓坐在塑料車座上。

宇文辰拗不過蘇筱晗的堅持隻好順蘇筱晗的意如坐針氈地坐下。

走到售票員跟前付錢買票,售票員莫名對蘇筱晗一笑,僵硬的臉部肌肉向兩邊提拉了一下算是笑過了。隨後走到宇文辰身邊。這麽多年蘇筱晗已不習慣向無關緊要的人微笑了。

沒過多久,就有一個人下車。宇文辰伸長脖子看了看,“筱晗筱晗,前麵有空餘的位子。”

蘇筱晗看也沒看搖搖頭,對宇文辰說,“這樣挺好的。”

“傻孩子。”宇文辰知道蘇筱晗想呆在她的身邊又拿蘇筱晗沒辦法,隻好作罷。

突然,售票員笑著出聲,“你女兒真孝順!”

蘇筱晗與宇文辰都愣了一下,我們默契的沒有否認。蘇筱晗雖麵無表情心裏卻柔軟了幾分,宇文辰更是笑得自豪。

前一秒是點點的喜悅那麽下一秒便蕩然無存。

眼睛無意瞟向窗外的刹那,意外地看見那輛熟悉的車,腦海裏冒出一個名字敲打著蘇筱晗的心??傅洱荻。心不由的“咯噔”了一下,迫不得已地離開,不舍的心情頃刻間分外強烈猶如海浪般席卷而來,心被針紮似的疼。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拚命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可是鹹熱的淚水還是灼痛了蘇筱晗的臉。蘇筱晗以為不會再為他哭泣,卻疼得連說好不為離別哭泣的眼淚不自禁流出眼眶順著臉頰掉下,手擦去模糊了視線的眼淚,可怎麽也擦不幹。注視的那輛車向另一個地方駛去,一點一點,離自己越來越遠,想伸手抓住卻隻得任由他消失在自己眼前,無能為力。

我們,注定了是要海角天涯的吧。

眼淚越來越凶。

蘇筱晗的樣子顯然是把宇文辰給嚇壞了,著急地一邊幫蘇筱晗擦眼淚一邊問,“怎麽啦,筱晗筱晗?剛剛還好端端的,你不要嚇宇文辰!”不明所以的宇文辰急得不知所措。

旁邊座位上的好心的乘客見狀便主動把位子讓了出來,宇文辰對那人說了聲謝謝,立馬挪了位子拉蘇筱晗坐下一把抱住蘇筱晗安慰著。

“蘇筱晗看到他了。”說出錐心的話,痛哭失聲,此時的蘇筱晗管不了其他人異樣的眼光,隻想把久憋在內心的情緒發泄出去。

“哭吧。哭吧。哭出來會好些的。”陳嗎哽咽著說。一滴眼淚滑落在蘇筱晗的脖子裏。

哭了好久,哭得精疲力竭,累了靠在宇文辰的一隻肩膀上抽泣。沒有再說一句話,宇文辰安靜的溫柔地撫摸蘇筱晗的頭,宛如一隻剛生下貓仔沒多久的母貓用自己的舌頭耐心地梳理著她的孩子的粘稠的毛發。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宇文辰的手像魔棒般擁有神奇的力量漸漸平複了蘇筱晗的情緒。

窗外的晴光仍好,可蘇筱晗的心情更加低沉。一塊極重的石頭被砸進湖泊中,不靠外界人力的打擾是無法重見天日的,蘇筱晗的心情儼然像這塊石頭,沉重而被動。

幾經輾轉,終於來到將要全新開始的地方,帶著憂傷的審視目光再次盯著坐落在城東的毫不起眼的位置的公寓,與那個城西的“家”相去甚遠。

在耀眼的日光下,低矮老舊的公寓樓像一個萎靡不振蒼老的老人,已是垂暮之年。倒是旁邊生長得繁茂的樹以及居住在樹上的蟬不停歇的“知了知了”聲增添了幾分生命的色彩。

蘇筱晗籲了口氣試圖放下心中沉重的包袱勇敢麵對未知的茫然。扭過頭對宇文辰說,“我們進去吧!”

路途的奔波已消耗掉宇文辰大半的體力,拖拉著行李箱的身體有些搖晃,不時的停下用手擦去額頭上的汗。

是蘇筱晗想要離那個地方遠些的自私想法害得宇文辰如此勞累,她已不再年輕,蘇筱晗該為她多多考慮的。

“宇文辰,你先上樓開門等蘇筱晗。行李蘇筱晗來提上去。”一把奪過宇文辰手中的行李箱的拉杆,減輕一點宇文辰的負擔也是好的。

“宇文辰沒關係的。蘇筱晗知道筱晗筱晗心疼宇文辰,宇文辰一點也不累。”勞累的宇文辰緩緩微俯下身子要去拉箱子。

剛碰觸到拉杆,蘇筱晗將行李箱轉到另一隻手裏。“宇文辰,你要後悔死蘇筱晗嗎?”失控地大聲喊道。

“筱晗筱晗不要生氣。宇文辰不提就是了。”宇文辰怯怯地放下提行李箱的手。

蘇筱晗並不是生宇文辰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看宇文辰誤會,蘇筱晗更加自責。

宇文辰是這個世界上最在乎蘇筱晗的感受的人,那是源自於她對蘇筱晗的愛。由此蘇筱晗的心中一陣歡喜一陣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