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晨光微曦,宋德雨已經醒轉。想到清軍已有兩天沒攻城,昨晚漕糧運抵,清營一定飽餐一頓,今日不知將出現什麽狀況。這一日一定不會容易過去。想到這兒,心裏很覺煩躁,再睡不下去,想親親素馨後悄悄起床。但手伸過去,卻摸了個空,他一下驚得跳起來,仿佛又回到當年痛失素馨的日子。他也沒穿外衣,就在屋路尋了圈,沒見人,又探身出屋看去,外麵還暗暗的,不亮,卻襯得廚房那邊的燈火非常觸目,宋德雨聽得那邊聲音頻頻傳來,這才鬆了口氣,套上衣服,過去看仔細了。
見廚房裏隻有素馨一人,可能別人都還沒那麽早起來。宋德雨在外麵看了半天,怎麽也看不夠夫人的倩影。直到素馨回頭看見他,他才笑笑進去,從背後環住素馨的腰,輕道:“怎麽那麽早起來?別累著自己。”
素馨微紅了臉,側身倚在宋德雨懷裏,輕道:“吃了熱飯出去,打仗也有力氣。”
宋德雨奇道:“你知道今天要打仗?花春花與你說的?”
素馨歎口氣道:“你啊,不用瞞我。一晚上輾轉反側的,我看這不止是要打仗,還是要打大仗。”宋德雨不語,把素馨再抱緊了點。素馨知道自己猜對了,不想繼續這話題,微一擰身離開宋德雨的懷抱,羞澀地笑道:“你這盟主怎麽當的,也不怕別人看見。來,洗洗臉,我在灰缸裏悶了一罐肉粥,都悶了一夜了,一定很香。這兒的包子也要熟了,你多吃幾隻。”
宋德雨聽話地去洗臉漱口,而素馨則放下手頭的活兒跟在他後麵,其實也沒什麽忙要她幫,但偶爾伸手整整德雨哥的領子,替他緊緊衣帶,素馨已覺萬分滿足。等宋德雨坐下,她忙取出粥罐,滿滿盛了一碗,然後就去取包子。宋德雨一直沒提筷,等她坐下,這才取個包子給素馨道:“你也別忙了,一起吃。這麽早起來一定很餓了的。我們邊吃邊說話。”
素馨掰開包子,正想把半個放一放,先吃手裏肉多的半個,卻被宋德雨一把把肉多的一半搶了去,素馨想起以前小時候兩家交好,宋德雨也是專搶她包子裏的肉吃,心裏非常溫馨,但還是象以前一樣抓起筷子敲德雨哥抓包子的手。宋德雨自然有本事不會給她敲到,但他不想避,如以前一樣挨素馨一記敲,然後迅把包子塞進嘴裏吃了,這叫毀屍滅跡。兩人搶來搶去地把飯吃了,宋德雨才道:“馨兒,今天雖然我還不知道會不會有大仗,但我今天一直感覺很不好。我牽掛兩樣事,一是你的安全,另一是史大人的安全。史大人為人剛烈,我得叫人一直去盯著他,免得在萬一不利的情況下他以身殉國。馨兒,你是我最大的牽掛。我做什麽盟主啊,殺什麽韃子啊,成什麽眾人口中的武林盟主啊,隻為爭取多人的支持,順利地名正言順地可以娶你。這幾天是我最幸福的幾天,你等著,等揚州戰事結束,我們找個地方過自己的小日子去,把這兒交給馬三略。我們要有一群孩子,以後還要有一群孫子。我抱著你,你抱著他們,我們曬曬太陽,種種地,澆澆花,神仙見了也會羨慕呢。”
素馨滿眼溫情地看著德雨哥,柔聲道:“德雨哥,不管你怎麽選擇,我隻要在你身邊就滿足了。我知道你有話要對我吩咐,你但說無妨。”
宋德雨不由伸手捉住素馨正收拾著碗筷的手,看著她道:“馨兒,你先不忙,聽我把話說了。”邊說,邊用另一隻閑著的手從胸口掏出一張白絹來,在桌上攤看,指著道:“馨兒,這是前晚花二和尚來時候給我的地圖,本來是準備引誘安進那當中的小鐵屋關死她的,但花二說了後至今沒現身,我想他一定是放棄那個打算了。但是這麽好的避難地方可不應該放棄。馨兒,你等一下叫上花春花一起去那裏躲著,隻要沒事,晚上我就過去接你們回來。這兒我看寫得很詳細,花園子的路該怎麽走不會走迷,小屋子要如何下沉如何上升什麽的。這些你不忙研究,等下我與你一起出門,先把你送到花春花處,你和她一起看。走,碗先別去理它,我們快去收拾下東西。”
素馨輕聲道:“現在大家都難,就我去避難不好吧?花春花不知道會不會答應。”
宋德雨斬釘截鐵地道:“你先別管別人,你這一生受的難夠多,我不想你再吃苦,這也算是我的一點私心。花春花要是就自己一人,也不一定會隨你走,但她一定放心不下兒子。你一定要試著勸她。”其實宋德雨有一點沒明說,他特意安排有花春花這樣的高手在素馨旁邊,素馨可安全不少。見素馨還是一臉猶豫,他雙手握住素馨的小手,深情地道:“馨兒,韃子兵如狼似虎,你不希望我到時候怎麽也找不到你吧?你一定要去那裏避著,如果外麵亂,你就一直不能出來。我隻要得機會就去那裏接你。讓我知道你會在一個特定地方等我,我上陣也會少點後顧之憂。馨兒,答應我。”
素馨知道依德雨哥以前的性格,早說出你要不去,我三天後找不到你我就自殺之類的話。現在雖然老成不少,不會說得那麽直白,但意思還是差不多,心裏非常溫暖,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拉著宋德雨回屋準備。
多鐸和洪承疇一起站在搭起的高台上,連人耳聽匯報,眼觀八方,見各部布置妥當,輕聲商量幾句,多鐸便深吸口氣,高聲道:“命令,攻城。”
頓時,海嘯般的“攻城,勝利”的呐喊聲由近及遠,頃刻包圍住了整個揚州城。揚州城頭頓時烏雲壓頂,搖搖欲摧。
隨即,隻聽一聲沉悶的炮聲響起,多鐸知道,今天安排的第一炮就是安讓四胞胎帶來的加料特製炮彈。但一聽打出去的聲音如此沒氣勢,不由皺起了眉頭。可還沒等眉頭深鎖,隻聽得轟天價一聲巨響,揚州城西北角升起一股(,)
巨大的煙柱,煙柱在半空冉冉散開,化作一把大傘,猙獰而從容地蓋向整個揚州。在高台上看的眾人都瞠目結舌,被炮彈的巨大威力驚得失聲。還是洪承疇反應過來快,忙傳令下去叫炮手見好就收,留著剩下的,往後還有大把城頭需攻。
多鐸回過神來,忍不住足足地喝了聲彩,興奮地道:“我就知道我哥叫送來的東西一定好!可惜瞄準稍偏了點準心,要是打掉那個正中城樓,威懾力有增幾成。”
隻聽後麵有個沉穩的聲音道:“不錯,不錯,這一炮歪打正著,打的是地方。這種西北角的地方,一般民居交錯,路小曲折,揚州守軍即使眼看那裏塌角,也沒法立刻聚集精銳增援,即使增援了,也施展不開圍殲的本意,正好方便我軍**,少了不少障礙。”
眾人眼看著一個身著便衣的男子如此大喇喇的糾正主帥的說話,都嚇得不敢說話,拿眼看看他和他身後慈眉善目的和尚,都想著他是怎麽上來的,看來來頭不小。
多鐸聽得此言,也沒回頭,讚了聲道:“不錯,也是道理。”洪承疇卻疑惑地回轉頭,因那聲音著實熟悉。一見果然,來人不正是攝政王多爾袞嗎?忙拉一把多鐸,因陣前重甲在身,隻好抱拳施禮。
多爾袞見多鐸回身,打了個招呼,直接與洪承疇道:“你把孔有德派到前邊去了吧?由他率領攻城,沒有拿不下的。”
洪承疇歎服:“王爺真是明鑒。孔有德的勇是一個因素,還有揚州城裏官兵畢竟有限,圍了十幾天,逃掉的也有一半,原來的守城計劃早就無法得到好的貫徹,即使史可法神機妙算,奈何人手稀缺,總是施展不開,都是拆東牆補西牆地充數。所以打掉西北角,如王爺所言,正是打得好,打得非常合適。我軍衝進去時候,正好打個他們措手不及。”
多爾袞一聽,心裏已經明白,這一炮並不是打偏,而是洪承疇有意安排。但知道多鐸一定不同意,所以才沒說出來。多鐸此時也隱隱明白,但他是個豁達的人,並不計較這些。
洪承疇與多爾袞目光一個交流,便都知道對方的心意。兩人自關外一直打進來,一直雙方惺惺相惜得很。洪承疇曾自負一世帥才,見到多爾袞才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由此一直打心底地敬重他。多爾袞自然知道這些,但兩人都是內斂的人,而且地位擺在麵前,彼此的欣賞就都放在心上。
多爾袞看著城頭忽然有一麵明軍旗幟倒下,便轉身問洪承疇道:“可有安排人在小路堵截史可法?此人如果逃脫,以後攻到南京,我們還會受到他率領老部屬的頑強抵抗。無論如何得把他拿下。”
洪承疇猶豫了一下道:“卑職知道史可法其人性格剛烈,如見揚州城失陷在他手裏,他一定不會獨活,所以沒派人去堵截。”
多爾袞笑道:“他剛烈是他剛烈,但你要知道他手下的死士有多少愛戴他,怎麽會看著他自戮?而且後麵還有大批要鎮需要他去指揮守衛,他不會聽不得勸的。所以你們安排人,我請師率隊。我們這兒也不需要人保護了,他們自顧不暇,哪裏還有時間動我們的腦筋。會功夫的一起出去張網堵截,務必保證不讓史可法漏網。去吧。”又對跟隨而來的大喇嘛道:“師,這一仗有勞了。一路急奔過來,我就不讓你休息了。”
大喇嘛合什為答,迅飛落高台,聚集台下的鬆陽鶴齡等高手,一起直奔揚州城而去。
多爾袞這才有空笑對多鐸道:“這兒這麽熱鬧,怎麽沒見小家夥跟出來看?”
多鐸自然知道哥哥口中的小家夥是誰,忽然想起自己也是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她,便也不隱瞞地道:“自昨晚飯後她與我說了聲出去後,我還真沒見過她。可能與她的小朋友一起玩兒吧。”
多爾袞微微沉吟了下,道:“你說的她的小朋友是不是個叫朱淮的?”
多鐸立刻回答:“不錯,就是這麽個人,安說給他在外麵找個住的地方。”
多爾袞聞言神色一下沉了下來,半晌才道:“這就是了,這個朱淮早不到晚不到,就這幾天急著寫信上門,我早懷疑他有企圖。說不得,安現在就在他的手裏。多鐸,你傳令下去,進揚州後,即使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小家夥找出來。”多鐸見他滿臉青鬱鬱的,忙忙地答了聲“是”,多爾袞這才接著道:“還有,你也知道,這回籌集糧草軍火用的都是小家夥的銀子。我們的國庫現在空虛得很。聞說揚州城富商雲集,這打南京,打鬆江,打嘉定的錢糧,你就自己籌備吧,我是一厘銀子都拿不出的,還欠了小家夥一大堆債。好,我走了,不妨礙你們,你叫個人帶我去你帳上睡覺,趕了幾天幾夜,吃不消。”
多鐸忙著送走多爾袞,立即下手布置多爾袞剛剛吩咐的話。他一向是非常如實徹底地佩服這個哥哥,也是毫不打折地相信並聽命這個哥哥的,所以他的布置一如多爾袞自己的意思,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安在黑屋裏睡了一覺,醒過來看屋裏還是黑黑的,即使屋頂有光線漏入,也是淡淡的光頭,因那光是經樹葉一路過濾,落到地上已經不多,落到洞口更是稀罕。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了,不過肚子開始餓了,過去一晚那是肯定的。轉出屏風看朱淮也已起來,正拆開昨天安背給他的食物。安一看不客氣,坐過去悶著聲一起吃。喝到水的時候,安想了想道:“水不可以喝太多,每次一口,否則不知道會關到什麽時候,斷食可以捱幾天,斷水萬萬不可。”
朱淮應了聲,悶了半天才鬱鬱地道:“原來我自始至終隻是個誘你上鉤的工具,老天,他是一早就知道我隻要一有時間就一定會去找你的,而你是一定會高興幫我的,他…他的計劃才能得逞。你們究竟有多大怨恨,竟值得他花大把時間精力來設局害你。”朱淮心裏已經不把勇和當師傅,但叫他叫勇和的名字也覺得不大順,隻得別別扭扭地以他代之,也知道安一定是聽得懂的。
安冷笑了一聲,道:“這種人愚昧不堪,把政治鬥爭與私人感情放一起,拿不起,放不下,真是枉費了他龐大的身軀。不說了,睡吧,多睡少動,就可以少吃東西。誰知道這些東西夠不夠捱到我們給救出去。”
朱淮知道安可能心裏對他起疑,所以對他不冷不熱的。但也難怪,事情確實湊得夠巧,一步步行來都似有人精心策劃過的,而自己在裏麵確實有扮作最佳引線人的嫌疑。他知道現在解釋隻有越說越糟,隻得閉住嘴,不再吭聲。但是桌上沒有床上躺著舒服,兩個腳丫子還得露在外麵,要多受罪就多受罪。
朱淮睡得朦朦朧朧間,忽然感覺身邊有人,一驚跳起,卻見是安不聲不響地站在身邊,側著頭似在聽著什麽。過一會兒道:“有人進來,奇怪,這兩人就隻在看見死人那地方停留了一下,後麵似乎都熟門熟路的。你知道還有誰熟悉這兒嗎?按說勇和的手下應該都已經葬身天子山了啊。”
朱淮見安雖與他說話,眼睛卻看也不看他,但既然已經肯與他說話,他已經很感滿足,見問忙答:“我沒見他引熟悉的人進來過,可能是外人好奇進來。”
安還是沒看他,依然仰看著上麵道:“可是他們進花園的步子也一點不亂啊,難道說他們也知道花園的布局?如果是那樣,他們應該是花二和尚一夥的吧。你說說看,我是點了你的啞穴呢,還是直接放倒你?”
朱淮忙道:“如果是他的同夥,我怎麽會叫出來呢?除非自己不要命了。你大可放心。”
安總算回頭看他一眼,但那一眼也是冷冷的斜視,然後又轉回身去道:“我還是不放心,隻怕你又無心插柳,還是讓你不說話的好。”說完就一指虛點,封了朱淮的啞穴。
朱淮這時真是欲哭無淚,哭喪著臉看著安繼續仰聆聽著什麽,終於他也聽到了一絲微弱的聲音,但還不能辨別是不是真的是兩個人,心裏明白,照此看,安的段位不知道勝他幾倍,再不是以前那個需要他抱上抱下,除了腦筋靈活,其他一無是處的女孩了,這樣的人叫他拍馬難追,與她在一起都有壓力,就如安說的,隻要與她在一起,自己就會覺得自己笨,象個呆子。
原來安因對他的好,所以在一起猶沒覺得什麽,但現在對他有了懷疑和猜忌,與她在一起真可用味同嚼蠟來形容,說不出的難受。朱淮也是王孫公子出身,雖然在勇和這兒得不到合理待遇,但考慮的他是師傅,所以一切都可以暗自解說了開解自己,但對安,雖然他喜歡安,而且不是一點點喜歡安,但終究受不了一直受擠兌的滋味,他的心中已經打起了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