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三 章 戰卷蕭塵

時間在空間中旋轉,空間在時間裏平移,浩燃腳步急如鼓,穿過墨山街茵穀路怡壇大橋石爐胡同,在一破敗居民區停步。他雙腿酸麻,俯身垂頭喘粗氣,嗬氣似團棉花糖,在透肌冰骨的冷氣中消散。一陣忘命奔跑,拋卻沉重掛礙,融解淤積的汙垢,異常舒暢。

他挺身環顧,一驚,“這跑哪來了。”

兩排破舊居民樓,水泥牆麵斑駁脫落,露出粗糙青磚與砂土。抬頭望,家家鐵窗陳舊古老,甚至玻璃破碎,而陽台更老更險,如封建社會的殘思孽想,雖入黃土,卻不輕閑,被些食古不化者塞滿廢棄的希望。

浩燃前,雪裏倒一彎梁舊鳳凰坤車,裝滿垃圾的爛竹筐上還躺雙破皮鞋,中間兩扇絳紅樓道門,半閉半敞,留條兩掌寬陰森森黑縫。

浩燃別過臉去看樓角幾根粗壯暴露正融化著片片雪花的暖氣管時,忽聽到凝重喘息聲。

浩燃猛回頭,見絳紅樓門縫露張額頭帶血的紅通通的鴨蛋臉。

浩燃心悸,後退時被雪中磚絆個趔趄,險跌。時,胡同口傳出雜亂言語聲。

樓道男孩皺著灰蒙蒙八字眉,向浩燃擺手使個澄澈渴望的眼色,意思“千萬別說我在這兒”。

浩燃暗啞無語,沒表情。

三青年已跨過泔水成冰的淺溝走過來。

領頭穿件毛領棕色皮夾克。黃卷發,馴服得如伏隻綿羊,臉膛粗獷,鼻梁英挺,隻觜大,如上帝的玩笑,讓腮骨與嘴角成了親密無間的情侶。浩燃心說“這人胃潰瘍,無需做胃鏡,打一嗬欠便瞧得一清二楚了”。——右一叼煙高個,紫紅碎發,蓬亂,樣子瘦削卻勻稱結實,削尖鼻,眼小若無,嘴角翹得堅毅有張力。——另一魁梧的車軲轆矮子,高鼻梁,方開口,短發稀疏,麵龐憨厚,令人記起《駱駝祥子》中“他的身量與筋肉都發展到年歲前邊去了”的話。

三人殺氣騰騰,浩燃自不會為他導航,故裝作若無其事的過客,一臉懵懂無知。

浩燃小心翼翼與三人擦肩而過,心中竊喜,遽然聞一人喝道“嗨這兄弟等等”。

浩燃回顧時卷毛已踅至麵前,“兄弟問你個事,剛兒看沒看到個腦袋受傷的矮學生?”

卷毛強壓火氣掏盒紅塔山點根煙。很快,“碎發高”同“祥子”也踅卷毛身後。

浩燃裝憨充厚,略驚道:“原來那頭受傷的學生你們認識啊,是朋友嗎?”

卷毛急知下落,跳浩燃陷井假笑:“認識認識,都給麻花不換的好哥們,他去哪兒了。”

“好像醫院。我也不知道,反正遇到我就管我借了十塊錢說以後還,我看他挺急就借了,也沒想他還,算扶貧了。不過你們‘給麻花都不換’那就幫他還了吧。”

卷毛進退維穀,打個響指說:“我錢夾寢室了,你倆誰有給他十塊錢!”

祥子皮夾塞滿尷尬,打開後在臉上肆意蔓延。

碎發高則渾身搜遍,連衛生紙都翻出也不過幾枚硬幣。

浩燃暗歎“謔!敢情遇著丐幫了”。

這時,卷發一指降紅樓門縫窺望的受傷男生叫“快在那了,這孫子騙咱們”。

穿雅鹿墨綠羽絨服的鴨蛋臉男生出樓剛跑到爛竹筐邊便被圍攻。情急下,浩燃不顧一切,從拳腳堆中拉出雅鹿男生就飛身狂逃。

二位奔塵絕逸,三人窮追不舍。

浩燃與雅鹿男生繞過防歿站躲進電熱廠廢棄的辦公樓樓道。刺骨寒風卷著雪蚊蚋擁入門隙,嗬氣成霜。

二人凝神斂息,細聽有急促腳步聲,一人說“媽的肯定跑那麵坐車去了,快追,不然趕不上了”踏雪的“咯吱”聲漸無。

浩燃倆舒口長氣,又側耳諦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走出鐵皮樓門。

同時,埋伏水泥垃圾箱後的碎發高急喊“這了,快,我就說準他媽在這片兒了”。

卷毛、祥子迅速趕來,碎發高百米衝刺般邊追邊喊:“有種別跑,跑得了各尚跑不了廟,你給我站住。”

很快,碎發高與浩燃倆僅距咫尺。

額頭受傷的雅鹿羽絨服男生對浩燃說聲“對不住了兄弟”,就拉住浩燃將他狠狠推向碎發高。

碎發高“哎呀我靠”一聲被跌來的浩燃死死壓倒在白皚皚雪地裏。

寒冷禁錮了寒風,受傷男生狼狽跳上出租車。

浩燃回頭,仿佛看見一艘旌旗斷敗的艨艟被驚波鱷Lang衝離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