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範家的廚子熱完一隻三四斤重的蹄胖,同時殺魚剝蒜,在萬三蹄之後又燒了條兩斤左右重的紅尾鯉魚,以為可以舒一口氣罷手,可阿福不久又來催菜,廚子倒吸一口冷氣,一個人,這麽能吃,怎麽長的?無奈,隻得掏出櫃裏存著備飄花點綴什麽用的十幾個雞蛋,油汪汪的用大蔥炒了一大海碗,忍不住跟著阿福去前麵看究竟是何方神聖。

隻見一個黑臉魁梧的和尚據案大嚼,什麽筷子調羹之類的統統不用,桌上隻見隻隻空盤和幾根大骨,敢情小一點的魚刺他都吞了下去。見又有雞蛋上桌,他歡快地吹了個口哨,一把拉開胸前衣服,暢著胸懷大蒲扇似的手抓向雞蛋,已經吃了那麽多,居然還是一副餓死鬼樣,廚子不由愁,如果和尚再要他變出什麽葷菜來,他該怎麽辦?

對麵的安和範叔群看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兩人都不知道說話,隻知道傻呼呼看著花二和尚吃喝。隻見花二和尚吃完,挽起直裰擦把大蓬胡子,雙手也隨便一抹,抱住肚子大聲感喟:“痛快,痛快,個把月沒吃得那麽痛快了,一路化緣的人家都沒你家大方,施主以後必有好報。”

安這才回過神來看看他此時渾圓的肚子,不經意間看見他貼肉掛著的一尊小佛像,乃是用普通綠鬆石做成。這綠鬆石在中原倒是不大見,以前安在沈陽的時候常見小攤小販在賣。不是什麽貴重東西,那和尚既然貼身掛著,一定有其特殊含義在。再看他的胡子,一般地吸足了油水,根根油光亮,難得的是居然並不粘結。安想他每頓吃飯,胡子就這麽刷上一遍,不知道日積月累下來,胡子根有多麽肥沃,想著都覺得髒。再一回想,當年黃大塊對他的大胡子看來是料理得很仔細的了。

花二和尚倒不多停留,吃飽喝足就大喇喇告辭,不知道他晚上睡什麽地方去。送走大肚漢,回來見桌上多了塊碎銀子,看來此人還不是個不講理的主兒。

夜涼如水,安又一次飛騰到飛鷹盟上空。自告密信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飛鷹盟後,安白天在附近茶館包個小房間豎著耳朵捕捉動向,晚上則在上空一直盤旋到人家入睡,但除了聽到宋德雨密派冷家兩兄弟前往湘西偵察外,別的什麽都沒有。不過想想也是,兩地路途遙遠,一來一回就要好幾天,何況還要摸清對方底細。說實話,安對湘西那幫人也是猜測居多,她也想知道那邊的具體情況。

飛鷹盟裏麵依然如故,隻有偶爾幾個人匆匆走過。忽(,)

然安聽見有兩匹馬從遠處馳來,直奔飛鷹盟,到得門口,還未下馬,就見宋德雨的房門被急急的拉開,他從裏麵急步而出,直奔前廳。

兩下裏見麵施禮畢,宋德雨遍急不可耐地問:“如何?”冷家兄弟不知是哪一位答道:“全如信中所言,這群人要不是有密信提示,等閑還真看不出他們是滿人,我們從他們飲食習慣和說話中的細微語調習慣入手才得到證明。由此可見,韃子此番深入江南,是有非常充分準備的。”

宋德雨道:“那天那密信來的古怪,本來不足采信,畢竟這件事聽起來太過離奇。但我細細一看,覺得寫那信的人雖然寫得一手好字,但顯然因憤慨過甚,筆劃之間透著焦慮和憤怒,這種細節尋常是寫不出來。所以我想除非這信是個籌劃細密的陰謀,否則一定是某個不便現身的義士暗中所為。現在看來是後者。那位義士既然這麽看得起我們,是我們飛鷹盟的榮幸,我們有什麽道理龜縮於一隅而置之不理呢?清秋,你考慮一下思路,現在從北方過來的四大堂主加武昌堂主都在,我們把這事討論一下,看怎麽處置。”

不一刻,有人紛紛快步趕到議事大廳,另有不少人四處散開,潛伏於各處,估計是防備著外人偷進偷聽。但他們百密一疏,誰都沒看看頭頂。

宋德雨簡要把事情介紹一下,果然就聽到裏麵眾人拍桌大怒聲。等怒氣稍歇,宋德雨問道:“清秋,你看看他們實力如何?”

冷清秋道:“他們到天子山也沒幾天,但已經削平不少山頭,但他們並無收那些山賊為手下的意思,而是把他們遠遠趕出據點,所以我們估計,一是因為他們有不為人知的陰謀,外人參與得越少越好;二也說明他們的身手普遍非常了得,否則虎落平陽,幾十窩土匪一哄而起,他們也三拳難敵四手。”

冷劍秋補充道:“他們之中有幾人功夫不下於我們兄弟,還有個把高出我們的。我們踩點細細畫了天子山他們盤踞那一帶的大致地圖,但說實話,那地方很多要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易守難攻。而且山路複雜多變,我們的圖也難畫其之萬一,我們在踩點時也常不期然遇見他們中迷路的。所以我建議如果我們要動手的話,宜早不宜遲,乘他們還沒全盤掌握地理優勢時候,我們的勝算才可以大一點,否則我估計我們進了天子山也摸不到韃子一個人影。”

宋德雨與眾人略做商量,拍板道:“就這麽決定,這事我們飛鷹盟非幹不可,而且立刻就幹。否則等這幫韃子熟悉了環境,那便如附骨之毒瘤,再剜就困難了。我看這樣,我們人多,所以采用包抄的辦法,分五路包抄韃子的據點,每路由一位堂主指揮,考慮到當地複雜地形,務必叮囑弟兄們要五人結成一組,抱成團才可以互相關照照應。收網的時候大家一定要注意各險要位置的把守,不能漏了一個出去。冷家兄弟對地形已經有個初步了解,所以你倆負責聯絡各路,保證包圍網沒一絲破綻。武昌堂再派三個做事穩妥的兄弟分別通知杭州,廣州,重慶各堂,讓他們接信立刻趕來接應。大家過來,我們把位置安排一下。”

接下去估計是宋德雨比劃著地圖在安排進攻方略,安也沒打算細聽,猜著他們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出,大隊人馬到湘西也要一大段時間,不如她先沿長江而上,到四川探明張獻忠的蹤跡。回來直去天子山看他們如何對攻。才要離開,又聽見裏麵一片義憤填膺的聲音,而且群情激昂,氣振霄漢。

安非在上麵不由深思:“他們已經明知此行坎坷非常,為什麽還能如此勇往直前?李自成率兵揭竿而起的時候,也沒聽說江湖幫派有什麽大的舉動。難道異族打過來就性質完全不同了嗎?外族打過來是不是就叫入侵?麵對入侵人們是不是都會象範叔群和飛鷹盟眾那樣拍案而起,奮起抗擊?這兒原來就是漢人的土地,他們的情緒應該可以理解吧,那麽滿人入侵是不是錯了?甚至是罪惡?算漢人還是滿人?我即使非漢非滿,既然了解了事情的不平,是不是還一如既往地站在王爺一邊?王爺清風www.Qingfo.Cc滿天下的誌願是不是真的錯了?”

雖然無處可問出答案,但安已經隱隱然覺得滿人侵占漢人的土地很是不該。但為什麽又有那麽多漢人為滿人衝鋒陷陣呢?象範文程這樣智慧的人他不知有沒有想過這些?

他殫精竭慮地為滿清朝庭出謀劃策,不知心裏有什麽真實感受?安搞不懂,幹脆與以前想不出研究方向的時候一樣,蒙上被子睡覺。

次日清晨,安才吃早飯,就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開進客棧,小二跑前跑後好不容易安頓好全部人馬,走過安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嘀咕一句:“又是四川逃出來的。”安聽說忙一把拉住小二,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給小二,道:“四川怎麽了?”小二銀子到手,頓時眉花眼笑,嘰哩咕嚕,添油加醋說了一大堆,安耐著性子聽完,才知道清兵已經長驅打向四川,蜀中富戶一邊要提防心狠手辣的張獻忠,一邊要擔心清人的燒殺搶掠,合計之下,不約而同扶老攜幼逃出四川。

最後小二還神秘地道:“小姐你知道清兵帶隊的是誰?”安搖搖頭。她想張獻忠是塊最硬的骨頭,估計多爾袞會派多鐸過去。

小二得意地道:“聽說派去的大將是清兵的一員猛將,這人有開山之力,擒虎之勇,當時清兵入關就是他一錘敲開的城門。”安一聽就知道是以訛傳訛,完全沒有的事,清兵入關明明是吳三桂大開城門迎進來的,不禁笑笑搖頭。

小二見她不信的樣子,急了,怕到手的銀子飛走,賭咒誓道:“嘿,你還別不信,遇到過清兵的人都那麽說,還說他們軍裏有個叫何洛會的軍師,羽扇綸巾,活脫脫是戲文裏諸葛亮的樣子,對了,那個將軍還是個親王呢,聽說是皇帝的大兒子。”

安一驚,怎麽會是豪格?王爺難道就不怕豪格打下天高皇帝遠的四川,挾蜀地天府之國的財力物力而自立為王嗎?或者他還有其他打算,那會是什麽呢?莫非是想讓豪格在啃最難啃的張獻忠時候耗盡全力,無法脫身回京與之爭權?她不知道確切原因,反正回去一問就知。不過既然四川已經打了起來,她也不必再去探路,不如這幾天好好休息,回頭看兩方轟轟烈烈地打架。

回房時候,安還自言自語:“豪格算什麽英雄,最本事的人是自己穩坐不動,三言兩語煽動著別人心甘情願,赴湯蹈火地為自己出力,這聰明人是誰呢?哈哈,不說。不過王爺也可以算得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