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結界裏的生活(一)

空氣中一下子靜默了。

狐狸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腦袋:“嚇傻了?”

我吐了口氣:“花火……我,不該來的,我隻是迷了路……”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真的不該來,看到了這些,對我來說,真的很窘迫。

“這是我的宮殿,不錯吧?”他竟調皮的笑了笑。

我輕鬆了些,擠出一絲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屋子,居然有草。”

“那是我的床,要不要躺下試試?比你的木板床舒服多了。”他俯身摸了摸那些草,側過臉朝我曖昧一笑。

“別開玩笑了,說話老這樣。”我訕訕然。

“我在開玩笑?”他嘟著嘴,指尖輕敲下巴。

“開玩笑也要有個度呀,就像剛才那些話……怎麽可以亂說。”我腦海裏浮現出那句話,他說,是,我喜歡她,我要把她留在這裏。

我覺得尷尬無比。

“你是這樣認為的?”他忽然湊近我,琥珀色的眸子裏倒映出麵如菜色的我。

我故意大聲笑笑:“不是嗎,你一定是想氣氣彩雀大人吧?第一次賭約也是的,你們一定很要好,可是吵架了,對不對?”

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滿不在乎。

“你覺得是這樣?或者,還是要我再說一遍?”他雙眸一動不動的注視我,眸中像是什麽在燃燒,灼熱的如同他那身衣裳,花瓣一樣的唇角微微翹起,一字字的說:“我喜歡你,我要把你留在身邊。”

“你……”我張開嘴,呐呐的說不出話來。

忽然他移開眼神,大聲的笑:“怎麽樣?很真實吧?”

“又耍我!”不知為何,我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用蹄子拍他的腦袋,“我說過下不為例,如果你再耍我,你的尾巴就不保了!”

“你真的不想進宮?”狐狸不笑了。

“想。”我說,如果進宮是修為提高的唯一途徑,我當然想進宮。

“那麽,跟我進宮不好麽?”他挑了挑眉。

“我想靠自己。”我想了一下,眯著眼笑了。

狐狸盯著我,終於也笑了笑:“啊哈,粉紅豬很有骨氣啊。”

走出大殿,我籲了口氣,仿佛渾身輕鬆了不少。

有些事,我不是沒感覺,隻是不想去麵對,如果不去捅破,是不是會好一點?

我又想起那天吃了情人果之後的感覺,心裏全是狐狸的名字,好像隻有找到了他,所有的事才解決了,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第二天第三天,我依然在研究風月無雙的第四式,照著即墨瑾的說法,平靜下來,果然沒出現什麽意外,可是,也沒有什麽進展。

好幾天沒見到即墨瑾,我竟有些失落。

有時,我看著那個軟榻,想象他坐在那裏打坐,冷冷的眉梢,堅毅的下頜,仿若一塊黑色的,神秘的冰。

今天我起了個大早,和苗軒去食堂吃了點東西。

我好久沒去食堂吃東西了,那個山羊大伯盯著我看了半響,給我乘了一大碗我第一次來這裏便吃過的貌似菜飯的東西。

“你不用上早課怎麽不再睡會了?”苗軒伸著懶腰問我。

“睡不著了,我想等下就去練劍。”那招見鬼的第五式讓我的倔強勁上來了,我不相信,我的劍術就到此為止,被卡殼了。

“啊,真是好學啊,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勤奮了?”苗軒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笑笑,本來我就是個特別鑽牛角尖的人,以前學琴的時候磨破了不知多少次手,發誓一定要學出些名堂,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的這種倔勁竟用到劍術上來了。

“小樓,你該不會是……”苗軒表情有些古怪。

“是什麽?”我困惑的看看他。

“你該不會是看上宮主了吧?”他壓低了聲音,神秘的說。

“咳咳咳……”我一口飯嗆在喉嚨口,臉憋得通紅。

苗軒急忙拍拍我的背:“被我說中了吧?”

好不容易把飯咽下去,我臉上的紅暈還未退去:“你亂說什麽!”

“我才沒亂說,你一直很討厭那些法術劍術,可是最近,我變得不一樣了,沒事總往宮裏跑,你說,你是突然喜歡上練劍了嗎?還是喜歡上了教你練劍的人?”苗軒碧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我,仿佛要從我臉上看出什麽八卦新聞來。

“不是隻有練好劍才能進宮嗎?誰不想進宮!”我瞪他一眼,可是莫名其妙的,心漏跳了一拍。

“你真的想通了才好,以前我在你耳邊嘮叨一百遍都不管用。”他又看了看我小聲說,“火狐大人多好,在宮裏除了宮主就他最大了,你別再多想了。”

啊,他說的好像我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可現在這鍋裏的碗裏的都和我沒多大關係,我何其冤枉。

“火狐大人很好嗎?他給了你什麽好處,老是幫他說話。”我不禁失笑。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火狐大人真對你有意,不止進宮,說不定你還能做上火狐宮的娘娘,和他一起修煉,千年之後飛天成仙,做一對神仙眷侶,多好!”苗軒白乎乎的臉上浮上一抹紅雲。

我真是哭笑不得,這隻貓居然想法挺羅曼蒂克的。

“這是你的想法吧?想和誰成為仙侶!”我笑。

苗軒有種被人揭穿的窘迫,臉更紅。

“快,快告訴我那個人是誰?青蛇?不對,你不會喜歡她的,那麽是雲香?還是那隻小鳥,天鵝,或者……”我把他身邊的“女性”都數了個遍。

“你別瞎猜!她是那麽高貴,怎麽能和柳媚她們比!”苗軒氣急之下說漏了嘴。

我忽然想到他心底的那個人了,永遠高貴優雅,每次看到她,苗軒的眼睛就會變成滿天的星星。

“你說的那個人,是金鳳大人?”我張大了嘴巴。

“我是不是很不自量力?”他臉紅紅的低下腦袋。

“為什麽這麽說?”

“她是天地間的靈鳳,我隻是隻野貓。”他的眼神暗淡下來。

“苗軒,感情的事,隻分喜歡或不喜歡,沒有對或錯。你喜歡她,是你的自由,而且,我相信隻要你努力修煉,終有一天,會成功的。”我拉住他的爪子,微笑。

“真的嗎?”他注視我,得到我確定才笑了,“所以我一直很努力的想練好劍,好好修煉,趕快成人,這樣,我就可以和金鳳大人站在一起了。”

“你想進宮就是為了她?”

他點頭:“我不要其他的,隻要安靜的守著她就好。”

我心裏忽然一顫,這句話如此熟悉,仿佛很久之前,也有人這麽說過,是誰呢?

“你一定會的。”我說。

“小樓,你也要好好練,如果有一天,你先進宮了,可不可以帶我在你身邊?這樣,我便能天天看到他了。”

“好。”我拍拍他的腦袋。

我一直以為,苗軒那麽想進宮是為了出頭,為了修煉和成仙,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原因。

他真是一隻傻獸,傻得可愛。

我呢?我這些天那麽熱衷練劍,一個勁的往宮裏跑,真的是因為突然間對舞劍的默契感,還是,還有其他的原因?

……

我恍恍惚惚的走到閑雅閣,眼皮忽然跳了兩下,奇怪,這裏有種特別的氣息,是平時不曾感覺到的。

確切說,是一股強大的青色的氣流,圍繞在閑雅閣周圍,我試著往前走,可是毫無預兆的背彈了回來,灼熱的氣流紮的皮膚生疼。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看著那股青色的氣流忘了起來。

過了很久,我才又試著靠近,結果出第一次彈出更遠。

我像飛一般倒退著落地,驚魂未定,才發現落在了一片緋紅色的衣裳中。

“火花!”我驚呼。

他指尖冰涼,把我穩穩的放在地上,一雙媚眼閃爍著從來未有過的擔憂。

“裏麵發生了什麽事?”我望向閑雅閣,那股青色的氣流一直盤旋不去,並更加濃鬱。

整座大殿似乎都被籠罩起來。

“那家夥有事。”他低聲說。

我的眼皮猛地又跳了兩下,那家夥,是即墨瑾?他出事了?

“走,去看看!”狐狸拉住我,走近那股氣流。

“這是什麽?”我看著那片青色,猶如挑釁般充斥著周圍。

“那家夥的元氣。”花火一沉眉,右手指尖微微用力,似乎有一團紅色的光芒聚攏來,然後,他低喝一聲,指向那些青芒。

頓時,青芒與紅光交錯在一起,猶如兩股力量,推搡,擠壓。

狐狸的臉越來越蒼白,沒有絲毫血色。

我想問問他怎麽了,可是胸口悶得難受,仿佛身體要被活生生的撕裂。

猛地,那道紅色的光似乎鑽了什麽空隙,咻的閃進屋內,青芒頓減,頃刻間消散成淡淡的煙。

狐狸似乎舒了口氣,蒼白的臉,淡如白紙的唇,匆匆掠進屋內。

我跟著進屋,那種壓抑的感覺仿佛淡了些,可是還是讓人透不過氣來。

軟榻上,一抹黑色斜斜的躺著,猶如什麽東西被抽幹,輕飄飄的看不清。

“這是……”我說不出話來,這是,即墨瑾?可是為什麽什麽都沒有?什麽都看不見?

心底漫過一陣劇痛,眼眶忽然就紅了。

“他已經沒事了,剩下的,要慢慢調理才能恢複,走吧。”狐狸說。

“他怎麽了?”

“每百年,他都會有這一劫,如果能安然渡過,修為便更高一層。”

“那如果失敗呢?”我有些發抖。

“灰飛煙滅。”

我的心立刻凍結,原來剛才在這團青色的氣流裏,即墨瑾正經曆著生死兩重天。

“現在,真的沒事了?”

我看向火花,他的表情如釋重負,應該是真的沒事了,可是,即墨瑾就這麽輕飄飄的“掛”著,沒有一絲生氣和依靠,我竟然挪不開步子,不停的回頭,回頭。

“我要留下來!”我忽然說,聲音大的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狐狸的背影僵了僵,轉過身,一瞬不瞬的望著我:“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留下來。”我小聲的重複,卻更加堅定。

那一霎那,我隻知道,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雖然我什麽都是,這種感覺也太莫名,可這就是我心底的感覺,確定了之後,我便毫不猶豫的說了出來。

狐狸又盯著我看了一會,眸中流光萬千,終於牽動了一下嘴角說:“我不擔保,那家夥願意見到你,每百年的這個時候,他總是不願看到任何人。”

“我要留下來。”我不知該說什麽,隻是重複這句話。

“……好吧。”火花走出屋子,十指在屋外劃了個圈。

我仿佛聽到他輕輕一歎:“我在周圍設了結界,放心,不會有人來。”

聲音越來越輕,很快便消散了。

我僵硬的站在那裏,好久,才吐了口氣,慢慢靠近那抹黑。

小心的在軟榻前蹲下來,我什麽都不敢動,隻是睜大眼睛看著他,沒有身體,沒有臉,什麽都沒有,仿佛是一縷飄蕩的氣息。

心揪痛,我的眼淚不停的流下來,滴在那件黑色的衣衫上,我慌忙抹去眼淚,蹲的雙腿失去了感覺,可是“他”還是一動不動。

為什麽會這麽痛?仿佛要失去什麽,卻無力挽回,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消失的那種痛。

我越來越迷糊,身體漸漸癱軟下來。

恍惚中,看到一抹青色的騰空而起,眨眼間變幻化為一條青色的巨龍。

冷冽的眸,彌漫著殺氣,讓人不敢靠近半步。

我揉揉眼,又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久的猶如一場綿延的夢,我猛地睜開眼睛。

那件黑色的衣衫還是軟軟的躺在椅踏上,原來真的是一場夢。

我籲了口氣,站起來抖了抖發麻的雙腿,忽然驚得說不話來。

身後的地上,應該說是腳下,真的匍匐著一條龍,不,確切說,看起來完全不像傳說中的龍,墨黑色的鱗軟綿綿的搭著,沒有一絲光澤,頭上是有角,所以不是蛇,可是身體那麽小,和普通的蛇差不多。微閉著眼睛,猶如在半夢半醒之間。

我小心的靠近它,仔細觀察,它竟然有長長的睫毛,像隻黑蝴蝶的翅膀一般輕輕扇動,它醒著?!

“你,是誰?”我試探的問了句。

它沒有任何反應。

這是我在山洞中看見的那條龍嗎?可是那條龍是那麽巨大,而這條——

狐狸說,它是宮裏的聖物,可是它怎麽會出現在這兒?即墨瑾呢?

猶豫了一會,我伸出手,輕輕的觸碰它,指尖剛觸到它的皮膚,它便掙紮著動了動,抬起眼看著我。

我和它對視,它的眼神很純淨,如一湖清澈的水,黑幽,深邃,像個初生的嬰兒,慢慢的睫毛又垂了下去,微閉上眼。

對視的瞬間,我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心微微一顫。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還是,你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你怎麽會在這兒?”我喃喃。

這條小龍應該不是那天山洞裏看見的那條,首先體積就不一樣,而且,那條龍的眼神冰冷徹骨,而現在的,卻清澈透明。

它微微睜開眼,看了我一眼,眨眨眼,好像在思考我的話。

“別看我,我和你一樣不知怎麽就留了下來。”我坐在地上,“你知道他怎樣了嗎?還是,你也是來看他的?”我指了指那件黑色的衣衫。

它的雙眸微微一顫。

“你是不是不會說話?你一定想問,我怎麽會在這,我也不知道,剛才的一霎那,我就覺得我不應該離開他,不能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裏。”

我大概有些害怕和無措,而且這個小東西讓我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所以話就多起來,嘮嘮叨叨一大推,它卻依然沒有反應,隻是眸子一動不動的看著我。

“你是不是和我一樣搞不清狀況?這裏被設了結界,一時半會,我們是出不去了。”我低頭撥弄自己的小蹄子,“這裏,本來有個傷口,是被劍弄傷的,是他幫我擦了藥,然後好了,無論如何,我也應該謝謝他是嗎?可是,他總是冷冷的樣子,我又有些害怕,你說,他什麽時候會回來呢……”

我們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坐著,白天黑夜,周而複始。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記得累了就睡一會,醒了就自言自語。

那條小龍一直躺在那裏,很少移動,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懂我說的話。

我睡著的時候,經常會做些莫名其妙的夢,醒來後,我會把這些夢告訴它。

“我又夢見那個穿著粉紅色衣裳的女孩子了,她還是在那舞劍,那件衣裳,和我身上這件很像呢,可是我若有她舞的一半好就好了。”

“今天的夢真奇怪,我又看見那兩個小男孩了,一個一身黑,一個一身白,啊,有點像黑白無常的樣子,不過長得很可愛呢,那個黑衣男孩總是很臭屁的樣子,反而那個白衣服的挺溫和的。”

自從我莫名其妙的穿越之後,這些夢總是不斷的出現,有時我懷疑,這是不是我的前生呢?來到這麽個靈異的世界,所以連前世的記憶都想起來了。

覺得真可笑。

日子就這麽飛快的過去。有多久?我真的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