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春日晚上的揚州城,花有清香月有影,渾看不出一絲戰爭的氣息。安與朱淮走在青石板路上,輕笑道:“要是被人知道我在揚州城裏隨便溜達,不知道他們會做何感想?”
朱淮道:“你專心點走路,不要東張西望的。雖然我不反對你的立場,但你也不要當著我的麵刺探這兒的軍情。”
安一聽也對,欣然接受。當著人家前明皇孫的麵反前明,也似乎太不把他當回事。
來到朱淮師傅住的院子,那是典型的青磚粉牆綠柳懷抱的小院,有不少鬧春的花枝從院內一嘟嚕一嘟嚕地探出頭來雖然在月色下看不清楚,但濃濃的花香已夠醉得牆外行人走步不得。
朱淮顯然是很高興,似有點蹦跳地快步到門前拉大銅環扣了幾下門,見沒人應答,又扣了幾下。可裏麵還是什麽聲音都無。朱淮奇怪,道:“怎麽回事?以前誰扣門老王都是答應得很快的,即使他睡熟了沒聽見,師傅一定也警醒得很,很快就應了。今天天還不晚,師傅從沒那麽早睡的,那裏麵怎麽會沒人?”邊說邊到圍牆邊,跳縱著想往裏看,但跳起來瞬間看到的還是裏麵的一片黑暗。
安笑道:“笨笨淮哥哥,那說明你師傅一早沒事躲出去啦。否則裏麵應該有人了。”
朱淮也是關心則亂,急道:“那怎麽會反扣著門呢?應在外麵刮把大鎖才對。”
安笑道:“你在外麵掛把大鎖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在提醒人家此屋沒人,放膽來搶嗎?你師傅既然救得了你,一定功夫不差,他不會在裏麵關好門,然後翻牆跳出,得意洋洋而走嗎?你說這當兒兵慌馬亂的,無法無天的人多得很,你師傅能不動動腦筋想出個法子來嗎?”
朱淮一聽這才有點釋然,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我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些?”
安得意地道:“與我在一起,你會一直覺得你是很笨很笨的哦。因為我是那麽的絕頂聰明。”
朱淮笑著抓抓安的頭皮,道:“你進去幫我開門,我還是要到裏麵看看,既然都已經來了,看了才好放心。”
安想想也是道理,側耳聽了聽,確定裏麵確實沒人,這才跳進去,搬開拄石,卸下門栓,朱淮才走得進來。
朱淮熟門熟路,在前麵走得飛快,安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跟著,到個陌生而敵對的地方,還是有點警惕的。忽聽前麵轉彎的朱淮驚叫了一聲,安忙跟過去,見朱淮摔在地上,似乎是被地上的一個黑包絆了一腳。安心想他在這兒住了一年的,應該不會因為走個夜路就絆倒,那也太笨了,朱淮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果然聽著朱淮道:“安妹妹,你來看看這是什麽?好象是個人。”
安吃了一驚,走過去看,但那黑包剛好倒在樹陰下,很看不清楚。剛想伸手摸去,便被朱淮一把擋住,道:“別亂碰,會做惡夢的。我去取個火來照照。”說著摸去邊上一個房子,可能那是他住的。
安剖過的屍體不止一個兩個,自然不會怕。看見朱淮走掉,就踢了地下的黑包一腳,感覺觸感不硬,便想拿腳翻動一下那黑包。卻看見前麵一亮,原來是朱淮摸了蠟燭出來。就著風中搖曳的燭光,安看清真是個死人。卻聽朱淮驚叫了聲:“是老王,怪不得我門敲不開,原來他是死了。安,你看得出他是怎麽死的嗎?”
安伸手去翻屍體的時候,朱淮微微讓開了點,偏了偏頭,安看著知道他可能怕死人,在這兒遇見的好多人怕死人,倒是滿蒙人不大怕,看來是打仗上陣的料。安把人翻過來看了看,道:“是被人殺的,而且是高手殺的,你看,他的脖子都給打酥了,裏麵恐怕沒一塊完整骨頭,但皮還是完好的,說明下手的人掌力很強,但又不是蠻幹,一定內功好的很。你師傅有沒有仇家是那種好功夫的?”
朱淮搖頭道:“我不清楚,師傅沒提起過什麽。安,我們再四處看看,宅子裏過夜的有兩個傭人,還有個忠伯,他不知道有沒事情。師傅一定不會有事的,他的武功高強得很。”後麵的中氣不足,顯然朱淮說的時候也沒底氣得很。
安應了聲跟著走,來到一排下人房似的地方,見一扇門虛掩著,從黑洞洞的門口看進去看不到什麽,朱淮腳步頓住,看了看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安忽然明白,他既然怕老王的試題,那也一定怕進有死人的房間。隻得笑笑接過燭台道:“你外麵等著,我去看看。”便伸腳進門。剛一腳邁進,又象想起什麽,止住腳步往裏照了照,果見裏麵床上倒著個人,腳還在床上,身子擱在床沿,而那人的頭也是很不正常地垂著,顯然
那人受的傷與外麵王伯的一樣。
見此,安就不再進去,退回來道:“有個死人,你也別進去了,以後天亮時候來料理。去看看你師傅的房間吧。殺人的人既然手法那麽好,又斬草除根做得那麽幹淨,一定不會是為偷東西或什麽來的,衝你師傅來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看看就知道。沒事的話,求個安心。”
朱淮有點茫然地點頭,道:“走吧,師傅住在後院。”
安跟著朱淮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繞過穿牆,見後院一片花海,月光下,花香彌漫在四周,伴著四月的暖風,讓人胸懷大暢。但是月光下隻見參差的花樹,哪裏來的房子。又想前麵的房屋也沒見有什麽希奇,哪裏來的朱淮說的什麽他師傅按五行八卦修造的園子了?要有,莫非就是這兒?但再怎麽八卦,應該不會讓一座房子平空消失吧?除非那房子是個地下室。
朱淮站在花海邊猶豫了一下,才邊走邊道:“安妹妹,你跟緊點,這兒的路不好認,我以前常走丟出不來,你要拉下了,半夜三更的難找得很。”
安在後麵跟上,笑道:“不怕,不行了我就飛上去,不怕找不到你的。就怕我沒在你旁邊,你心裏會害怕得不得了,把路給忘記了。”
朱淮一聽,忙道:“對啊,我怎麽那麽鈍,剛才還是一起飛進來的呢。”但對後麵安取笑他的話拒絕回答。因為那正是他叫安跟上的另一半原因。
明明是個不大的院子,但進去後似乎一下陷入一片樹海之中,抬(,)
頭看月,卻被樹枝遮得密密實實,根本分不清東西。安不聲不響地朝上飛起來,探了探上麵,不錯,可以撥開枝葉,可見是人工布置,天然長成的。朱淮聽得樹葉亂響,嚇了一跳,忙回頭看,忽見安隻剩一個身子還看得見,頭探在外麵,燭光照上去樣子非常詭異,他看著心慌慌的,忙叫道:“安妹妹,下來,下來,黑天黑地的別玩啦。”
安見他叫喚,想起朱淮原來是個王孫公子,多少人簇擁著他,家裏天天燈火輝煌,人車如雲,哪吃過什麽苦頭,見過什麽死人。一下卻國破家毀,親人離散,他能吃得了苦已經不錯,強要他也如在林子裏草甸上奔馳的多爾袞,甚至勞親那麽強悍,那似乎有點勉強他。所以乖乖體聽話下來。走到朱淮身邊。
兩人繼續前行,安憑磁場變化感覺在裏麵饒了好幾圈,最後到一小屋前。那屋子並不矮,門也比人高,但為什麽外麵看不到?安想,可能是造房子的時候把周圍的地給鏟掉一層,屋子坐落在最低處,無形中就比別的東西要矮出一截,外麵看來,自然就看不到什麽了。如果再加上樹枝藤蔓的遮蓋,即使在天空上也不容易覺。
這可能就是朱淮師傅的房子了,門是關著的,外麵還加掛了把大鎖。但奇怪的是窗戶卻是開著的,窗戶不大,隻容一人鑽過,而且隻有一個,不知道後麵有沒有。想到朱淮曾經說過他師傅神神秘秘的,每天戴著人皮麵具見人的話,心想他師傅還真夠神叨叨的,連住的地方都弄得那麽隱密。但聯想到盤絲穀以前被任意一把火燒掉的事,想想江湖人士有什麽做不出來的,他師傅可能得罪人多,時時提防也不是沒有可能。朱淮站在窗前叫了幾聲師傅,裏麵沒回音,立刻轉頭看著安道:“安,你說師傅門都鎖著的,怎麽可能窗戶大開著呢,師傅平時在屋裏時候,這兒的門窗都關得很嚴實,不可能人離開卻讓窗開著的。安,你拿著燭台,我進去瞧瞧去。”
安接過燭台,道:“別,先在窗口看看,裏麵沒什麽的話再進去,還有你背上的包給我吧,你本來就不靈活,再背個包就更累贅。”
朱淮依言把包卸下給安,兩人先往裏探探,見黑黑的地上似乎沒人,而朱淮師傅的床在一架屏風後,看不清楚。兩人盡量地把蠟燭往裏伸,忽然朱淮叫道:“不對,屏風上的畫似乎灑了墨汁上去,以前沒有的,這幅畫我記得有很多留白的。”
安一聽,嘴裏不說,心裏在想:對了,可能是風幹的血跡。朱淮見安不響,也想到有問題,忙擋開安,三下兩下爬進去。他終究還是學了點武功的,身手雖然不利落,但是比起以前在長江船上不敢跳到陸地時候還是好了不少。安怕他在裏麵看見死人害怕,等他前腳落地,她也後腳跟了進去。
朱淮走到屏風前的時候,稍停了片刻,似乎在鼓足勇氣。然後這才下定決心一把拉開。全見裏麵床上什麽都沒有,就隻零亂的被子,安伏下身去往床底下看去,見裏麵也是空空如也,說了聲“沒有”就要起身,忽然隻聽耳邊“軋軋”聲響,房子也稍微擺動起來,安忙飛起來,卻一下撞到屋頂,原來是屋子在往下陷。在看窗戶,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關上……過一會兒隻聽“砰”一聲巨響,估計是房子掉到實地上了。安忙跳過去抓住窗戶往外推,卻怎麽也推不開。心想,這下死定了,真成了甕中之鱉了。
安不由心慌,腳都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曆盡多少磨難,九死一生走到今天,卻是喪生在這麽個地方。但又一想,不對的,誰都不知道她會來這兒,除了朱淮,朱淮被四胞胎拎到這兒,又沒遇見什麽人,除非是朱淮要害她,但似乎沒理由,看朱淮的表現,也沒藏什麽心事的樣子,而且他現在也關在一起,要死隻有一起死的,如果要害她,大可求她鑽進來看,自己留在外麵做手腳的。或許這隻是他的神秘師傅布置的機關,防止他人入侵的。
這邊朱淮還過魂來,叫道:“安妹妹,這是怎麽回事?怎麽象地震似的。”
安正要回答,忽然覺得屁股下麵有異常,好象坐著的不是尋常石板或方磚,竟是象什麽金屬。忙伸手在牆上一貼,感覺之下,心又涼了一半,顯然牆也是金屬做的。安想到什麽,忙把蠟燭吹滅。朱淮看了不解,問道:“安妹妹,怎麽把蠟燭滅了?來,我再點起它。”
安阻止道:“別,我看這房子是鐵的或是銅的做的,怕它做得太好不透氣,點著蠟燭會讓人氣悶。”安知道告訴朱淮什麽氧氣會被蠟燭消耗光的話還不如不說。想起來問道:“淮哥哥,你知道這房子是什麽做的?”
朱淮道:“難道不是磚瓦房嗎?你說是銅的或是鐵的,可我平時看見都是外麵粉牆,對了,裏麵師傅一直門窗都關著,也不大看得清楚。安妹妹,我們還是點上蠟燭找找有什麽出路吧,應該有其他地方出去的。”
安知道問不出什麽,隻得理了理頭緒,決定還是先搞清朱淮師傅來曆最要緊。她似是不緊不慢地問道:“淮哥哥,既然我們沒看見你師傅,你師傅一定會沒事的。他現在或許出去躲戰亂,不日一定回來,看見裏麵這樣子,就會救我們出去了,好在我們有吃的,看來老天善待我們兩個孝敬師傅的人,背給你師傅吃的東西反而救我們的命。我都忘了問你,你知道你師傅叫什麽嗎?”
朱淮道:“不知道,當時在南京被人偷襲,他從那些人手裏救了我的命。後來我就一直叫他師傅師傅的,也沒想過要去問他名字。”
安道:“這倒與我一樣,我師傅的名字也是一年多了才想起要問的,總想著師傅就是師傅,見麵也是隻喊師傅,名字倒是真的沒想到要去問他。對了,淮哥哥,你會不會覺得胸悶氣短的?我好象覺得人很難過,象接不上氣來。”
忽聽上麵一個聲音道:“這就對了,我做的房子密不透風,不出片刻,你們兩個就會悶死在裏麵。”
安抬頭一看,屋頂露出一個小圓洞,一縷月光從洞口穿過,落到地上也就手掌般大一個光斑,可見那洞之笑。耳邊隻聽朱淮叫道:“師傅,是我啊,我是朱淮,剛剛回來看你來。”
上麵朱淮的師傅大笑道:“朱淮,朱淮是誰?不過是個小小的誘餌。安,有句老話叫任你奸如鬼,尤喝洗腳水,你沒想到你會落在已經沒錢沒權沒人的我的手裏吧?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安心裏頓如明鏡,仰頭道:“勇和,你這招夠毒。你探知我與朱淮交好,所以用他來誘我上鉤。不用說,外麵殺忠伯和老王的現場也是你布置的,你布置得恰到好處,剛好可以讓我們現,但又得費點周折。你知道朱淮念你救命之恩一定會焦急地搞清你的下落,而我一定會陪著來,所以在這兒設下機關,機關的引子應該是屏風吧,這也是你的精心設計,要見到你的床確認你沒死就得拉開屏風,這就牽動機關的運作,勇和,你布置了不止一兩年了吧。”
勇和在上麵歎道:“說的真是一絲不差,但就是知道得遲了點。這兒原是我設的揚州分部,早幾年就造好了,但我的人在天子山被飛鷹盟殺得一個不剩,這兒也就閑置了。所以我把病後的朱淮轉到這兒來,啟動早就有預謀的一個好局,等你自己上鉤。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會那麽順利,為此還與飛鷹盟主商量對策,你如果今天不上當,我還有後備方案等著你,務必讓你進入一個飛不起來鑽不出去的地方,否則依你本事,這世上還真沒有殺得了你的人。話說回來,這還全賴你對朱淮的感情。朱淮徒兒,我當初救你就沒安好心,所以你不必謝我,現今你幫了師傅我一個大忙,師傅過後一定厚厚的給你送葬,決不馬虎半點。哈哈,安,你聰明過人,可惜不為我們所用,所以隻好殺你。你後悔自己太聰明吧。”
安想拖一刻時間就是一刻,邊找著話題與勇和說話:“勇和,你的後備計劃是什麽?告訴我,我替你評評可行性又多少。不過作為後備的基本上是差一點的計劃,這我可以體諒。”
勇和笑道:“賊妮子,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我不與你說了,反正你去閻王爺座前的時候就說你是被我勇和殺的就是。我也會割下你的頭送給你家王爺去的,他不是對你最好嗎?那就讓他傷心傷心,知道一下被人家捉弄是什麽味道。對不起嘍,我把蓋子合上啦。”
安聽見上麵搬動東西的聲音,忙飄上去候著,見一塊金屬板移過來,立刻盡最大力氣出能量場,擊在金屬板上,立刻隻聽見外麵夜空中傳來一聲厲叫,隨即又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安冷笑著心想,當初才悟出的時候已經可以擊得師傅大喇嘛需要運氣好久才回轉,今天這一擊通過金屬傳遞,效果一點不比直接接觸差,而自己能力又是大增,不用猜就知道,勇和已經先一步去見閻王。勇和隻知道不讓她飛出去,不直接麵對她就可以降住她,卻不知道她的能力本就與他們的不一樣,還可以用導體傳功。不過這也是運氣加上見機得快,否則給勇和把蓋子蓋上,那就隻有等死了。現在起碼還有個盼頭。
朱淮聽外麵勇和的厲叫,心驚道:“安妹妹,師傅怎麽了?”
安下來道:“你還叫他師傅,沒聽見他怎麽說的嗎?再說,以前南京那場火那場偷襲就是勇和安排的,目標是我。至於你師傅現在……”安想了想,決定不說。“他要蓋上蓋子,這可不行,我對付了他一下子,隻求我們可以出去,出去後我立刻救他,不難。”
朱淮想了想道:“他是滿人吧?”
安道:“不錯,但他恨我們王爺,也恨我,所以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朱淮歎氣道:“又是政治。不說啦。安妹妹,不管怎麽樣,你休息休息,你睡床,我睡桌上。我們得存點力氣叫救兵。”
安心想,這時候可不叫,誰知道來的是誰,要是也是個恨不得殺她的江湖人士,多叫幾人來悶這個洞,她就又隻有等死的份。但是她不說。危險時刻,安又恢複本性,對誰都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