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孤島

我們一路走走停停,遊山玩水,行了七八天才來到一個沿海港口。卻見所過之處,斷簷倒壁,樹折枝殘,處處泥濘坑窪,竟是一片狼籍,村民們都在忙碌地修建自己的屋舍和船隻,遠處淺海處海水渾濁,衝上沙灘的皆是泡沫,遠不是我想象中的陽光沙灘、青煙漁歌的清爽模樣。

我想起後幾日的風雨,讓長風前去打聽了一下,果然是有台風來過了,連降了兩天兩夜的暴雨,今晨才略停,據有經驗的老人說,這雨還會持續一夜,到明日方能全停。

行進全鎮最大的一個客棧,來到大堂,隻見客旅們都在討論著這次的風暴之猛、危害之烈,我們一進入,頓時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目光不住地在我們身上打轉,竟討論起我們三個少女來了,言語之中,頗為粗鄙。

我微微皺了下眉頭,雖不想和他們一般見識,但聽在心裏卻有些不舒服。未待我吩咐,羅長風等人已閃身在我們的前麵,橫目冷冷一掃,隻略略地放出點殺氣,頓時碎言全無,重說起天氣來了。

我們方自坐定,就聽一人笑道:“若說此間最有資格說這風暴是怎麽可怕的,就隻有老衝頭一人了,他三十年前可是出海的人中唯一的生還者。”

又一人叫道:“老衝頭,今天你的酒我請了,你不防給大夥兒說說那次你是怎麽死裏逃生的?”他這一叫,大廳頓時都靜了下來,隻有角落處傳來一個蒼老的咳嗽聲。我不由地側目瞧了一眼,隻見他膚色黝黑,舊衣短裝,頭發花白,卻是一個普通之極的老船夫。

那老衝頭咳了咳,又喝了一口酒,抬起曆經風雨的臉,笑道:“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老漢早已記不大清了啦!我隻記得當夜的暴風雨是突然來的,又急又凶又猛,我們全船二十三個人,使出渾身的解數都無法阻止船下沉,當時我緊急之中抱住一根船桅,用褲腰帶將自己和木頭緊緊地綁在了一起,又猛砍那船桅,終於在船沉之前砍斷了,因此所幸沒有被卷入海底,可其他人——唉!”

不知誰又給他添滿了酒,老衝頭的手微微顫抖地捧起酒,一口氣喝了半碗,才放下碗,繼續道:“我死命地抱著船桅,整個身子都浸在又冰又冷的海水裏,四周都是巨大的海浪,身體不住地被波濤拋上拋下,終於忍不住暈了過去,醒來後已風平浪靜,可四周都是茫茫的海水,見不到一個陸地或船的影子,我以為自己這回是真的死定了,沒想到又堅持了三天後,竟然被我瞧見了一個孤島,這才保住了這條老命。隻是沒想到這一上島,竟就生活了三年,才偶爾遇到了一首船。唉,我原以為那樣的暴風雨已是前所未有,沒想到此次的暴雨竟比那一次還要險上幾分,這下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哭死了——”

原先那人笑道:“老衝頭你也莫要歎氣,你就給大夥兒說說那個孤島吧!你不是經常說那個島的地勢奇異之極,風景也美妙之極,便如同是仙境一般麽?”

老衝頭笑道:“那島嶼的確奇怪,雖隻有我們鎮子這麽大,但島嶼的四麵竟都絕不相同,一麵的峭壁直的連鳥兒都無法築巢,另一麵的沙灘卻柔軟的比床還舒服;一旁是尖銳的礁石群,還有另一旁卻又是平緩的山坡,最奇的是那島中央竟有一處月芽兒狀的淡水泉,而泉水的四周卻終年生長著許多能結出鮮甜果子的灌木叢,老漢這才勉強地熬了三年,等到了出頭之日。”

故事講完了,可眾人還不過癮,七嘴八舌地要那老衝頭再細說詳情,一旁的鸚歌和墨蘭也豎起了耳朵。我聽到此處,心中突然生起股奇異的感覺,突然極想見見那老衝頭所說的孤島,當下也側耳凝神,傾聽下文。

隻聽眾人已開始哄叫著,要那老衝頭過一兩日帶眾人也去那孤島見識見識。

那老衝頭卻歎道:“不成,不成!這三十年來我幾乎無時無刻不想著再回到那島上看看,可奇怪的是那日我被過路的船搭救之後,明明隻行了兩日就回到了這裏,但後來再回去找卻怎麽也找不著了。你們說怪是不怪?”

一人笑道:“有什麽好奇怪的,怕是你老衝頭人老糊塗,記不清楚了吧!”

另一人也笑道:“我們這些人,也都是風裏去浪裏打的,在海上也混了多年了,可從沒見過附近有你所說的這麽一個孤島,你老衝頭莫不是想騙人酒喝,才編出這麽一個故事來吧?”

還有一人,卻猜測道:“老衝頭,不會是那島上還有什麽寶貝,你才不肯帶我們去吧!”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道:“要是真有寶貝,那老衝頭的日子還會過成這樣麽?早就娶個年輕的媳婦回來熱被窩了。”

那老衝頭似已被人奚落慣了,也不爭辯,仰首喝光了碗裏的酒,默然了半響,才推碗踉蹌著離去。

我起身離桌,朝羅長風使了個眼色,往樓上客房走去。羅長風立時會意地跟了上去,不多時就把那個老衝頭帶了上來。

“什麽?這位小姐你想去找那個島?”老衝頭似乎已有些醉意,半眯著眼睛打量我,“你難道相信老漢沒有說謊?”

我笑道:“是的,我相信你沒有說謊,而且我也是真的想去見識見識你說的那個島。你能給我們帶路麽?這是我的酬金!”

我示意鸚歌掏出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事成之後,還有一半!”

這下老衝頭的酒立時醒了,看了看桌上的銀子,又瞧了瞧我的臉色,道:“老漢雖沒有說謊,可我也說了,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那個島,可從來沒有再找到過。”

我輕輕地將銀子推到他麵前,笑道:“這次不同,我有預感我們能找到,而且若是找不到,這錠銀子我也絕不會收回。你去不去?”

“去,當然去!”老衝頭將銀子揣到懷裏,道,“不過,老漢隻有一條破船——”

“船的事,自然不需你擔心!”

兩日後,暴雨徹底停歇,海上又是一片風平浪靜。

等到中午,老衝頭滿眼發光的站在寬闊的甲板之上,不住地指揮著,他沒想到我居然會直接買下一條大船,並且還許諾如果找到了那個孤島,回來後就把這條大船送給他。

鸚歌和墨蘭同樣興奮地站在我身邊,看身邊的水手們收錨仰帆起航,駛離港口,她們都是第一次出海,難免激動萬分。

因是逆風而行,時間又已過了三十年,老衝頭確實已經不大記得那孤島的確切位置,航行了兩日,身後的群島早已不見任何蹤影,我們依然沒有找到那個孤島,羅長風已經幾次勸我回航,可我心中卻始終有些不甘心,總覺得一定能找到,自然不肯就這樣回去。

何況海上的一切對我而言,同鸚歌墨蘭一般,都新鮮的很,別的不說,光是那海天相連一望無際的開闊視野,就足以讓我感覺心曠神怡,尤其還有那壯麗無比的海上日出,及絕美的日落可以觀看欣賞,我又怎舍得如此草草回去?

再則船上用品十分充足,即便再耽擱個四五天也不成問題的。到了第三日,天色初明,負責望哨的水手突然前來報告說,前方約四五裏處有一黑影,老衝頭立即激動地大聲地命令將船速提到最高。

見他如此神情,我隻覺得我的心也砰砰地跳了起來,不禁站到了船頭注視遠方,極目望去。隨著帆船的全速行使,那黑影漸漸清楚的體現出來,果然是一個麵積似乎並不大,地勢卻頗高的島嶼。

此時,天邊開始泛出越來越多的紅色,從最東邊的海天相連處開始,紅霞慢慢布滿了藍色的天空,越來越亮,映照在海麵之上,仿佛這海也成了天,天也成了海,絢爛地連成了一片。等到那一輪紅日衝出海麵,躍至空中,海麵經陽光一射,更是如同被打翻的顏料盒,數不清的各種色彩統統混合到一起,互相融合滲透,形成了一副極其豐富而又絢麗的畫麵。

而那孤島就沉穩地佇立在絢麗的波瀾之中,身披霞光,宛若五彩繽紛的仙境。

我不禁欣然脫口吟道:“這可真是: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飄渺間哪!”此處雖無樓閣玲瓏五雲起, 也無綽約仙子舞翩然,但卻比仙山更實在,也更吸引人。

船越行越近,我們清楚的看到幾座巨岩略成弧形,巍峨地迎麵矗立著,如半副險峻的屏障保護著海島,岩上幾無植物,岩壁陡峭無比,直入大海,無處可攀。

轉至左邊,地勢陡低了下去,卻是一片嶙峋的礁石,激浪拍岩,船隻根本無法靠近。繞過礁石群,一條長達幾百米的白色沙灘赫然呈現在我們的麵前,身後便是灌木叢生的山坡,山坡順勢起伏,漸後漸高,最後便應又是剛才所看到的岩石峭壁了。

見了這條沙灘,老衝頭終於高興的完全確認,這就是他早年流落的所在,注視著前麵的孤島,道:“沒想到三十年過去了,老漢還能回到這裏來。”他搖頭歎息,仿佛陷入了當年那驚險的回憶之中。

我笑道:“老伯這一回不防重溫一下舊夢,說不定你三十年前用過的那些東西還在呢?”

老衝頭笑道:“那些日子的確是老漢這一輩子最忘不了的經曆,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唏噓不已啊!”

我們一邊談笑著一邊吩咐船隻停泊,改乘小船來到沙灘之上,剛才在遠處感覺還不是很明顯,此刻雙腳一踩到白色的沙地上,隻覺又柔又軟,心情無比舒爽,若不是顧慮到邊上還有很多男人,我立時就要把鞋襪給脫了。

羅長風心細,雖然老衝頭說這島上並無毒蟲猛獸,但三十年過去了,誰也不知道島上會有什麽變化。還是吩咐護衛們去四處查看。

我見眾人走遠,便吩咐羅長風囑咐人不要跟過來,帶了鸚歌和墨蘭兩人沿著沙灘走向礁石群。羅長風本待要說話,見到鸚歌手中的大拎包卻又頓住,在船上和一群大男人呆了三天,他自然猜的此刻我下船後的第一件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