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粉嫩嫩的小道士

習慣一段新的生活,是需要時間的,就像忘記一段舊的感情。

一大清早,我疲憊的睜開眼睛,望了望窗外的天,灰沉沉的,翻個身,眼皮一下又耷拉下來。從練劍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渾身酸痛,一躺下去怎麽睡都不舒服,怪不得樓小樓寧願躲在樹底下睡覺也不願意參加早課,對於我們這種體型的生物來說,運動的確很殘酷,特別是一項完全陌生的運動。

迷迷糊糊,我好像又要睡著,卻被一陣喧鬧聲吵醒,我剛要起來看個究竟,一團白乎乎的東西就破門而入,真的是破門,像一隻足球,就這麽射進來,臉上還帶著興奮的表情。

“苗軒?”我狐疑的瞄著他。

“小樓,小樓,快走!”他一把把我從床上拽起來。

我睡眼朦朧的被拽出門外,就看見很多雙眼睛瞪著我,一下子睡意全無。

他們看了看我,都換上一幅“切”的表情,很有默契的同時轉身,朝前走。

“是去早課嗎?”我問。

“今天早課停了,因為宮裏來了位小道士。”苗軒神秘兮兮的說。

我無法理解來了個道士和上不上早課有什麽關係,而且,一般來說,和尚,道士和妖不是水火不容的嗎?我腦子裏一下冒出法海和白娘子。

邊說邊來到那片空地上,樹下被圍得密不透風,很有歌會那天的氣勢。

鑒於我過去很可能會引起一連串白眼,所以我遠遠的站在樹下吹著風,看熱鬧。苗軒顧不得我,跟著一大群小妖擠過去。

我聽到四下的議論聲,首先是青蛇的:“呀,我看到道長了!”

嗯?聲音聽起來很興奮,完全不像她嘲諷我時那種尖尖細細的。

然後是火雞的:“你得意個什麽鳥,不就是個破道士嘛!”很不友善的回擊,還帶著擦槍走火的味道。

我忍不住笑,怪不得他們兩個形影不離,啊,是臭味相投差不多。

可是,看見個道士用得著這樣嗎?我望過去,密密麻麻的一群,根本看不到中間那個人。

這時,從他們中間擠出三個女人,一色白的衣服,在一群“非人類”中顯得非常紮眼。

咦,玉娥她們也對道士感興趣?平時不是眼高於頂的嘛!她們的表情有些沮喪,經過我,一致的白了我一眼。

什麽跟什麽,不知在哪裏受了氣,又撒到我頭上。我咧開嘴,冷冷的瞪了她們的背影一眼,又做了個鬼臉。

“粉紅豬,你在扮鬼哪!”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懶懶的。

我瞄了瞄身後,狐狸不知什麽時候閃到了我旁邊。

“你走路都不出聲的嗎?”我嚇了一跳。

“啊,這就是我們種族的優良血統,走路,都很輕。”他眯著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的很愉快,似乎在說,你的身材,想走路不出聲,是很困難的。

我剛想瞪他,周圍不知誰發出尖叫:“啊!火狐大人!”,全部圍了過來。

他摸摸鼻子,有點無奈的樣子。

嗯?偶像啊,翡翠宮的使者人氣果然很旺。我忽然想,不知道宮主是個什麽樣子的?

人群熙熙攘攘的散開,中間有一個穿著青衣的男子靠著樹站著。

啊,小道士?真的很“小”,十六七歲的樣子,瘦瘦弱弱的身子,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倒,雪白的臉蛋,大大的眼睛,尖尖的鼻子和一張櫻桃嘴,所有的五官都很精致。拚湊起來,就有一種給人一種很想保護他的感覺。

現在他嘟著嘴,仿佛一幅很委屈的樣子。

“啊,我不是故意來擾你的局,隻是想著很久沒見你了,怪想的。”狐狸看了看那個委屈的似乎快要落下淚來的人兒,笑了笑。

“你這是想我嗎,狐狸哥哥?”小道士扁了扁嘴。

狐狸哥哥?這個稱呼不錯,我很想笑,這兩個小男人看起來關係不錯。

“嗯,想啊,很想。”狐狸索性走了過去,把我晾在一邊,“那家夥說,你要來,我就來看看,這次,你又玩什麽花樣?”

“我哪有。”小道士皺皺眉,“我隻是來搜集一下你們這裏的‘來世願’,好為我的‘輪回簿’找些靈感。”

來世願?輪回簿?聽起來很深奧啊。

“哦,找到了嗎?”狐狸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小道士鬱悶的搖搖頭,咬著唇:“唉,沒想到你們宮裏的這些東西比我那兒的還不如,毫無創意可言。呶,剛才那位美女。”他指了指玉娥她們離去的方向,“她說,如果輪回,要變個狐狸精,你看看,俗不可耐!”

“噗嗤”我再也忍不住笑出來,玉娥原來有這種想法啊,不過這種征集“輪回”的想法還真新鮮。

小道士聽到我的笑聲,看了我一眼,小小的眼睛忽然閃了閃,“咻”一下來到我麵前。

“是你在笑嗎?”

唔,我收起笑,看看他,真的很小,粉嫩嫩的小道士啊。

“這位姐姐,你笑那麽大聲,難道有好的想法?”他甜甜一笑。

我很喜歡他說話的方式,跟現代人差不多,而且這聲“姐姐”叫的水靈靈的。

“關於輪回?”我問。

小道士點頭:“如果輪回,你想做什麽?”

這個問題很像讀書時,寢室裏熄了燈,女孩子們最喜歡討論的話題。

“我不想輪回。”我說。

周圍馬上炸開了鍋:“難道她那麽喜歡做隻豬啊,哈哈!”

“唉,說得輕巧,她一定做夢都想變成美人,把我們都踩腳底下吧!”

“為什麽?”小道士一臉好奇的打量我,“你,喜歡這樣?”

我低頭看看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從上麵望下去看不到腳趾,以前是人的時候,我也是渾身肥嘟嘟的,現在隻不過換了種形態。

我搖搖頭:“就想好好過完這輩子。”輪回太纏綿,何況我也沒有生生世世要守著誰的橋段,有的,也隻不過是一段失敗的愛情。最好來世,我什麽都不是,最好沒有來世,死了,就一了百了。

小道士忽然盯著我:“也不想回到原來的地方嗎?”

我一怔,原來的地方?難道他看出了什麽?可是,他怎麽會知道?

“不想嗎?”他又問,大眼睛閃呀閃,仿佛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麽。

想了想,我搖搖頭:“在哪都是過,都一樣。”回去又能如何?那個世界,我唯一的牽掛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是沒想過回去,可是回去之後,我也許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人都一樣,看著碗裏的,羨慕著鍋裏的,總向往沒有試過的生活,其實,哪裏都一樣。

小道士忽然笑了:“這個想法不錯,沒想法才是想法啊。呶,這個給你。”他遞過一瓶蜂蜜一樣的東西。

我狐疑的接過來:“這是什麽?”

“吃吃看,很甜的哦。”

我打開瓶子,用舌頭舔了一下,嗯,真的很甜,還帶著淡淡的花香,看著滿滿的一瓶,到嘴裏一會會就化了,身子暖洋洋的,很舒服的感覺。

“味道不錯,蜂蜜嗎?”我揚了揚空瓶子問。

狐狸晃了過來:“這個,是這家夥的寶貝,叫瓊漿蜜,可是好東西呢。”

除了口感不錯,我不覺得這瓶東西有什麽奇特,可是周圍的眼光卻很奇特,像針一般把我包圍,好像我搶了他們什麽東西。

“哼,走,看不下去了!”誰喊了一聲,大家一哄而散。

我看見苗軒看了看我,一臉的羨慕,又瞄了瞄狐狸大人,很“識趣”的走開了。

“我該走了,再不回去,他們就要找到這兒來了。”小道士說。

“怎麽不多住幾天?我還想跟你好好聊聊呢。”狐狸歪著嘴笑。

“我可不想被他們抓回去,我還沒玩夠呢。”小道士咬了咬唇,“如果我的人找到這裏,我會被瑾哥哥扒了皮的。”

我不知道瑾哥哥是誰,可是花火笑的很開心,“他的脾氣你倒了解的很。”

小道士揮了揮衣袖,又轉過來看了我一眼:“姐姐,好好保重,說不定哪天,我們還會見麵的。”

說完,他輕輕一晃,隻剩下一抹青煙,竟不見了。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想著他的話,說不定哪天,我們還會見麵的。這是什麽意思?

我問:“這個小道士,是哪個道觀的嗎?”

狐狸笑的很神秘:“道觀?算是吧,不過,那個道觀隨時會變成和尚廟或者其他什麽的。”

我根本不懂他的意思,似乎是有意在賣關子。

他琥珀色的眸子看了看我:“你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嗎?”

什麽感覺?我搖搖頭。

“啊。”他自顧自的向前走去,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如果輪回,你猜我要做什麽?”

“我怎麽知道啊。”我跟在他身後。

他忽然轉過身,嚇了我一跳,差點撞到,抬頭,他似乎笑了笑:“我要做滿天的星星。”說完,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一晃一晃的走了。

滿天的星星?

……

一個美好的早上就在小道士的出現中很快過去了。

又到午後,陽光懶洋洋的照著,我出現在師父的視線裏。

接過師父的劍,除了樹葉,我的劍法似乎依然沒有任何進展。

師父無奈的看看我:“樓小樓,你除了樹葉,就不會自己動動腦子,揣摩一下?”

怎麽動腦子?我根本沒有任何基礎,何況練劍的第一天,不知是誰拿著劍亂砍了一大片樹葉,我隻好依樣畫葫蘆了。

不知道我的靈感什麽時候才會又突然蹦出來,拿著劍,我左右晃了晃。

師父一口氣喘不過來:“我有教過你這麽拿劍嗎?”

嗯?我看了看小蹄子,好,我承認我拿劍的方法很奇怪,可是怎麽順手怎麽拿唄,我拿的最長久的東西,是筷子和筆,可是拿劍不能那樣吧?所以我很自然的拿著劍,像拿著一把叉子。

“這就是你成天逃課,自己揣摩出來的?”師父一臉鄙夷,胡須亂顫,“別以為接下了銀劍就可以坐享其成,如果達不到我的要求,我會稟明宮主,就算壞了宮裏的規矩,我也不能看著銀劍被你糟蹋了!”

我不知道宮裏的規矩是什麽,也許是誰拔下了銀劍,就可以擁有它,所以師父一邊想把我變為合格的“繼承人”,一邊極度不甘,我那蹩腳的劍法大概已經衝破了他最後的底線,他為了我,已經準備挑戰宮規了。

我小聲嘀咕:“隨便。”我也想拿著劍,功夫突飛猛進,成為下一代的護法,被萬人敬仰,看著所有鄙視我的人最後乖乖的崇拜我,可是,命有貴賤,我大概沒那個福分,從接下劍之後,那種莫名其妙的靈感就突然不見了。

忽然,一道什麽東西閃過,一下子就消失了,黑沉沉的,像是一陣風。

錯覺嗎?我抬頭看看師父,他大概被我氣的不輕,一雙手顫抖著,根本沒有注意到什麽:“隨便?銀劍乃翡翠宮的聖物,豈容你這樣隨便!你,去小樹林裏站著,從最基本的馬步練起,不到太陽落山不準回來!”

他老人家終於決定從最基本的東西開始對我殘酷的鍛煉,不再幻想我是塊練武的奇才,會突然開竅。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慢慢學,不用再雲裏霧裏的。

可是,馬步這玩意也沒這麽簡單,我半蹲著站在樹林裏,從蹄子傳來的酸痛蔓延了全身,以前就聽說這種方法可以減掉大腿多餘的肉,可是估計肉還沒減掉,我已經累死了。

我快要吃不消,正想站起來休息一下,忽然聽到某種聲音,像是腳底摩擦樹葉的聲音,然後,有人說話了:“你見過她了?”

聲音懶懶的,很熟悉,竟然就是那個下輩子想做“滿天星星”的狐狸大人。

我馬上躲在樹後,從這裏望過去,隻能看到狐狸一個人,邁著慵懶的步子,仿佛閑庭漫步。

“我隻是想看看,誰能拔下銀劍。”另外一個人說,“她總說,她的劍是天下無雙的,除了命定的人,不會聽任何人的話。”那人說到“她”的時候,似乎頓了頓,聲音發生了一點細微的變化。

鐵鷹是誰?劍,怎麽又是劍?我隻覺得這個人的聲音很冷,仿佛凍結了的冰,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哈,看來那位就是命定的人?”花火透著笑意。

“她握劍的姿勢,和她很像。可是偏偏劍術又爛的可以。”那個人說。

“她走了已近千年,你該不會以為她又回來了吧?”

“千年,和白虎一樣,千年。”那人似乎想到了什麽,冷冷哼道。

“是啊,那家夥也走了幾百年了,你說,他在哪呢?”這次,花火的聲音也沒了笑意。

他們似乎在議論白虎大人和什麽人,好像兩人是一起失蹤的。聽了半天,我隻獲得了一點信息,可是腿卻快麻了。

“你第一次見她,也是在這裏吧?這麽久,你還是沒有改掉這個習慣。”很久,花火說。

“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不可以來嗎?”那人的聲音很低,卻讓人發顫。

“唉,每次提到他,你都控製不住情緒,唉,你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好,我不說了。”花火似乎聳了聳肩。

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忽然想到什麽,這個人,是宮主?隻有宮主,才能說這樣的話吧?我探出腦袋,拚命往前湊,可是,還是看不到那人哪怕一個衣角。

然後我聽到腳步漸漸遠去的身影,又蹲了一會,我才站起來,耳邊忽然有人說:“啊,你在偷聽!”

我嚇了一跳,“瞪”站起來,忽然身體裏像是什麽東西在燃燒,很不舒服。

搖搖頭,我看見狐狸的臉:“你,沒走?”

“看,承認偷聽了吧,也難怪,這裏總有很多人想見他一麵的,可是我保證,那家夥不像你們想象中那麽好,他冷血的,雖然你和她有那麽一點相似。”狐狸笑。

“誰偷聽?我是被罰站來了。”他的意思,好像是我故意在等著看什麽人一麵,可是來不及理解他的意思,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一陣麻木,就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