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四十七、就當是一場夢

我站在池邊,喂那些錦鯉,清澈的夜色中,朦朧的倒映著一個粉色的身影。

這就是我了嗎?

小小的眼睛,笑一笑,眯成一彎新月,臉蛋是標準的瓜子臉,一頭柔順的烏發披在肩上,粉色的衣衫映的肌膚如雪,這件衣裳裏麵還有一襲月白色的襯裏,絕對是少女的顏色,這是我記憶裏娘給我做的那件,從小便喜歡穿的衣裳嗎?式樣好像差不多,我也記不清了。

我仔細端詳自己的身體和臉,好像它是來自於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又好像和我如此親密,隻是一時失散了,現在又回來了。

除了臉,我還看了看自己的手,剛幻化身體的時候,我就認真的研究過,我的手心,除了那個圖騰沒有消失外,還有細細的一排繭,仿佛是握劍時間久了才生出來的,雖然我記不大清小時候有沒有,可是但凡練劍的人,手掌上有繭也不奇怪。

隻是,現在我看著那張池中的臉,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雙手也有這樣一排細細的老繭,那雙手柔若無骨,卻十指修長,骨骼很大,仿佛顯示著那手的主人擁有倔強不服輸的性格。

和我現在的一模一樣。

我喜歡摩挲著那雙手問為什麽手心硬硬的,有人便回答前拿一樣東西留下來的。”

“拿什麽呢?是筆嗎?”

那人含笑不語。

是誰呢?為什麽我會有這樣一瞬間地錯覺?好像那是一段很真實地回憶。

我會寫字不奇怪。剛看到弱水閣那三個字地時候。我是很奇怪地。因為那時我還是一隻小豬。又沒有任何記憶。所以對於自己居然識字很是懷疑。

但後來知道自己本來是人界地。便想起兒時也跟爹娘學過一些字。隻是我們家家傳地是劍法。因此隻是學了些最基本地。而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學劍上。

所以手上地老繭應該是舞劍才留下來地。

那麽。是誰擁有一雙和我那麽像地手。又讓我覺得她是寫字寫多了才留下地老繭呢?

好像那時我問她那個問題地時候。腦海裏根本沒有舞劍這回事。很自然地就問。是不是拿筆才會那樣。

如果換成現在,我一定會問:“是不是舞劍留下的?”

那種感覺很微妙。好像想起什麽,又像指尖的沙一般溜走了。

那個人是誰呢,是誰呢……我絞盡腦汁地想,感到身體裏像抽絲一般殺死了許多腦細胞,可是還是沒有任何結果,反而讓腦子亂七八糟的一四周空蕩蕩的,楚顏還沒回來,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習慣了每個黑夜楚顏在身邊的感覺。

躺在床上,我看著那個香台上空空的。自打我幻化以來,已經沒有聞到彼岸的香味,那般濃鬱的,纏綿如斯的香味。

七情玲瓏扇讓我想起了很多回憶中的事,彼岸對我來說。也許不需要了,而我現在需要的是還魂。因為還有一部分地記憶沒有恢複,也許隻有還魂才能幫我。

記得楚顏答應過我。等幻化成人便幫我用還魂恢複全部的記憶,我不知道他還記得不記得。

不知發生了什麽。我便被楚顏從翡翠宮帶來了這裏,在這之前,我應該一直生活在翡翠宮地,來了這裏之後,好像是遭到了什麽變故,我失去了記憶,於是,楚顏用彼岸幫我恢複了一部分,那時我所能記起來了,都是兒時和楚顏兩個人的回憶,沒有其他人,亦沒有即墨瑾。

或許,他不想我想起太多不開心的過往,那段日子我的痛,我的難過,隻有楚顏知道,每次在即墨瑾那兒受了冷落,我便會去找楚顏,聽他在樹下彈上一曲。

那個溫潤如水,又脆弱如花地少年,是我流離的,被當做傀儡地日子裏最能讓我安靜下來的人。

不是沒有珍惜地,但每次瑾,卻又忽視了他。

我望著月色下那弱水閣三個字,翡翠宮的弱水閣,幾乎和這裏地一模一樣,不,應該是這裏和翡翠宮裏的弱水閣一模一樣,那是白虎大人的行宮,即墨瑾住的地方,叫青龍殿。

單從給屋子取的名來看,就可以看出,一個是霸道張揚,一個是低調溫婉。

無論是開始時那個不可一世的小男孩,還是後來那個冷漠的男人,即墨瑾給我的感覺永遠像隔著十萬八千裏。

就算是他手指聚起黑色的光團,向我點來的那一刻,也沒有片刻的遲疑,仿佛我是個完全陌生的人,可是我陪伴他的日日夜夜,難道隻有我一個人記得嗎?

那個我一直帶在身上的荷包裏,有一張紙,是我親手寫的。

我寫的是:“小樹林,等你,直到你出現。”

我記得翡翠仙子從天宮回來之後,他便不再和我練劍,樹林下,我隻能看到楚顏。

我總是在想,他在幹什麽呢?是在陪那個他深愛的女人

終於等到了她回來,心中一定欣喜無比吧?又怎麽還能記起,我們還要一起練劍?

我寫了那張小紙條,本來想交給他,可是最終卻還是膽怯,隻是藏在荷包中,我想把荷包送給他,這樣,就算哪一天我們永不相見,他也許也會我,可是直到死,我也沒親手交給他。

忽然心灰意冷,說好了不再去想,怎麽還能這樣的想他?應該隻有恨,隻有恨才對。

可是為什麽心那麽痛?痛的連眼眶都酸了,什麽東西流了下來。在臉頰上肆意的停留。

“悠悠怎麽了?”忽然有人問。

我抬頭。看到楚顏。

我慌忙抹幹淚,朝他笑了笑:“你回來了?”

“如果我不是現在回來,是不是看不到悠悠這樣傷心了?”墨綠色的眸子凝睇我,暗的像星辰隕落。

“我哪有傷心,風吹了眼睛來著。”我繼續笑。

楚顏沒說話,我就覺得氣氛很差,好像做了什麽對不起他地事。

我說:“舞會劍吧,修煉長進了,劍術倒落下了不少。”

站起來,走出屋子。拔出銀劍,劍鞘上那一橫淡淡地“一”字,觸手有些粗糙,本來也不明白,直到記憶恢複了才想起來,上麵刻得,是一水清悠四個字,由於年代久遠,所以有些脫落了。

記得那字是爹親手刻上去的,因為這把劍是送給我的。

我緩緩的舞動。風月無雙的劍法,我是了然於心的。就算開頭失去了記憶,也是很快便會舞了。,恍惚中,樹林下,一抹黑色的身影與我交錯。手上是一把青銅色的劍,劍氣霸道。和他人一樣,不留餘地。

他說:“你想不想知道。上邪劍和你的銀劍哪個厲害?”

“等你練成了,我們來比一比?”

心更亂。我記得,他是沒有劍的,和我練劍地時候,他永遠是拿著一根樹枝,即便是那樣,他也是舞的像模像樣,不得不說,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那把青銅色的劍,我分明是沒有見過,為什麽感覺那麽熟悉,好像很真實的東西放在眼前,難道這就是我沒有想起來的記憶?

忽然,腦海中什麽東西閃過,基仔說:“有一天,你突然變了,拔下了銀劍,還跟著宮主練劍……”

難道這一切是真的?我,變成了一隻豬之後,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之後,還跟著即墨瑾練劍?

他知不知道那個是我?一定不認得了吧?

那般的模樣,和翡翠宮裏任何一隻小妖是沒什麽差別的,我也不認得他了,所有地過往,就算我們近在咫尺,也是枉然。

這大概就是翡翠仙子的目地吧?

唇角向上彎了彎,那時的我,和即墨瑾是怎麽相處的?怕他嗎?畢竟他是一宮之主,也許還有些敬畏吧?多可笑啊,敬畏,敬畏一個殺死自的男人。

又或許,他本來就知道那是我,這個主意原先就是翡翠仙子告訴他的,他讓我在他身邊練劍,隻是為了更好地折磨我,讓我生不如死,卻渾然不知。

那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是惹惱了他被趕出了宮,還是他終於發現了是我,再一次下了毒手?

劍法越來越亂,我像是在空中亂舞,胸口翻江倒海,猶如那天的赤海。

為什麽連手心上地圖案也跟著疼?炙熱的,仿佛要將整個人融化。

“呲”地一聲,手掌一陣入骨的麻木,我愕然地看著手心,一道鮮血湧出,竟沒了感覺。

我怔怔的站著,直到一雙手輕輕的幫我按住傷口,手指沾了一點點小小的粉末塗上。

楚顏低著頭,看我的手,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覺得心裏酸澀的難受。

他幫我放好銀劍,把我拉回屋裏,我乖乖的坐著,與其說乖乖的,不如說有些麻木。

這種粉末我記得,放在一隻精巧的瓷瓶裏,那次他彈琴時,因為朱砂的怨念而出了血,是我幫他用這個止血的。

這次,是他為我止血。細小的動作,輕的像羽毛拂過,仿佛怕一錯手就弄疼了我。

我癡癡的看著他,目光卻麽。

也是這樣一間安靜的屋子,我坐在軟榻上,身下的男人抓住我的手,為我止血。

他的動作不似楚顏一般溫柔小心,手掌傳來溫熱,蹙著眉。連眉梢都是冷意。好像我犯了多麽嚴重的一個錯誤。

黑發落在額前,我有種想幫他撫平糾結地眉心地衝動。

那個人,側麵的輪廓如刀削一般冷冽,靠近時總會有種窒息的感覺,可是那一霎那,我竟生出了一絲溫暖。

連心尖也跟著柔軟起來。

我唇角勾起,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他?他怎麽會幫我止血?他一定恨不得我死掉吧?如果我劃傷了自己,不是很省事?

“悠悠在想什麽?”模糊中,是楚顏那雙迷蒙的眼。

我怔了怔,才發現藥不知什麽時候已擦好了。我的手懸在空中發呆。

於是連忙搖搖頭:“沒有,看你呢。”

他看了我一會,忽然說:“可是為什麽,我覺得悠悠好像不是在看我?”

心底又生出一絲愧疚,如綿延的草繞在身上,我摸了摸他的臉:“誰說我不是在看你,不看你,我還能看誰?這屋子裏隻有你一個人啊。”

“悠悠心裏呢?”他還是看著我,唇角向上彎了彎。

我猛地一顫,心裏。我心裏連我自己也分不清了,本來。我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楚顏,記憶裏也是從小到大和他在一起的情景,除了他,心裏便沒有第二個人,所以無論他做什麽。我都欣然接受,甜絲絲地。

可是突然之間又出現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永遠那麽冷漠疏離,偶爾對我笑。和我拉鉤,要我做他一個人的護法。最終卻不過是一場夢。

可我卻忘不了,分不清是愛還是恨,像兩把利劍,一把在左心房,一把在右心房,然後不斷的撕扯,血肉模糊。

我抬起頭,吸了一口氣,看住楚顏:“我心裏,很亂。”

“想到了一些事?比如,我們在翡翠宮的時光,比如,瑾。”他淺笑,仿佛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好像說起多年前的家和朋友,笑意卻在到達眼底那一刻隱去,消失不見。

我無語,這是他第一次跟我說起即墨瑾,他還是喊他瑾,就像多久前,他曾捧住我的臉對我說:“瑾的心在天上,別太靠近,你會受傷。”

我終究還是受傷了,我沒有聽他的話,可是人最管不住的,是不是自己地心?

突然什麽都不想隱瞞,除了楚顏,我不知該跟誰去說。

“是,我想起那段時光,七情玲瓏扇就像一把喚醒記憶很多事,除了變成妖之後地那些事。”

“悠悠還想用還魂嗎?”

“你答應過我,等我幻化成人,就幫我用還魂恢複所有的記憶。現在,這句話還算數嗎?”

“算數。”他隻說了兩個字。

“還是等過一段日子吧。”我的心紛亂無比,似乎有種預感,我要想起來的東西,會很痛,比現在的回憶更痛。我忽然很害怕去觸碰,寧願扮一隻鴕鳥,把自己藏起來。

“小白……”我看著楚顏,“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悠悠說。”他淺笑。

“我來到這裏之後,是本來就失去了記憶,不得不用彼岸來調理,還是你故意給我用了彼岸這支香,想讓我忘記那些不開心地回憶?”

我隻知道我醒來便失去了記憶,楚顏說,彼岸會幫我想起那些開心的事,忘掉不開心地過往,可是我不知道,是他故意這樣做的,還是……

片刻,終於聽到了楚顏地聲音:“是我故意的。”

“為什麽?”我想我已經猜到了答案。

他凝視我,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自私,因為我不想再讓悠悠記起瑾,哪怕一點點,我都會害怕,害怕你心裏不再有我。”

“不,你最害怕的是我會”我拽住他的手,眼睛裏漲漲的難受。

他沒有說話,牙齒咬著唇,勒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他不讓我想起那些回憶,是怕我想起來便不要他了,還是怕我會受傷?這都不重要

如果說這就是自私,是怎樣的自私啊,讓他在我身邊也那麽擔憂,擔心我有一天會記起即墨瑾,愛一個人不就是自私的嗎?

我也是,我想逗即墨瑾笑,想得到他,讓他對我好,受傷之後卻總是去找楚顏,讓他幫我療傷,而我接近他們的目的本就是讓他們反目成仇,讓整個翡翠宮混亂。

我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去說別人?楚顏給我的已經太多太多,我沒辦法一樣樣去還清,即墨瑾那樣對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記得有一天睡在床上,楚顏問我:如果有一天我記起了另一個人,會不會忘了他。

現在我才知道,他當時是那麽無助,這樣的雲淡風輕的男人原來也會無助,就像他小時候一樣,初見我時抱著戒心,然後才慢慢的接受。

捉迷藏時,讓他故意找到我,吻他,挑逗他,等他對我好,又對他若即若離,讓他看著我為了即墨瑾傷心,我怎麽會是那樣一個人?連我自己都

我握住楚顏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輕輕的說:“我不要了,那之後發生過什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又能在一起了,像小時候一樣。”

我總是分不清對楚顏或即墨瑾的感情,是不是因為即墨瑾一直拒絕我,所以我更想靠近他?而楚顏一直在我身邊,所以我忽略了他?

但有一點,我不能再傷害他,從他在我身邊開始,我就告訴自己,無論我的蠱讓我多麽難受,我也不能傷害他,他那麽純善,那麽純粹的對我好。

所以,他和即墨瑾對決的一霎那,我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不是單單為了即墨瑾,也是為了他,不想他們其中一個受到傷害,這便是我那一刻的想法。

我和即墨瑾,終究不過是一場夢,那樹林中的身影,那拉鉤的情景,我吻楚顏時,他幽暗的眼睛。一切,都是早已被安排好。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多想?(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