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豬之歌

悠揚的琴聲,如珠子落玉盤,我站起來,清了清嗓子,輕輕哼起來,是上次幫金鳳大人寫的那首歌。

唱歌是我的強項,難不倒我。

滿屋子都靜了下來,忽然小公主皺著眉跳起來:“停!金鳳姐姐彈的那麽好聽,可是你為什麽唱那麽難聽!”她小小的手指點著我的鼻子,一雙大眼睛閃啊閃。

我停下來,冷冷的看著她,本來她隻是個屁點大的小姑娘,沒什麽好計較,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要跟我過不去。

而我,心裏也像有根刺。

孔婷婷十指搖曳著酒杯說:“小公主,我們的樓小樓什麽都會唱,你想聽什麽告訴她就行了。”

一幅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小公主似乎歪著頭想了一下說:“我要聽豬之歌,快,唱豬的歌!”轉過臉,“瑾哥哥好嗎?”

片刻,即墨瑾說:“好。”

好像故意要讓我難堪,所有人都沒了聲音。

心猛地刺痛,我抬起頭忽然笑了笑:“那好,小公主,我唱給你聽。”

小公主大概沒想到我答應的這麽痛快,又說:“等一下。”她纖手一揚,指著我,“我要你一邊舞劍一邊唱歌!”

然後側過臉嘟著嘴:“瑾哥哥,聽說她得了那把絕世無雙的銀劍,我想看看!”

即墨瑾眯了眯眼:“好。”

似乎不管小公主說什麽,他都說好,聲音很低柔,我又不舒服起來。

唱歌對我來說沒什麽困難,可是一邊舞劍一邊唱歌對我來說就太難了。

但腦袋已經放好,伸出去還是縮回來都是一刀,我不能讓自己輸掉。

我從衣服裏拿出劍,劍劃過劍鞘,發出一聲長鳴。不知怎麽,腦子裏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站在窗邊,一邊哼歌一邊跳舞的情景,粉色的裙子飄曳如一朵睡蓮,那首歌那支舞,我到現在還記得。

揮著劍,我依照風月無雙的招式輕輕舞動,放慢了動作,然後哼起母親最喜歡的那首歌。

river,widerthanamile

I‘mcrossingyouinstylesomeday

h,dreammaker,youheartbreaker

hereveryou‘regoin‘,I‘mgoin‘yourway

Twodrifters,offtoseetheworld

There‘ssuchalotofworldtosee

e‘reafterthesamerainbow‘send,waitin‘‘roundthebend

huckleberryfriend,MoonRiver,andme

這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所以就算我唱的和豬一點也沒關係,所有的人也聽不懂。

這首歌當然不是豬之歌,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月亮河》,記得我最早知道是奧黛麗赫本在電影《第凡尼的早餐》裏演唱的,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孩,對著月亮輕輕的唱。

後來,我更迷上了小野麗莎的翻唱,帶著博薩諾瓦的風格,淡淡的憂傷,如田間的一縷清泉,那麽明澈。

h,dreammaker,youheartbreaker

hereveryou‘regoin‘,I‘mgoin‘yourway

Twodrifters,offtoseetheworld

There‘ssuchalotofworldtosee

e‘reafterthatsamerainbow‘send,waitin‘‘roundthebend

huckleberryfriend,MoonRiver,andme

我輕舞蹁躚,劍在指端仿佛化成了一抹月光,映著窗外的月色,眼光掠過周圍所有的人,他們的表情都仿佛愣住了。

我不禁輕笑,現在才發現,樓小樓的聲音竟與母親出奇的相似,有點沙啞,很適合唱這首歌。

劍光飛舞,卻變得輕柔,一切都變得輕柔。

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靠在門後,看母親旋轉,低歌,一瞬間我似乎感覺母親來了,我不再是一隻豬,也不是一個胖胖的女孩,而是一個輕盈的,美麗的舞者。

月光河,比一哩更寬,總有一天,我會遇見優雅的你。

我倆跟隨著同一道彩虹的末端,在圓弧外等待我甜蜜如越橘的朋友,

還有月河和我。

是啊,總有一天,我會遇見優雅的你,所有的磨難,隻是因為會和你相遇。

我微笑著停下來,眼睛亮亮的。所有的人都望著我,時間似乎停止了,“舞台”上隻有我一個人。

忽然我聽見有人輕輕的唱,哼的就是這首歌,他的聲音很青澀,卻也很好聽。

抬頭,我看見那個小道士緩緩走進來,對著所有人說:“對不起,我來晚了。”然後深深看了我一眼,輕輕一笑,竟然說不出的羞澀。

他今天沒有穿道士服,卻穿了一件水藍色的長袍,映著他瘦瘦的身材,如水光般流動。

花火看看我又看看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沒想到你也會唱豬之歌。”

這也是我想問的,小道士怎麽會唱這首英文歌呢?

小道士清澈的眼睛眨了眨:“豬之歌?”然後靦腆的笑了,“是啊,我也會唱。”

我朝他看,他也正看著我,我們會心一笑。

這不是什麽豬之歌,可是他居然會唱,我有種找到故人的感覺。

那是我那個世界的歌,那個離我也許幾千年的世界。

小道士落座,即墨瑾還是沒有說話,花火一瞬不瞬的望著我,金鳳大人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孔婷婷瞪著我,隻有兩位師父還是板著臉。

小公主咬著唇說:“豬,你剛才唱的什麽鬼話!”

我還沒說話,小道士卻搶著說:“鬼話也很好聽,不是嗎?”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小公主卻瞪了他一眼:“小鬼!誰問你!”

她自己也是個小鬼頭,居然叫別人小鬼。

小道士卻笑笑,不介意的樣子。

我站在那裏不知所措,狐狸走過來,蹲下身,當著所有人把我抱起來,我嚇了一跳,他琥珀色的眸子在流動,唇微啟,說:“我要把她留在火狐宮,大家覺得怎麽樣?”

這句話像一枚炸彈,震我的心裏一麻。

孔婷婷首先忍不住站起來,眼神帶刺:“狐狸,你瘋了麽!”

“啊,唱歌那麽好聽,我怕被別人搶了去。”火花笑笑,似乎有所指。

孔婷婷咬著牙,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站起來又坐下去。

倒是金鳳大人,朝我笑笑,似乎很開心。小道士淡笑不語,兩位師父的臉更臭,我聽到幔簾下有人冷哼,一定是雲香她們。

忽然,有人說:“放下她。”

我猛地抬頭,即墨瑾拿著酒杯,一飲而盡,星辰般的眸子微微閃動。

狐狸放下我,晃到桌前,拿起一杯酒,也喝了下去說:“宮主的意思是——”

即墨瑾握著酒杯的手指縮了縮,眯起眼睛,盯著狐狸,卻沒有說話。

屋裏忽然靜的可怕,小道士突然站起來欠了欠身說:“悶得慌,我出去走走。”說完,走過我身邊,輕輕一拉我的衣袖,我就恍恍惚惚跟他走了出去。

……

走出很遠,身後金碧輝煌的屋子早已不見,我才籲了口氣。

朝他笑笑,我說:“謝謝。”

小道士搖搖頭:“我也想出來走走。”

我們走到大殿外的小樹林,深藍色的天邊,有一輪明月。

小道士靠在樹上,望著月亮,忽然又哼起那首歌,青澀的歌聲在夜色裏迂回。

我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等他停下來才問:“你為什麽會唱這首歌?”

他清澈的眸子在月夜下亮閃閃的:“有人曾經唱給我聽過。”

我禁不住懷疑,那也是個穿越過來的人,否則,怎麽會唱英文歌?

“那個人呢?”我問。

“走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很遠很遠的地方,我突然想起青衣,她說我要走了,她是不是也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說:“會不會有人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不知道小道士聽不聽得懂。他卻說:“不會,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不會消失,隻是轉化成了另外一種形式存在,像月亮星星,像塵土。”

我不禁撫了撫身上的塵,所有的東西都不會消失,隻是轉化成了另一種形式而已,多美好的說法。

我笑了笑:“和你說話很好。”很輕鬆,我說著自己的話,他不會聽不懂。

小道士月光下的臉頰似乎有一抹微紅,忽然低低的說:“在這裏好嗎?”

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樣問,我想了想說:“好不好都要生活下去。”這不是由我選擇的,不是嗎?

“你和她很像,又不太像。”他說。

“她?”

他笑笑:“那個唱這首歌的人,她說,這首歌叫月亮河,月亮像河一樣,多好看。”

他居然連名字也知道,我睜大眼睛:“你還知道什麽?”

他說:“過去和未來。”

鼻子忽然酸酸的,我問:“可以知道另外一個世界嗎?這個世界也許離開這裏很遠,那裏有四個輪子的箱子,有比這裏高很多的屋子……”

“有可以把所有東西放進去的盒子。”他接著說。

“把所有東西放進去的盒子?”我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笑笑:“風景或者人,都在裏麵,都會動。”

“電視機?”我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才說,“你是誰?”

“我叫溟夜。”他說。

仙子在天,溟夜在地。他居然是溟夜。

“你是,冥王?”我張開嘴巴。

他青澀的一笑:“很奇怪嗎?”

我拉住他的衣服:“冥王是不是知道所有的輪回,前世今生?”

他點點頭。

“那你,知道我嗎?”我想問的是,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嗎?

他又點點頭:“知道,羅飄飄,我知道。”

我激動的快要哭出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居然有人叫我羅飄飄!那麽久違卻熟悉的感覺一下子都湧了出來。

“別哭別哭。”他笨拙的拉過我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他說別哭,我卻再也忍不住,眼淚不停往下落,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下見到了親人。

他輕輕一歎:“我曾經問過你,想回去嗎,那時候你說,不想。”

是的,那天在樹下,他還穿著小道士的衣服,甜甜的叫我姐姐,讓我給他一個輪回的想法,我說,在哪裏都是過,都是一樣的。

我眼淚朦朧的看著他:“我不能回去了是嗎?”

他清澈的眼睛注視我,點點頭:“現在,已經不能回去了。”

我努力張大眼睛不讓淚水掉下來,雖然我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不能回去,雖然那個世界對我來說,也曾想逃避,可是當聽到這個回答,我還是很難過很難過。

母親,高樓大廈,自己布置的小屋,還有,那個永遠笑的很溫柔卻傷我最深的葉歌,我再也見不到了。

小道士伸過手,用衣袖幫我擦臉,表情有一絲慌亂:“別這樣,我,可以告訴你一些那裏的事情,如果我知道的話。”

“我想知道我媽媽,還有……”我頓了頓,“葉歌。”

“我隻能告訴你一些那裏發生的事情,不能告訴你某個人怎樣,這樣是不合規矩的。”小道士有些無奈。

我失落,我再也沒有他們的消息。

小道士說:“不過你放心,他們都很好。”

“你知道?”我驚喜。

他似乎怔了怔,終於羞澀的笑笑:“相信我,世界上的所有東西不會消失,永遠都不會。”

我的眼淚就這麽流下來,我們都沒有消失,隻是錯開了時空,永不相見。但願他們一切都好,所有的仇恨芥蒂都不重要了,因為你愛的你恨的,都見不到了。

我在樹下坐下來,望著遠遠的天空,月亮星星,浩瀚渺茫,我們隻是一隻小螞蟻而已。

小道士的手輕輕停在我的腦袋上說:“我要走了。”

忽然對“走”字很敏感,我跳起來,拉住他的袖子:“去哪?”

他說:“回鬼界,雖然我喜歡到處逛,但那裏畢竟是要回去的,今天是瑾哥哥約我來的,三界的聚會。”

“三界?”那是杏花師父也說過的。

“仙界,妖界,鬼界。”

“仙界?”這裏是妖界,溟夜是鬼界,那麽仙界呢?

“小公主就是仙界的,她是翡翠娘娘和天君的女兒。”

“你是說,那個小公主是翡翠娘娘的女兒?翡翠娘娘是不是就是翡翠仙子?”

“對,就是這裏曾經的主人,不過已成仙,嫁給了天君。”

我記得,花火說,翡翠仙子在天宮,我望了望天,那裏究竟還有多少東西,是我們不知道的?

小道士忽然沉默,之後輕輕的說:“如果想要找我,就告訴它,我就會知道。”他攤開手掌,掌心有一顆墨色的珠子,他蹲下來,變出一根細線,伸出細長的手指,幫我掛在頸上。

我摸著珠子,他忽然不見了。

夜色還是那麽溫柔,整個翡翠宮像睡著了一半安靜。

我輕輕哼著歌,望著月亮,恍惚中聽到有人說:“月亮裏到底有什麽?”

一人回答:“也許是月宮,也許是嫦娥和玉兔,我們誰也不知道。”

“可是月亮那麽近,卻其實那麽遠。”

“就像一些人的心,你永遠也摸不著。”

“你是在提醒我嗎?”

“不,我隻是想說,月有陰晴圓缺,我們也有,不是每件事都會有結果。”

“我不要結果,我的心你不明白,我隻要天天看著他,哪怕死了,也會記得他,就可以了。”

“你的心,我不明白,我的心,你又明白過麽?”

猶如一聲長歎,我的心忽然緊緊一縮,那麽悲涼,夢境還是幻覺?為什麽卻感覺如此真實,仿佛曾經有人那麽在耳邊輕輕的說。

我拔出劍,練起那套越來越熟悉的風月四式。粉色的裙子在林間飄舞,一如夢裏的某個場景,往事一幕幕在腦海浮現,卻一掠而過,抓也抓不住。

哼歌,揮劍輕舞,沒想到那麽殺氣的劍在歌聲舞步中居然變得輕柔,也許,真像扉頁上說的,心中有情,才是劍?

母親深夜窗下的獨舞,與風月無邊的招式,竟如此默契。

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舞劍,還舞的那般自然流暢,或許,還很好看。

也許,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回不去的永遠回不去,即將來到的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直到筋疲力盡,我停下來微笑,樹林間,一抹黑色的身影不知站了多久,就這麽癡癡的站著,深邃的眸子如黑夜的精靈。

“即墨瑾……”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仿佛脫口而出。

他的眼神落在我頸邊的珠子上,忽然說:“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我重複,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我眯著眼笑了笑,頭卻開始疼痛:“我是誰……”

抬眼,即墨瑾盯著我的笑容一動不動,深黑色的眸子裏倒映著我的身影,然後,他斂下眼冷冷的說:“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