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路上還是時斷時續的聽見有類似的消息,但兩人相視一笑,都當它笑話來聽,再不會一驚一咋地放在心上。有小孩子拖著,一行走走停停,總也快不了,走了十多天才到京城。

未進王府,才到圍牆外麵,就已經聞到馥鬱的桂花香。任意奇道:“我喜歡桂花,可是在濟南怎麽也種不活,一過冬就死,怎麽這兒這麽北的,反而一點沒事?”

安笑道:“攝政王荒淫無度,自然有下官投其所好,花幾個銀子送幾十盆種在大花盆裏的桂花來博府裏美人一笑,花花前程不就到手了嗎?”

任意知道她是說笑,也笑道:“不錯不錯,我喜歡南方的薑蘭,你喜歡什麽?到時一並叫人送來。”

安笑道:“你想得美,象我們這種昨日黃花,屍骨無存的人怎配消受香花供奉,回頭得好好拍拍肅親王妃和莊太後的馬屁,先求得一席之地再說。”

小蛋聽得莫名其妙,趕過來手舞足蹈地要問個究竟。安這幾天處下來,已經大致了解他們的手語,便告訴她這是玩笑話,不用當真。說著一行已到王府正門。安跳下馬車準備叫家丁開門放行,忽然斜旁躥出一個小子,直衝安跑來,安見此一驚,還沒動手,任意在馬車裏已經一枚飛針疾出,釘上那人腿彎,那人隻覺腿彎一酸,不由自主跪倒。安見此人沒武功,放下心來,喝道:“你做什麽?”

那人手還能動,嚇得忙著攤開手給安看手上疊得很漂亮的一張紙條,道:“我們主子叫奴才等在這兒,見到姑娘來就務必把信送到,奴才在這兒已經等了快半年了才等到姑娘,請姑娘千萬不要起疑。”

安見那紙條顏色泛黃,周圍已經磨得卷起毛邊,知道這紙條確實有點時間。又聽那小子說話口氣很象太監的口吻,便還是沒動,問道:“你是宮裏出來的公公吧?:ap.既然如此,有什麽可以隱瞞的,直接送進我案頭就是,何必等在這兒?”

那小子跪在地上急了,又不能大聲說話,怕走漏主子的消息,隻得臉憋得通紅地小聲卻有力地道:“主子吩咐了,誰都不讓知道,請姑娘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請姑娘立刻看了紙條,給奴才一個回複,奴才也可以回去複命。”

安見這小子也才十幾歲年紀,說話有條有理,紊絲不亂,不由想,難道一年多沒見,小皇帝手裏也有了幾個忠心耿耿的手下了嗎?這倒是難得。這才略帶防備地拿來紙條一看,見上麵隻寫著幾個字,“暴怒,至雲窩飯莊見麵。”下麵的章安認識,正是福臨說過隻用給她看的小私章。安忙對裏麵的任意道:“任姐姐,把這人解開了吧。”

任意道:“叫他自己把腿彎的針拔出來就是,我沒放毒。”

安一笑,心想,人一做了娘,心也善了,以前要碰到這事,那人就遭殃了。又想到一行到府裏多爾袞又要親女兒和任意,又要歡迎她,忙不過來,幹脆先去了雲窩飯莊也好。就道:“你回去與你主子說,我立刻洗漱一下就過去,叫他不要太著急。”那小子應了聲,立刻做禮飛奔回去。安心想,也真是,別看才那麽小,隻要是皇帝,總有人跟著他聽他的。

這一陣耽擱,早有人飛報進去,大總管也一早笑哈哈地迎了出來,安一見還是那張笑臉,臉上表情也燦爛依舊,心裏更是放心,叫了任意他們下車,一起進門浩浩蕩蕩回她的小院。不想卻被管家攔住,笑道:“姑娘不在時候,王爺幫姑娘搬到個更大的院子,說姑娘人大了,要住得更寬暢點,奴才這就領姑娘過去。”

安站住疑惑地道:“王爺還住老地方嗎?我的新地方離王爺那裏遠嗎?我的地方住了誰?”

管家尷尬地小聲道:“姑娘原來住的那裏離王爺的最近,所以太後喜歡那地兒,她沒住皇宮的時候就住那裏,王爺也很為難,但她已經搬了進去,王爺也不好說什麽,就替姑娘安排了更好的,我們也都……”

安一聽,臉色大變,轉頭看任意,也是臉色肅然,知道任意心中一定很難受,這麽老遠趕來,卻是熱麵孔貼了人家的冷屁股,可能想掉頭回去的心都有。安略一思索,便問:“太後今天住沒住那裏?”

管家小心翼翼地道:“今天在宮裏住著,沒在。”

安冷笑道:“你別跟著,我不叫你為難。不過你替我到我師傅那裏把我的寶貝徒弟們叫來我原來住的地方,我有事吩咐他們做。你再幫我一個忙,把所有家人都給我遠遠支開,不要看著,知道嗎?”

管家巴不得有這一聲,知道這姑奶奶不好惹,平時雖然不聲不響的,待人也大方,但府裏連福晉都避著她,王爺喜歡她也不會管她,她要做什麽從來就沒人敢說個不字的,今天回來見窩兒被占,管家早硬著頭皮做好挨罵的準備,不想安還知道體恤人,不叫他們難為,雖然知道接下來一定沒好事,但反正自己有了擋箭牌,忙不迭腳底抹油跑了。

安回頭對任意道:“任姐姐,你別傷心,我做出戲給你看看,叫那不要臉的太後以後永遠踏不進王府半步。”

任意淡淡地道:“這還有什麽意思,沒什麽意思,走吧,我們回家去。”

安一聽,忙一把拉住她,道:“你別走,起碼給王爺一個解釋機會。而且那老女人全是衝著我來的,我一定得出這口氣才好,你要不看著,我這氣出得不痛快。你要走也得等我出完氣我們一起走,我也不要呆了,什麽鳥地方。”

任意聽她那麽說,不願拂她麵子,隻得抱著孩子跟上,很快就殺到安原來住的小院,門口,四個鐵塔一樣的徒弟早已等著了,安一見麵立刻道:“你們四個給我進去狠狠地砸,能撕的撕爛,能砸的砸爛,除了房子給我留著,什麽都不要留下,回頭我請你們吃香喝辣的。”

四人一聽又有得吃,又有得玩,開心得不得了,一腳踹開院門,抓起迎出來的幾個宮女往院外一扔,放手大砸。小蛋和阿弟先是一愣,但見那麽好玩,早已手癢,把兒子塞給安抱,袖子一卷也衝進去一起砸。六人要蠻勁有蠻勁,要內力有內力,堅硬無比的紅木到他們手裏也不在話下。三下兩下,裏麵已如垃圾場一般,還不時有花花綠綠的衣服椅墊什麽的飛出。盍府眾人知道太後和安這兩女人都不好惹,都不敢來看,但那些女眷們卻是沒一個不躲在屋裏大聲叫好的。

隻有任意冷冷地站在花花綠綠的破衣服堆中,什麽表情都沒有。安見砸完東西,什麽人都沒出現過,估計多爾袞一定帶著師傅去城外大營了,即使有人飛報過去,他要回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便把任意一行拉去她寬敞的新居,吩咐四個徒弟把任意看緊了,不許她出去。其實任意也知道安是說給她聽的,否則安還會不知道,憑她四個笨徒弟的工夫,哪裏攔得住她個江湖鼎鼎大名的雪蛛毒仙,何況還有阿弟和武功初成的小蛋。安直等任意點了頭才離開。任意知道,如果這時候離開,安這個朋友以後就沒有了。自長成以來,她一直沒有朋友,安與她出生入死,風風雨雨,雖然沒經常見麵,但兩人心裏都知道各自的情誼。她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安放心地飛奔去雲窩飯莊,知道小皇帝找她也一定是為這事。一到那裏就有個中央,見她進門,跑去把門關了,就一頭紮進安懷裏,抱著她一聲不吭。

安先是被他搞得一愣,隨後感覺他肩膀一抽一抽的,猜是他在哭了,想想他一小孩子,要承擔那麽多匪夷所思的痛苦而無處說,一定是悶壞了,心裏也可憐起他來。因此放手讓他哭了會兒,這才道:“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一步。本來是想洗把臉就過來的,沒想到府裏出了那麽大的惡心事。所以給阻了一阻。”

福臨一聽,仰起一張掛滿淚水的小紅臉,認真地看著安道:“你知道了?”

安哼了聲道:“我才知道路上聽來的消息不假,要沒親眼看見,還真不敢相信。”

福臨還是抱著安,見安也一臉憤怒,感覺好了很多,大聲道:“朕翻看曆史,從來就沒聽說過這種醜事,你說你怎麽看怎麽處理?”

安冷笑道:“不錯,確實醜陋無比,我有什麽好處理的,我又沒權,一個是太後,一個是攝政王,連你都要承讓著他們,我還能怎麽樣?不過我剛才來前把你額娘在王府的東西都砸了扔了,痛快痛快,我可不管王爺怎麽說,你額娘更管不了我,我大不了一走了之。”

福臨一聽,眼睛亮,興奮地拿頭撞了安兩下,道:“確實痛快,痛快。朕回去也要把攝政王的東西砸了,朕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說了半天見安沒回音,抬頭一看,卻見安捂著胸口疵牙咧齒地瞪著他,忙問:“你怎麽了?胸口疼?朕給你揉揉。”

安忙一把撥開他的小手,道:“男女授受不親你知不知道?哪有你這麽拿頭撞人的,當我是銅牆鐵壁還是什麽啦。還好你人小,否則我一定給你撞得吐血。”

福臨除了莊太後,從來就沒人數落過他,被安數落著,卻反而覺得心情大好,來時的鬱悶之氣一掃而光。抓抓頭皮道:“朕這不是開心你幫朕出口惡氣嗎?你還好吧?真的很痛嗎?朕要麽帶你回宮叫太醫來瞧瞧。”

安道:“我現在還哪裏敢進宮?你額娘知道我要去還不磨刀霍霍地等著斬我。更別與我提太醫,說不定一劑藥下去,我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你也別喊痛快,我還沒把握王爺回來該怎麽落我,但有一點我向你保證,王府隻要有我安在,你額娘就別想再踏進一步,除非她與你一起來。至於皇宮那裏,我就管不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福臨道:“這問題不大,皇宮雖然設了攝政王的房間,但他從不去的,都是太後上王府去。”

安忍不住輕蔑地道:“這太後犯什麽賤,自己送上門去受辱,沒老公就這麽忍不住?人家寡婦是怎麽過來的,她怎麽就不學學。”

福臨忙道:“太後一直為人嚴謹得很,要不是攝政王見色心喜逼她就範,她怎麽做得出這麽不要臉的事來?你怎麽就不罵罵你們王爺?”

安道:“與你說也說不清楚,但我知道比你太後漂亮的美女府裏多的是,太後最多算是中等,我們王爺犯不著為你家太後做出這等匪夷所思的事兒來,不信我領你去王府瞧瞧,我說的是不是真話。一定是你家太後忍不住寂寞,倒貼上門的,否則怎麽會送我們王爺這麽惡心的稱號?什麽父王攝政王,真難為了你怎麽叫出口。”說完見福臨久久不語,忙仔細看過去,卻見他橫眉豎眼,一道血跡從嘴唇流下,頓時慌了,道:“你說話,你說話,你別憋著,快說話。”一邊掏出手巾給他擦血。

福臨轉過眼緊緊盯了安半天,才長歎一口氣又緊緊抱住安埋進她懷裏,悶了半天才道:“朕今天對天誓,朕與他們誓不兩立。”

安這個見證人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才道:“你先別急,我回去問清楚是怎麽回事,裏麵一定有什麽曲折在,先不忙一棍子打死。”

福臨搖搖頭道:“朕不要聽解釋,如果換你受這等侮辱,你會怎麽辦?這沒什麽好解釋的,事實明擺在這裏,全天下都在恥笑於朕,朕想死的心都有,但朕想著一定要等你回來和你說說,所以在你回來必經之地都派了人侯著,天可憐見,朕能第一時間見到你。現在很好,你果然是朕看重的最喜歡的人,以後朕喊額娘,喊父王攝政王的時候,心裏就象你砸房子一樣把他們也砸個稀巴爛。你放心,朕不會有事,朕一定會忍到長大了,娶你做了皇後了,才與你聯手反擊回去。你一定要等著朕。”

安此時不好再一口拒絕,她體會得到這個少年天子內心的痛苦,知道自己是他心裏唯一的一絲亮光,如果硬把這絲陽光掐滅了,他在往後的黑暗日子裏不知會滑向什麽地方。於是拍拍他的肩膀道:“恩,我答應你,但你也別再一付苦大仇深的樣子,盡量協調好與我們王爺的關係,日子還長著呢,不要急於求成的。”

福臨應了一聲,但又忍不住埋怨道:“你是朕未來的皇後,以後要偏向朕多一點,不要老是向著攝政王的,朕不喜歡。”

安哭笑不得,但嘴裏忙應了聲“是”,福臨這才開心,讓安把他嘴上的血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