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夢_分節閱讀_4

也不能擁有你,隻要是為了你,我都願意。

後來她一直想,結束得這樣清晰,記得這樣清楚,可是開始,開始的那些事情,全都成了遙遠而模糊的夢囈。

這世上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知道她到底流過多少淚,才真正將這道傷口深深藏起,永不再示人。

佳期如夢 第三章(2)

親近如徐時峰都不知道。

上個月跟徐時峰吃日本料理,他還開玩笑:“佳期,你真是過河拆橋。想當年我可是為你背負著罵名,如今你瞥都不瞥我一眼啊。”

鮪魚刺身鮮美無比,佳期埋頭大吃,口齒不清地答他:“徐大律師,瞥你的人多了去了,不缺我這一個。”

徐時峰仿佛無限惆悵:“全世界的人都給了你青眼,獨獨那個人,卻給你白眼。”

佳期差點被芥末嗆住,辣、辛,喉嚨裏像是長了無數毛刺,每一根都嗖嗖地往裏攢著那辛辣,她灌進大半杯清酒,才緩過勁來,猶自被辣得淚眼汪汪:“大哥,我錯了還不成麽?你別這樣酸我啊。”

徐時峰又開始語重心長:“佳期,你不小了……”佳期耳朵起了繭,這台詞她聽了隻差沒有百遍,果然隻聽他說:“不是大哥愛囉嗦,女孩子正經找個人嫁了,比什麽都強。大哥手裏攥著好幾個青年才俊,什麽時候約一個出來,看不上沒關係,今年又有大票新師弟畢業,你隻管放開眼來好好挑。”

佳期歎了口氣,喃喃自語:“好端端一知名大律師,還本市十大傑出青年呢,業餘愛好偏偏是做媒。”

徐時峰大笑,兩道劍眉飛揚入鬢,越發顯得英氣,佳期模糊地在心裏想,這樣子仿佛像一個人,但總也想不起來是像誰。她心裏亂糟糟的,忍了半晌的一句話終於還是說出了口:“大哥,我前兩天在雜誌上看到孟和平了。”

徐時峰怔了一下,才微笑:“這小子,當年可是狠狠揍了我一拳,差點沒打得我視網膜脫落。聽說現在可風光了,混得風生水起。前兩年就聽師弟說,他代理的什麽網遊,紅得發紫,賺了不少錢。”

話似乎說得很輕鬆,可是她知道他的小心翼翼,還是怕傷著自己。

不由得心酸,他做過網遊?生命中沒有他的大段空白,空洞得幾乎令人心慌。隻知道起初的日子,他在一間IT公司,加班總是沒完沒了,有時回家累得連襪子都不脫就可以睡著。那樣辛苦——曾經那樣辛苦,都是為了她——佳期將海膽塞到嘴裏去,醬油與芥末的味道,滑而膩的海腥氣,統統一擁而上,隻差沒有被噎著。徐時峰看她被辣得淚眼汪汪,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苦,還是苦。她吸一口氣,有點慘兮兮地解釋:“芥末太辣了。”

“別跟我這兒演苦菜花啊,”他拍了拍肩頭,“要哭就放聲大哭,來,大哥肩膀借給你用,按每分鍾二十元收費,你愛哭多久就哭多久。”

她恨聲:“太狠了,一小時就得一千二,你明搶啊。”

“人家跟我談一小時得多少錢?人家谘詢我一個問題得多少錢——何況你還是哭呢。”

“銅臭!”

“小彈弓,這不是你勸我的嗎?這世上除了錢,沒啥值得孜孜以求的。”

佳期不勝唏噓,當年她貪玩,是外語學院出了名的“小彈弓”——她們係人少,女生更少,所以雜在英語係的寢室裏住,大早上起來背單詞,一片嘰裏呱啦特貴族氣質的倫敦腔裏,就她大著舌頭發彈舌音,於是下鋪的暢元元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小彈弓”,後來這名字不脛而走,連徐時峰都叫她小彈弓。

“青春歲月真是好。”她噯了一聲,“你一叫我小彈弓,我就覺得年輕多了。”

徐時峰鄙視她:“我麵前少裝啊,你敢說那個字試試。”

她嬉皮笑臉:“我這不沒說嗎。”

徐時峰歎了口氣:“就你最死心眼兒,這麽多年了,還惦著那孟和平,我就不明白他到底有哪點好了,那渾小子,蠢到家了,整個兒一朽木。”

佳期替自己斟上一杯酒,徐時峰倒仿佛是自嘲:“瞧瞧我,這是五十步笑百步呢。”

佳期停了一停,才問:“安琪還沒有消息?”

徐時峰苦笑:“我這輩子,隻怕再找不回她了。”

我這輩子,隻怕再也找不回你了。

許久許久以前,也有人曾經對她這樣說,佳期心一酸,他卻不知道,她也永遠找不回他了。佳期捧著酒杯,將那清苦一口接一口慢慢咽下去。也好,她寧可不見。

徐時峰卻問她:“上禮拜六,你是不是上水庫釣魚去了?”

佳期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上星期是跟阮正東去了,想起那情形就十分搞笑,拉了大隊人馬去郊區水庫。山清水秀風景如畫,同去的女孩子們都隻當是在沙灘度假,人人架著亮晶晶的墨鏡坐在傘下搽防曬油,仿佛在碧波蕩漾的泳池邊。男人們倒是煞有介事,一字排開釣竿,真有些殺氣騰騰有來無回的架勢。魚一上鉤丁零亂響,立刻兵荒馬亂一片嘩然,傘下隻聽見又笑又鬧又叫,隻怕隔著整個山頭都能聽見。佳期當時就想,這麽熱鬧,怎麽能釣到魚?

結果水庫管理局派人扔了兩三台增氧機在水裏,又不停地用船撒誘餌,別說是魚了,就是美人魚隻怕也會被他們哄得上了鉤,專業手段之高,實在令人大開眼界。當時佳期一個人蹲樹陰下玩水,就想到《慶熹紀事》裏頭那段上江垂釣,不知不覺露出冷笑:擱到今天,沒準還真有人會安排潛水員。

冷不丁背後有人問:“想什麽呢?”

她嚇得猛一激靈,回頭不由瞪了阮正東一眼,這才拍了拍胸口,替自己壓驚。

他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連釣魚服這種衣服也可以穿得玉樹臨風,顧不得白衣勝雪,蹲下來替她看釣竿,鉤上的誘餌早就被魚吃光了,他拎著魚線衝她笑:“你怎麽跟薑太公似的,這鉤上啥都沒有,能釣上魚嗎?”

她振振有詞:“我又不是來釣魚的,我是來釣金龜的。”

他將臉一揚,隻見鶯鶯燕燕全在遠處圍著,男男女女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陣笑聲,不知是不是釣上了大魚。他於是衝她笑:“言不由衷了吧,他們全在那頭,你一個人蹲這兒能釣上金龜嗎?”

她笑嘻嘻:“金龜確實沒有,土龜倒有一隻來。”

他作勢要拿魚竿掄她,她靈巧地跳起來,像頭鹿,輕盈美麗,笑吟吟一下子跳到石墩子上去,蹲下來仍舊澆水玩,太陽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下來,碎金子一樣,撒了人滿臉滿身,水花閃閃爍爍,在她手中晃亮如水銀。他眯起眼睛望著她,仿佛是被陽光刺得睜不開。過了半晌,他才問:“哎,說正經的,你怎麽老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剛才想什麽呢?”

她說:“想書上的事。”

“什麽書啊,讓你想得傻笑。”

佳期如夢 第三章(3)

“《慶熹紀事》,沒看過吧,你這種人看過《三國演義》就不錯了。”

他倒答得老實:“確實沒看過,我就隻看看《三國》。”

“不看可惜了啊,”她無限悵惋,“裏頭有江山如畫,美女如雲。”

“美女如雲?那你看了做什麽?”

“我看裏麵的太監不行啊。”

他像是啼笑皆非欲語又止,她完全不指望他能明白,所以自言自語一樣:“其實我就想看看,明珠暗投,美玉蒙塵,愛上的都是不該愛的,總得有個結果吧,哪怕慘了點,總是個了局。”還沒有說話,遠處已經有人叫:“正東!正東!魚!魚!”他那根釣竿上鈴鐺正響得嘩嘩啦啦,他撇下她馬上去收魚線。石墩子凹凸不平,硌人得慌,佳期坐不住,又站了起來,就想起跟孟和平去釣魚。

那時哪有現在這種場麵,也隻有她跟他兩個人,兩個人在湖邊上曬得跟泥鰍似的,也沒釣上幾條魚,可是快活得不得了。回去後她的臉後來都蛻了皮,好長時間都紅紅的,像蘋果。那時年輕,喝完了牛奶,將瓶子裏剩的一點兒牛奶往臉上一拍,就當做了麵膜。刷完牙還忘記洗掉,結果孟和平親她,齜牙咧嘴:“乳臭未幹!”她拿枕頭捶他,他在雨點似的枕頭下逮住她親:“唔,好香!”仿佛小孩子吃到糖,心滿意足。

太陽太猛了,佳期有些發暈耳鳴,也許是曬得太久了,眼睛望出去四周都是碧茫茫的水,水那邊山的影重重疊疊,像一痕青黛,湖山如繡,遠處笑語喧嘩,可那都是旁人的事。

與她不相幹。

佳期沒想到這事徐時峰會知道,不由說:“是啊,我釣魚去了,你怎麽知道?”

徐時峰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這才說:“人家告訴我的唄,我當時還不信呢。好不好怎麽跟那群人混在一塊兒,就沒一個好人。”

佳期心虛:“我錯了,下回再不敢了。”

徐時峰倒歎了一聲,說:“我也不跟你囉唆了,你向來最知道好歹,可有時候也太知道好歹了,我告訴你,女人啊,該笨的時候笨一點無妨。”

佳期笑嘻嘻:“大哥,我還不夠笨麽?”

徐時峰倒像是十分意外,停了一會兒,才點點頭:“你也確實夠笨的了。”

佳期如夢 第四章(1)

佳期沒敢告訴徐時峰,今年春天的時候她去機場接人,曾經在候機大廳看到過陸安琪。

或許那個人並不是陸安琪,也許隻是她認錯人,但真的很像安琪,身材還是那樣好,在人群中十分搶眼,所謂鶴立雞群。她一頭天然卷的長發剪短了,許多大卷卷貼在頭上,襯得一雙剪水瞳子,反倒顯得年輕,活像洋娃娃。她身旁的伴侶是高大英俊的北歐男子,忙著照顧大堆的行李與一對可愛極了的雙胞胎男嬰。

那一對混血小男孩有著和安琪一樣的天然卷發,烏黑發亮的眼睛像是寶石,熠熠生輝,他們在嬰兒車內吸奶瓶、吵鬧、吮手指、親吻對方並且打架,然後同時放聲大哭。

安琪溫柔地安撫其中的一個,另一個抓著她衣袖,咿咿呀呀地叫“MAMA”,她笑了,輪流親吻兩個孩子,兩個漂亮的混血小男孩終於安靜下來,各自含著奶嘴左顧右盼。他們的父親微笑著親吻妻子的臉頰,輕聲與她交談。

佳期始終沒有走上前去驚動他們,她隻是站在遠處,無聲凝望。

那天晚上佳期做了夢,夢見晴朗秋天的下午,寢室樓外的法國梧桐大片大片地落著葉子,暢元元還在和美芸絮絮講著話,走廊裏有誰趿著拖鞋答答??地走過,窗簾被風吹得撲撲翻飛,陽光一地。遠處有人吹口琴,斷斷續續的調子,聽不出是什麽歌。那些熟悉的聲音與熟悉的環境讓佳期覺得安逸,而人生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下周要考西語泛讀。

自從分手之後,佳期從來沒有夢見過孟和平,大約是沒有緣分。

其實一開始還算有緣吧,因為他並不和她同校,而且她還在念大二,他卻剛回國不久。那天舞會他是被一位高中同學硬拖去的,誰知後來沒過幾天,另一位朋友生日請客,兩人在餐桌上又遇見了。

本來佳期根本沒想起孟和平來,因為過生日的常劍波恰巧是她室友絹子的男朋友,那天她其實是出於義氣去救場的。

後來孟和平一直感慨,說真沒想到你那麽能喝。

佳期隻是笑。

孟和平酒量很好,打小被他爺爺拿筷子沾白幹喂出來的,在遇上佳期之前,據說從未遇到過敵手。而佳期的籍貫是浙江紹興,出文人才子,亦出好酒。最醇的花雕,要深藏地底十八年,拍開泥封,方才是濃香四溢。她是紹興轄下古鎮東浦人,父親釀了一輩子的酒,所以她打從出生,幾乎就是在酒香裏長大的。當事人壽星與孟和平猜拳,卻輸得一塌糊塗,幾乎要醉得人事不省,她隻得出來圓場麵,幫著常劍波接了孟和平幾招。

起初孟和平沒將她放在眼裏,覺得這小丫頭不值一提,最後才知道上了當。幾樽白酒下去,她不過是眉梢眼際添了幾分春色。而她猜拳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