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空中之橋

這幾天的一切像一場夢,我突然會舞劍了。

銀劍拿在手裏,竟是那樣妥帖,仿佛一直是屬於我的一樣。

我還記得即墨瑾說,等我練得足夠好了,要跟我比賽,看看他的上邪劍和我的銀劍誰的更厲害。

奇怪,我竟那麽自然的把銀劍叫成“我的”。

為了一句話,我拚命的練劍,把那本粉紅書皮的劍訣翻了一遍又一遍。

風月無雙的前三式,我竟已練得很熟練。

書上的灰塵已經被我的小蹄子抹幹淨了,好像是從我看開始,它才從某個角落被人拾起來,以前,就這麽安靜的躺著,沒人關注。

這間屋子幾乎沒有別的人進來,除了即墨瑾。

每個午後,他都會坐在軟榻上看上一段時間的書。

書架裏這麽多的書,有時即墨瑾都會翻一翻,他看書的樣子很專注。唯獨那本粉色書麵的書,他卻從來不看。

就算是目光,也從不流連。

有時,我們會一起在閑雅閣的院子裏練劍,我本來笨拙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盈,還偷偷跟他學了幾招上邪劍的劍法,仿佛突然開竅似的。

上邪劍法不像風月無邊那般柔美,連劍光都帶著霸氣,一靜一動,仿佛天然相成的兩種劍法。

我不禁懷疑,這種劍法,就是即墨瑾故意研究出來克製風月無雙的。

至於為什麽要這樣,我還是想不通,風月無雙不是翡翠宮的劍法嗎?即墨瑾為什麽要研製出一套劍法來與自己的劍法相克?

時間慢慢的過去,那段午後寧靜的時光,仿佛隻有兩個人。

大多數時候,即墨瑾會閉上眼打坐,對我依然不理不睬,這時,我會不自覺的停下劍,偷偷看他。

他周身居然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青光,皮膚是小麥色的,冷冽的輪廓,堅毅的下巴,就算一動不動,也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嘴唇帶著冷硬的線條,可是吻起來卻……天,我在想什麽?

我不禁又想到了那天吃了情人果之後的事情,心砰砰亂跳,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生。

可我來自二十一世紀,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生,一個吻就算尷尬,也不至於總是浮想聯翩啊。

那天的那種感覺,是我忘不了的,明明情人果的毒已經除去,可是每一次看到他,我還是忍不住回想那一幕,迷亂至極,仿佛什麽一發不可收拾,然後又是那種心酸的感覺漲滿整個心房。

當你失去了什麽,卻連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就是這樣的感覺。

我無措的拿著劍站在那裏,想理清自己的情緒,卻越來越亂。於是,我想用舞劍來平息這種感覺。

我比劃著劍,那些已經熟練的招式,卻忽然紛亂無比。

抬頭看即墨瑾,青光圍繞在周圍,他臉上是紋絲不動的表情。

有時我真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有感情?那麽冷漠,精芒閃爍的眸子,閉上時,竟變得如此淡定,旁邊的我和劍光仿佛都是不存在的。

這樣的人,我卻總有種熟悉的感覺,仿佛與生俱來的感覺,我是不是病了?

還是被那一吻蠱惑?

那隻是個惡作劇之吻,我受了情人果的迷惑,所以會情不自禁,我怎麽可能對他有感覺?

帶著各種各樣的思緒回到屋子,我一頭倒在木板床上,最近的身體很奇怪,沒有以前那麽容易累,也不感覺餓。

瓊漿露真是奇妙無比。

正想休息一會,一團白乎乎的東西忽然閃了進來。

“小樓,你怎麽還在這裏,歌會名單出來啦!”苗軒碧綠色的眼睛閃著光,一把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被他拖著往前走。

湖邊的那塊空空的牆壁前,被圍得水泄不通,可是牆壁上什麽也沒有。

“等一下宮裏的幾位姑娘會來張貼名單。”苗軒在我耳邊說。

我望過去,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裳的女子被火雞青蛇他們圍著,猶如眾星捧月。

她的眉微微揚起,臉上有說不出的得意,卻笑的很矜持,是雲香。

“雲香師姐,在宮裏可別忘了我們啊!”長毛狸說。

“唉,雲香師姐就是好命,我早說了,歌唱那麽好,又蕙質蘭心,進宮是早晚的事。”

青蛇一扭便扭到黃衫女子身邊,諂媚的笑:“雲香師姐,等下幾位姑娘就要來公布成績了,我們去食堂為你慶祝一下。”

“小事而已,大家不用這樣。”黃衣女子笑的更矜持。

我聽著他們的議論,轉過頭問苗軒:“雲香怎麽了?”

“雲香師姐現在是金鳳大人身邊的紅人了,據說最可靠的消息,這次歌會她又是頭名!”

原來,這些小妖怪是巴結她來了。我不禁冷笑。

“小樓,那首歌,真的是雲香幫你寫吧?”苗軒憋了半天,問。

原來他還是不相信我。也是,雲香現在都是金鳳大人身邊的人了,也就是說我剽竊她的歌是明擺著的事了,否則,為什麽進宮的不是我?何況,樓小樓不會唱歌已經是深入人心的事實了。

我笑笑不說話,反正我也不在乎什麽歌會,可是你不招惹人的時候,卻偏偏有人要來招惹你。雲香扭著腰肢走了過來。

“小樓妹妹。”她笑得很完美。

“雲香姐姐。”我要笑的比她更完美。

“妹妹也來看名單?”她鵝黃色的衣衫在風中飛舞,一張臉上神采飛揚。

我笑笑不說話。

這句話明顯具有煽動作用,四周又圍攏來,嘰嘰喳喳一片。

“樓小樓偷了雲香師姐的歌,還敢來看名單,真是臉皮厚!”

“她膽子還真大啊,連彩雀使者的東西都敢偷,還怕什麽!”

“她是仗著有人撐腰吧?”

“我看她還巴不得被打回原形滾回豬圈呢!現在這麽窩囊,要是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轟轟烈烈的批鬥聲忽然戛然而止,因為遠處四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子手裏正捧著什麽東西緩緩而來。

“名單來了!”誰喊了聲。

下麵立刻鴉雀無聲。

我見過這四個女子,其中一個就是上次參加歌會的玉娥。她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十指一抖,手中的紙卷就張了開來,一揚手,便穩穩的定在了牆上。

雲香朝著她們笑笑,姿態優雅,仿佛誌在必得。

我真想不通,她已經進了宮,何必還在乎這些?妖也看不透俗世,不知以後要怎麽修為。

所有的人都湧了過去,我站在原地冷笑。

忽然,一切聲音都停了下來,一個個轉過身來,隻是雲香還麵對著名單呆立不動,背影輕輕顫動,似乎受了什麽刺激。

我發現周圍的眼光很奇怪,都像見了怪物一樣的看著我,正納悶,苗軒“唰”的一下已經把我抱起來轉了好幾個圈,我頭暈目眩,就差快要吐了。

苗軒才放下我,結結巴巴的說話了:“小,小樓,你你……”

怎麽突然口吃了?我皺著鼻子不知道他要說什麽。

“小樓,你是第一名!”他咽了口氣,終於把話說完整。

我的頭卻更暈,我得了歌會的第一名?可是我根本沒參加歌會呀!

我感受到周圍的目光都帶著懷疑和謹慎,甚至都小心翼翼的看著我,然後一哄而散,經過我身邊,他們還低著頭瞄我,然後竊竊私語。

我聽到他們說:“怎麽會這樣?沒弄錯吧!”

“早說了,樓小樓有古怪,聽說火狐大人還叫她進宮呢——”

“什麽?!難道她是火狐大人的人?”

“噓——叫什麽叫!”

哦,原來我又被認為是犧牲色相而上位的了。我長的不妖不媚,沒有半點狐狸精的潛質,怎麽總會讓人產生幻覺?

這時,雲香緩緩的轉了過來,臉色很平靜,居然還笑了笑:“小樓,恭喜你。”

出乎意料,我以為她會歇斯底裏,至少會挖苦我一番,可是她仿佛一點也沒有不開心,還伸出她的纖纖玉手和我的小蹄子握了握:“以後說不定,我們會在宮裏見麵的。以前的事,你能算了嗎?我們和好吧。”

她的樣子很正經,也沒有肉麻的叫我“妹妹”,太詭異了。不過我不是記仇的人,吵得再凶,我睡一覺就忘了,於是我也握了握她的手笑了笑:“我記性不好。”

她笑得很溫柔:“我先走了,以後有事記得來找我。”

沒想到結果是這樣。

我愣在原地,玉娥嘴角牽動了一下看了看周圍說:“你們還湊什麽熱鬧!”

小妖們一下子散了,苗軒看看我,又看看玉娥,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

玉娥走到我麵前,冷冷笑道:“金鳳大人有請。”

……

我來到那片寧靜的湖邊,湖中的錦鯉依然自由自在的遊著,這裏,永遠那麽安靜,仿佛和周圍的一切,隔著遙遠的距離。

金鳳大人坐在帷幔中,纖細的手指撥弄著琴弦,看見我,她微微一笑。

“你來了。”

“金鳳大人叫我有事?”

“想必你已經看過名單了?”

我點點頭:“我沒參加歌會,那首曲子也是隨口唱的,歌會的頭名我愧不敢當。”

金鳳大人注視了我一會,眸子動了動:“小樓,這些歌,你是跟誰學的?”

跟誰學的?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麽回答,從小我便跟著母親學歌學琴,可是,這要怎麽跟她說?

“我也不知道,是我隨意想出來的,覺得好聽就唱了。”我訕訕一笑。

“那琴呢?你可會彈琴?”她忽然問。

“我哪會彈琴啊。”這倒不是說謊,雖然我小時候學過古箏,可是和這裏的琴,是不一樣的吧,何況,我現在的樣子,隻有一個小蹄子,又怎麽彈?

“不如試試看?我來教你彈琴。”金鳳大人笑了笑。

我望了望平靜無波的湖麵,我要怎麽過去?我不知道“我”原來是不是會飛,可是從來沒試過,就怕一動就露了馬腳。

金鳳大人淡笑不語,十指在湖麵輕輕一點,居然出現了幾塊排列整齊的小石頭,那些小石頭仿佛浮在水麵上,如天然的石階。

我驚訝著走過去,紅色透明的錦鯉在腳下穿梭,那種感覺真奇妙。

金鳳大人親切的拉我過去,坐在琴邊,我的小蹄子輕輕拂過琴弦,這把琴,年代似乎很久遠,帶著淡淡的龜紋。

“叮——”我發出一個單音,又試著撥弄起來。

上次也不覺得什麽,可是真正彈起來才發現,古琴和古箏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古琴是七弦的,而我小時候學的古箏卻有二十一弦。

“想學嗎?”金鳳大人問。

“可以嗎?”我驚喜,樂器和歌,一直是我最喜歡的東西。

“如果你想學,就可以。”她說。

我拚命點頭,如果說學劍的時候我還有一絲無奈,那麽學琴就真的是我喜歡的。

見我答應,金鳳大人溫婉的笑:“那就好,很久了,這裏隻有我一個人,雲香她們雖也會彈些,可終不是我的知音,以後好了,有你陪我一起彈琴,我便不寂寞了。”

我的心裏有一點小小的驕傲,畢竟,能成為這樣美色絕倫又才藝出眾的女子的知音,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如若沒事,你就在這聽我彈琴可好?”她淡笑。

“好。”我說。

她十指輕撫琴弦,樂聲悠揚,是上次那首曲子,可是,今日她彈來,似乎更悲,樂聲在空曠的湖邊回蕩,我隻覺得心裏像翻江倒海,說不出的傷感。

“你知道嗎,今日,是七夕。”樂聲中,金鳳大人的聲音傳來。

“七夕?”我驚訝,相傳,每年的七夕,是牛郎與織女相會的日子,那天,人間的喜鵲就要飛上天去,在銀河為牛郎織女搭鵲橋相會。此外,七夕夜深人靜之時,人們還能在葡萄架或其他的瓜果架下聽到牛郎織女在天上的脈脈情話。

這些都是浪漫的傳說,所以,七夕就像中國的情人節。

“今夜,天空會出現銀橋。”金鳳大人美目望著天,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她說的銀橋是什麽,我也沒看見過,不禁有些好奇:“銀橋是什麽?”

“銀橋是星河匯成的橋,傳說中,隻要和心愛的人一起看到那座橋,就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說著這樣美好的傳說,金鳳大人的聲音仿佛也如夢囈。

“心愛的人。”我苦澀的笑,我曾經心裏的那個人,在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他是不是也會看同一片天空?我們隔得那麽遠,終是不能相見了。

“小樓可有想一起看之人?”金鳳大人側過臉看我。

“我?”我凝視著天空,笑了,“也許,我們在一片天空下呢。”

轉過眼,金鳳大人用探究的目光看著我,似乎在想什麽。

“金鳳大人呢?”我脫口而出。

本來我是很小心的,可是也許是金鳳大人平時一直對我很好,又很親切,又或許,她迷蒙的眼神勾起了我的回憶,我竟然問了這樣一句話。

她似乎微微一鄂,唇邊浮起一抹飄忽的笑:“他一直在這裏,從來不曾離開過,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可以聽見他的琴聲。”

我看了看四周,除了湖中的錦鯉再也沒有別的生物,弱水閣幾個字在淡淡的霧氣中顯得有些寂寞。

心動了動,難道金鳳大人心裏的那個人,便住在這裏?記得第一次在這裏見麵,她說這個園子不是她的。

可是,為什麽從來沒有看見過那個人?

霧靄中的閣樓,清澈無波的湖麵各色的錦鯉,還有那朦朧的帷幔,如仙境一般,這裏的主人,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呢?

忽然腦海裏閃過一個白色的身影,佇立在湖麵上撫琴,憂傷的眸,恬淡的神情,卻一晃而過。

我用力搖搖頭,又是奇怪的幻覺。

從弱水閣出來,我迷迷糊糊的往外走,猛地撞到一個人。

抬頭一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正一閃不閃的注視我。

“粉紅豬在想心事嗎?”狐狸勾起一抹笑。

我搖搖頭:“剛從金鳳大人那兒來。”

“跟我去個地方。”他拉起我。

我跟他來到那片小樹林下,天色漸暗,天空中綴滿了星星。

“來這裏幹什麽?”我問。

“等下你就知道了。”他笑笑,伸出手指在空中劃了個圈。

我看不出周圍有什麽異樣,安靜的猶如一個密封的世界,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花火……”

“噓,就快出來了。”他拍拍我的腦袋說。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狐疑的看了看天空,有些莫名其妙。

“你等我一下。”他神秘的笑笑,轉個圈忽然不見了。

偌大的樹林就剩下我一個人,我找不到他,隻好抬頭看天。

天上的星星還是那麽亮,還有一輪明月。忽然,天邊的一端仿佛起了霧,朦朦朧朧的,然後,瞬間出現了一道白茫茫的東西,迅速的聚攏。

我張大了嘴巴,激動的跳起來,猛然撞到一個人,脫口而出:“花火,你去哪了?”

話剛出口,我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