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六十、撕扯的心

樹林。

“柳媚?”狐狸怔了怔,又笑:“你是說,一條青蛇?”

“嗯。”我點頭。

“她已經幻化成人,跟著金鳳了。”

“是嗎?”我驚喜,那條嫵媚的蛇,終於也成人了,這一晃,原來已是很久很久的歲月。

“我見過金鳳大人,我記得以前在翡翠仙子身邊的,還有位彩雀。”我好像想起什麽,初見狐狸時,他那個惡作劇的吻,便是為了和彩雀大人打賭。

那時我剛醒過來,不知是不是由於失憶了,隻記得當時很迷茫。

“她已逝去幾百年了。”狐狸淡淡的說。

“逝去?”我訝然。彩雀大人死了?!

“很久之前的事了。”

“你,不傷心嗎?”我看住狐狸,記憶裏,模模糊糊好像狐狸和彩雀有著什麽關係,雖然細節記不得了。

“每個人都要對自己做地事負責。”狐狸一笑。很淡然。

“她做錯了什麽事?”

狐狸隻是看著我說:“粉紅豬。我記得有一次。我說。如果你要開始一種新地生活。別忘了我。你說好。”

“還有一次。我讓你跟我走。結果後來你便消失了。再見。便是幾百年後。那一天。我在這裏等了整整一夜。”

“我不記得了。我隻知道後來。我一張開眼。便是聖界。是古麗救了我。”我有些歉疚。他等了我整整一夜?雖然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曾經說過什麽。但他要帶我離開。也應該是預見到了我會出事。所以想保護我吧?

“這一次。如果我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你地答案呢?”琥珀色地目光注視我。

我怔了一怔,輕聲但堅定的說:“我不能跟你走。”找到錦香靈佩的下落,我自己就會走。

他笑笑,竟找了棵樹斜斜的躺下來,眼波流轉:“你能不能不要回答那麽快?”

我輕笑,和他並肩坐下來:“我已經想了一下的。”

“那就是沒有餘地了?”他笑的很無害。

我不知怎麽回答才好,他卻忽然說:“呶,這個,還是借你。”

一晃眼,一條碩大的毛茸茸的尾巴繞在我麵前,我的眼睛漲漲的,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幾百年前那個寧靜的夜晚,靠在他的尾巴上,看漫天的星星。

靠上去,軟軟的,比任何一張枕頭都要舒服,我用臉蛋蹭了蹭那些火紅色的毛,這是狐狸身體的一部分,就像現在我靠著他的胳膊,或枕著他的肚子在睡覺,可是為什麽我沒有一點點的心悸呢?

和他在一起,我好像永遠都很自然,他壞壞的卻善良的笑,他美麗的眼睛,讓我覺得理所應當。

和楚顏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些歉疚,所以會微微的心疼,而和狐狸在一起,就完全的放鬆,隻有和一個人相處的時候,我才連自己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嘭嘭嘭,跳的仿佛失去規律,那種心悸的感覺到後來慢慢變成了悲哀。被一個想象不到的人傷害,隻能是刻骨的悲哀,可是奇怪的是,以為麵對他心已死了,卻仍然再一次的聽到自己的心髒跳動的極快。

仿佛第一次見到他時,無論他怎麽對我,我的情緒都忍不住為他牽動,那次大殿上的重逢,我努力的克製自己,卻現,雖然我以為隱藏的很好,卻騙不了自己。

經過的小妖們不斷的打量我們,然後一隻花貓衝了過來,走到離我們三四步的地方又停下來,非常興奮的望著我們,然後折回同伴中去,小聲的議論著什麽。

我望著她漸漸遠去,腦子裏忽然冒出奇怪的念頭,狐狸在翡翠宮的地位大概除了即墨瑾之外已無人能比,這個位置本來應該是楚顏的,可現在變了。

然後,所有的小妖都很崇拜他,當我還是一隻小豬的時候,我和他走的很近,被所有的人議論,包括那些沒有幻化的和幻化成人的妖精們。

“你看她平時又懶又髒,原來還挺有心計,知道怎麽巴結火狐大人。”

“火狐大人該不會真的喜歡她吧?前幾天還把她帶進宮去呢。”

“怎麽會呢,不知用了什麽妖術拔下了那柄銀劍,然後又想勾引火狐大人,還想接近宮主,以為這樣便能一步登天,哼。”

心裏隱痛,靠人上位的事我不會再做,我曾經做過嗎?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羅飄飄自爆與葉歌的緋聞,還不是為了出名?”

“聽說她媽媽就是當年紅極一時後來不知怎麽就隱退了的歌星羅悠。”

“哎呀呀,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她媽媽不就是經常招蜂引蝶嗎?好像還是未婚媽媽呢,不知道羅飄飄的爸爸是哪個男人。”

“一定是給人拋棄了,真可憐。”

我猛地坐起來,羅飄飄羅飄飄,那人到底是誰?和我有關係嗎?我叫羅悠,可是,他們說的羅飄飄又是誰?

我目光愣的看著前方,那隻穿著五彩裙的花貓正往前走,忽然就停了下來,不遠處,有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年正朝這邊走來。

滿樓明月梨花白的白,側目下,竟真的跟楚顏有幾分相似,隻是他沒有楚顏那麽美

秀溫潤,別有一番味道。

這人我在金鳳大人彈琴時見過,一直站在金鳳大人身邊,應該也是侍從一類的。

那花貓手中似乎拿著一束什麽花,是湖邊草叢中采的那種小野花,好像要交給那白衣少年,白衣少年怔了怔,接過花,卻沒說什麽,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

花貓的眼神一直停住在他的背影上,毛茸茸的臉上竟有了兩抹可疑的紅暈。

我看著那個白衣少年從我們身邊經過,他的目光似是不經意的掠過我們,卻停了下來,帶著幾分迷惑,然後微微欠身,走過去,緩緩的進了宮殿。

他欠身的對象,當然是我身邊的火狐大人。

可狐狸就就似不見,反而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好漂亮的少年。”我回過神來看著狐狸說。

狐狸看了看那少年離去的背影,笑:“他也是剛幻化不久的,修為不錯,本來要留在正宮的,但他非要留在金鳳宮。”

我想起金鳳大人清麗如遠山的眉目,不覺淡淡笑,那少年一定是個有心人。

突然想起金鳳大人手中的那把青絲,我故意不經意的問:“那日看見金鳳大人撫琴,她那把琴的音色真美。”

“那把琴叫青絲,與朱砂是一對,朱砂在千年前被白虎帶離了翡翠宮。”

果然是青絲,我很想把它帶回給楚顏,可是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還未解決,我隻好笑笑說:“金鳳大人看起來很珍愛那把琴呢。”

“金鳳和白虎都是喜琴之人,白虎走後,金鳳便整日撫琴。”狐狸也笑,他的笑看起來非常無害,目光卻注視我,像在探究什麽。

如仙境般的弱水閣,一個眉目含憂的女子十指輕撫琴弦。

她說:“那是一故人的曲。”

“我原以為它是歡樂的,沒想到竟是悲的,我終究沒有聽懂這曲子。”

“你能為這曲子寫個詞嗎?”

“如果我那位故人聽到你的詞,一定也會很高興。”

那曲子,是楚顏所彈,那詞,是我在千年前便一時無趣幫他寫的。那女子輕撫琴弦,忽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寧靜的小樹林,一襲青色衣衫的女子,也是這般的落寞孤寂。

她說,“當我還是一隻小青鳥時便常來這裏聽他彈曲,他的曲聲悠揚,卻帶著淡淡的悲,我努力的修煉,希望能進宮天天陪伴在他身邊,當我終於幻化成人,他竟然還記得我。我真的很高興,可是有一天,他走了,後來我才明白,他不會回來了,他已經帶走了他最珍貴的東西。”

弱水閣池邊撫琴的女子,是金鳳大人,而小樹林裏隨風消逝的女子,是青衣。

我的記憶慢慢浮現,原來,楚顏的知音不止朱砂一人。

她們一個已死,一個在這翡翠宮裏彈著他的琴,而另一個卻不知去向。

楚顏是不是知道?也許他是知道的,隻是,那溫柔如水的外表下,有著一顆隱藏很深的心。

我好像靠近了那顆心,現在卻又覺得有些疏離。

為什麽一瞬間,我竟冒出疏離的感覺?

那是我的楚顏,是我的小白。我們一起長大,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是在身邊陪伴我。我怎麽能對他產生那樣的感覺?

“你在想什麽?”狐狸含笑看著我。

“沒什麽,隻是一些突然湧出的記憶。”我搖搖頭,十指下意識的拽著衣角。

“這些年,你有沒有見過白虎?”他忽然說。

他用“有沒有”,就像真的不知道那樣,事實上他也不可能知道,聖界開通不過近段時間的事,而楚顏在那裏度過的千年,是完全隔離的。

我淡淡的說:“沒有。”

我不能暴露楚顏的行蹤,就算沒有辦法被人知道,也要等楚顏恢複了之後,那個時候,他就有足夠的能力自己思考,自己想辦法。

我相信他,他和即墨瑾雖然不同,但他們都有強大的力量,隻是即墨瑾從小便給人鋒芒畢露的感覺,而楚顏卻內斂,甚至有些孤寂。

現在,這個孤寂的少年已長大,要不是為了我,他也許已能與翡翠宮抗衡。

想到這裏,我不禁微微一顫,楚顏說起翡翠宮時的神情我還記得很清楚,是那種從未有過的冷漠,仿佛那不是個他從小修煉長大的地方。

我指尖動了動,聽到狐狸說:“你沒有想過他嗎?當年,我離開聖界,被一隻獅子襲擊,是那家夥救了我來這裏,你和白虎,和那家夥的事,我也隻是聽說而已。”他的眼光瞟向我,“我和你第一次見麵,也是在這片樹下,你還記得嗎?”

我說:“記得,為了一個賭約,你偷吻我。”在他麵前,好像說什麽都不會感到不適合。

“我認得的你,是那隻大耳朵,粉紅色的小豬,是樓小樓而已,隻不過,”他微微一頓,“我現在突然很想知道,回到一水清悠的你,對白虎和瑾,到底是什麽感覺?”

我的手指收縮,吐了口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又怎麽回答你?”

他第一次不再叫即墨瑾“那家夥”,看起來很認真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的眼神飄過我的手指,笑:“如果有一天,他們對立,你會站在哪一邊?”

我心猛地一沉,如果有一天……他們對立?會有這麽一天嗎?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或許不是沒有想過,是不敢去想。

我像隻蝸牛,躲在自己的世界裏,因為失去記憶,所以感到很多的情緒都是不穩定的,甚至無助,想不通,想不起來的事,我就盡量放開,不去想,而現在,狐狸的話像把我從一個黑匣子裏猛然拉了出來,讓我去麵對。

即墨瑾和楚顏,本是如親兄弟一般一起長大的兩隻靈獸,一起修煉,一起幻化成人,變成小孩模樣之後,又一起慢慢長大。

雖然即墨瑾是冷漠的,楚顏又有些自閉,但他們的默契一直存在,連我都能感覺出來。

他們的第一次對決,是為了我,那一次,即墨瑾手持黑色的光團向我襲來,而楚顏為了救我,與他對持。

那一次,我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再有一次,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

楚顏為了我散去了身上所有的靈氣,渡過赤海來看我,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助我渡劫,那在聖界的日日夜夜,是我腦海裏最清晰的回憶。

而即墨瑾……如果有一天他們對決,我是否有勇氣像他那樣,把劍插入對方的胸膛?

我有嗎?我缺少的是勇氣,還是……

楚顏,即墨瑾,即墨瑾,楚顏……在我腦海裏不停的晃,我的心被左右撕扯。

“我要去走走。”我猛地站起來。

……

快速的穿過湖邊,來到一片空地上,真奇怪,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好像這裏有很多回憶。

天色快暗下來,四處很安靜,我慢慢走過那片空地,仿佛聽到一片叮咚的劍聲,然後是一個威嚴的聲音說:“你們要用心練,讓為師看看你們這幾日有無進步。”

是師父的聲音,這裏,是上早課的地方。

我每日清晨都會來這裏上早課,他們說我總是偷懶,可我現在想起來,大概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變得喜歡這裏,喜歡舞劍,拿著劍,感覺那種仿佛丟失已久的親切感,讓我十分安心,又十分驕傲。

我走過去,終於看見那塊石壁,那塊挺立了不知多久的石壁,石壁上,還有一個刀鞘般的縫隙。

那是我的銀劍曾經待過的地方。我的手指下意識的去摸腰間的那柄劍,指尖傳來一絲冰涼,仿佛也受到了感應。

氣若弦絲的最後一刻,我用了所有的力量把銀劍插入那塊石壁,然後慢慢閉上眼睛。

這是我唯一能夠留下的東西,我沒有完成爹的囑咐,把人界的劍法揚光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這柄劍,不讓它被侮辱。

我知道,它插在那裏,除了我或下一個命定之人,誰也無法撼動。

那是銀劍,是天地間的仙劍。是我們一水家族傾其所有鑄造的一柄劍。

可是,雖然我沒有死,我變成了一隻豬,繼續留在這裏,我卻憑著天生的感應拔下了這柄劍。

然後,一切的一切,到我去聖界之前的記憶,都幾乎是空白的。

我木然的用指尖滑過那塊石壁,恍惚中看到一隻粉色的小豬,為了躲避另一柄劍,而下意識的拔出了這柄銀劍。

眼淚滑過臉龐,來不及去擦,就這麽任它留下來。

眼淚朦朧中,我看到一雙冷靜深邃的眼眸,如草叢中的某隻獸,冷冷的看著我,然後眼光注視到我哭花的臉,眉心蹙起,那眉中央,竟像是有一抹痛。

“黑炭……”我下意識的喊出來,手指猛地一顫。

黑炭黑炭,多貼切,每當他黑著臉,皺著眉心的時候,我總忍不住想告訴他,不要總是這樣,這樣,臉不會抽筋嗎?你為什麽不多笑笑?

你試試看,這樣會很開心,你為什麽不肯靠近我,如果你靠近我,我不會讓你有皺眉的機會。

我喜歡你,可是,隻要我的情緒波動,眉心的蠱毒就會無比的痛,我沒辦法消除這毒,但我更管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喜歡你,可是你為什麽總是望著天不睬我?我做的一切都不是自願的,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會來這裏,我不會傷害你,傷害楚顏。

但如果不是來了這裏,我又怎麽會遇到你們?

腦海裏的思緒胡亂的飄,低著頭,看到即墨瑾的手指顫了一顫,很久,他的聲音才傳過來:“我的舞姬,怎麽跑來這裏?”

“舞姬”兩個字落入我的耳中,讓我猛然清醒,我不再是那個身受蠱毒,卻依然天真,感情炙熱的少女。

我來這裏,和第一次一樣,是有我的目的,不同的是,第一次,是被迫而為,而這一次,是我自己的決定。

我的目光不再波動,清澈無波的注視他。

他的眸子如夜寶石一般,卻慢慢裂開,瞬間,又凝聚成冰:“跟我走,晚上,有位客人要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支持作,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