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父子

李翱的性子是打小就尊敬虛懷若穀的人。就是人不管怎樣,別裝B,要謙虛,謙虛才能使人進步嘛。對有錢人的態度更是如此。尤其見不得有兩糟錢就不知道咋得瑟那種爆發戶。可跟Maggie贏吃過這頓午飯,竟對她有了些好感。

那天兩人一起回到公司,李翱感覺同事的眼光都很怪異。一坐到座位上,小紅就竄過來問他:“是不是和贏小卿一起吃的飯呀?那個陳西鬆約了她好幾次都被她拒絕了,那丫頭難道是看上你了?不會吧,眼光那麽差。”說完還輕視地瞟了他一眼。

“你個八婆,管好你自己的小白臉得了,看上我怎麽就眼光差啦,當初也不誰整天屁顛屁顛跟著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學那會近視眼,後來才做的手術。”小紅揶揄他道。

李翱突然想起來,好歹算請贏小卿吃了頓飯,可她好象啥也沒吃啊。看她瘦的那樣,下午挺的過去才怪。想到這就開始到處搜刮,把小紅和楊倩小姑娘帶的零食都翻了出來(反正她們平時都已經被搜刮到無奈了),想給贏小卿送去。可她剛好沒在座位,就隨手給扔在了她桌上(她一直坐在開放辦公區裏,沒搞什麽特殊化)。

下午李翱去小紅辦公室請示工作上的事。說實話這瘋丫頭工作起來就玩命投入,在她的手底下時間久了都跟牛馬似的,比苦力還慘。想到這李翱就後悔,怎麽混得落她手裏啦。走到門口,剛巧碰見贏小卿從小紅的辦公室出來,差點撞他懷裏。贏小卿一見忙低頭說了聲‘對不起’然後象想起了什麽,又說了聲‘謝謝’。李翱知道她指的是那些零食,直誇她懂禮貌,對不起謝謝的就跟長嘴邊似的。

這時小紅推門出來,贏小卿轉身離開了。小紅看了兩人一眼,忽然曖昧地一笑說,“李翱,我正要找你呢,進來說”。

……

“什麽?我說妹妹,別逗我行不。”

“嚴肅點,在公司隻準叫姐姐。”

原來,公司上午會議決定,由於Maggie贏的提議,新線航空公司的廣告片外景拍攝地,選在了位於加裏曼丹島(婆羅州)北部的砂拉越州海灘。而公司要派幾個人先期到達砂拉越,以便最終確定拍攝地點和聯係相關事宜。奇怪的是:贏小卿堅持這支先遣小組的成員要由她決定,這種強硬態度實在不象是她的風格。而更奇怪的是,這本來跟李翱是八杆子打不著的事情,可下午贏小卿突然找到小紅,點名讓他加入,還說和CEO陳西鬆已經打好了招呼。

這種公費度假的機會,公司裏論資排輩怎麽也輪不到他。李翱心裏琢磨:難道贏小卿真對自己有意思?但想來想去又覺得沒這個可能。雖然兩人互相有些好感,但其實他從不相信一見鍾情那種事,即使有也不會發生在他這種人身上。***或許更容易些。

李翱就是這麽個矛盾的人;他並不是個乖孩子,但也絕不是風花雪月的文藝小青年;從小叛逆,卻又處事古板。就象小時侯他爸長期對他施加一種讓他無法忍受的家庭精神暴力,在父親眼裏,他身邊所有的朋友都是想陷害他的陰謀家,對他任何不成熟的行為隻是一味打擊。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想把他變成跟自己一樣的人:不許交朋友、不許花錢參加社交活動、不許幫助人、不許……但李翱卻偏偏打架喝酒泡妞混社會,隻要能讓他爸氣得鼻子冒煙的事,都樂此不疲。每次他老爸喝醉後罵罵咧咧又給他灌輸那套吃飽飯才是真理的農民哲學時,他在摔門而去後嘴裏總會嘟囔出一句“胸無大誌,農民!”

但這又不防礙他骨子裏一直認為自己也應該是個本分的農民。

離出發還有一個星期,李翱還未計劃好回家的行程,突然接到老媽電話:他爸出了車禍。雖然不嚴重,但估計也要在醫院躺個十天半月的。這可把李翱愁壞了——上哪弄錢呀?胖子那是肯定沒戲,來北京這段時間他也知道了,這小子也是外強中幹。雖說在北京有車有房有妞泡,可都是人家的。表麵風光,卻是過路財神。況且他媽手術剛好要用錢,這時候也不便跟他開口。正在沒招沒落的時候,小紅菩薩象是預知他有此一難,直接提了二萬塊現金給他。從未和人借過這麽多錢,李翱當時臉一紅,半天沒說出話,竟然學會不好意思啦。其實兩家打小就是鄰居,因為小紅媽自己帶著小紅過日子不容易,所以這些年一直都是他們家幫著娘倆挺過來的。沒想到現在輪到自己落魄要她幫忙。

他急忙讓前台小周訂了張飛哈爾濱的機票,沒料到下午偕程卻送來了兩張。他以為是搞錯了,但偕程送票小弟說:“沒錯,是交給您的,而且兩張票都已經給過錢了。”李翱一陣納悶,問過同事也沒人知道,心想這年頭還真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沒辦法隻好把另一張機票留在了小周那,第二天淩晨拿著自己那張票趕到了國際機場。

看著侯機廳外的航班起起落落,李翱思緒翻飛不由想起參軍時的一幕幕。那時他本想當空軍,駕駛戰鬥機翱翔在藍天上一直是他的夢想。可空軍畢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於是他又做起了將軍夢。在那火熱的營盤裏,他曾經流血流汗,揮灑青春,多次立功拿獎。他誓言要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感覺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直到因為營長那件事受牽連被總參某部特訓處踢出局,才不得不無奈結束了建功立業的夢想……

正當他陷入遐思,猛然意識到身旁有人在看他,他急忙警惕地掃了一眼。沒想到是贏小卿不知何時坐在了他身旁的椅子上,正一臉迷惑地望著他的臉。

“啊,你怎麽會在這?”李翱有些懊惱,還是幹過偵察員的人呢。連身旁有人觀察了自己這麽久都沒發覺。

贏小卿眨巴著眼睛,饒有興味地說“我在看你呀。你的表情真的很豐富,尤其是眼睛,象在講故事一樣。”

“眼睛會講故事?拜托,那好象是形容女孩子的吧。”

“真的真的,你好象在講一個很複雜的故事,象是在訴說一個英雄年輕時的激情滿懷、年老時的落寞感傷,對人生無常感到無奈,又對很多事覺得不公平感到憤慨。”

贏小卿說話慢條思理,一口甜甜的閩普。康德說知性介於感性和理性之間,這個詞用來形容贏小卿這種處世未深的職業女性真是非常恰當。

李翱覺得贏小卿簡直就是個精靈,一個能從人的眼睛讀出內心的精靈。越來越覺得她身上帶著某種很神秘的場,並且對自己的吸引力越來越強。

“我想跟你一起回去哈爾濱,你介意嗎?”

“為什麽啊?”

“反正我也沒事做,喜歡到處走走嘛。”

“我又不是回去玩。你還是別胡鬧了,到了那我可沒時間照顧你。”

“誰有胡鬧嘛,放心,我會自己找樂子的。”

李翱見她態度堅決,也不再羅嗦什麽,於是說道:“我無所謂,不過你要吃得了苦才行,我家可不在哈爾濱市區,是在下麵的山區裏。”

贏小卿一聽興奮得兩眼放光,一副美好憧憬的表情:“那真是太棒了!我喜歡北中國的白山黑水,就象童話中的冰雪世界一樣。”

“靠,傻冒,現在是夏天。”

到家後,公安局有熟人護照很快搞定,去醫院一看老爸磕的鼻青臉腫的,李翱鼻子也是一酸。

問了老媽才知道,那天他爸騎著那輛心愛的建設牌無機變速小摩托,去靳叔家喝酒。回來時一路哼著“穿林海,跨雪原”正在興頭上,小摩托樓到了六十多邁。結果一個不留神,跟人家一輛停路邊的富康撞上了。

富康說:“我招誰惹誰了?”交警哥哥來了也沒法處理。隻好富康自己休車,咱自己修人。

又聽母親說父親和別人合夥搞了個挖沙船,李翱勸了幾句讓父親別那麽辛苦,沙船的生意也不好做。他爸一聽強打精神又罵開了:“我不幹喝風去嘛,指望你還不得餓死!”

李慶豐是個除了眼前能看到的東西什麽都不信的東北爺們。在近三十年的社會巨大變遷時期,從文革到改革似乎任何一波此起彼伏的運動思潮都沒能在他腦子裏留下什麽印象,而度荒的經曆卻讓他終生難忘。平日裏喝酒罵人不打老婆,最大的優點是勤勞樸素到有些自虐,典型的饑餓恐慌症。

因為李翱從小有個怪癖,尊敬最弱小的,誰最能裝B就幹誰:上大學為了女朋友把一**子弟打成了重傷害,被逼退學才沒追究刑事責任。結果跑去當兵,在部隊時幫營長出頭又得罪了福建省當時最大的黑社會,還差點上了軍事法庭。好不容易混到複員參加了工作,可還是有始無終……(關於李翱青年時勇鬥國內外黑勢力奪回國寶的一次傳奇經曆將以自傳體在本書第二部中呈現給大家)所以老李一輩子最窩心的事就是生了個不省心的兒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讓兒子去工廠出苦力接自己的班。這次一見麵就冷笑著罵道:“回來幹什麽?是不是又在外麵得瑟出事啦?整天讓人當槍使都不知道。天下的閑事那麽多,你有啥資格管,你以為你老子是有錢有勢的嗎?”李慶豐越罵越生氣,臉上的表情呲眉弄眼,“劉玉芬,趕緊查查家譜,咱倆不會是近親吧?要不怎麽生了個傻子。”忽然瞥見門口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正躲躲閃閃偷看自己。

贏小卿本想跟著進來,卻被病房內一見麵就吵的驚天動地的爺倆嚇住了。

李翱也是個比牛還倔的脾氣,要不是看老爹偌大年紀受創後精神萎靡的樣子很可憐,恐怕早就吵翻了。的母親忙打圓場,知道這父子兩是一對強種,抬起扛就非吵翻了不可。“快別說了,兒子帶女朋友回來了。”

“媽,別亂說,這是我公司的領導。”李翱忙解釋。

但李翱他媽卻認定了:如果這個女孩不是兒子的女朋友,怎麽會大老遠一起回來呢。

李翱他爸雖然勉強露出了笑臉,但還是一臉的懷疑表情。兒子是個小流氓,能認識什麽好女孩嗎?當得知贏小卿真是兒子公司的領導後,卻立馬變了個人似得,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整個人精神都象好了許多,交談中還總是不經意誇李翱能幹,搜腸刮肚幫兒子找優點:“這小子可能吃苦,好象還懂點計算機,人是有點傻,大學也沒畢業,但工作絕對認真負責,讓他管錢最合適。最大的缺點就是人太老實、太勤奮。”

媽呀,大學都沒畢業,計算機還是好象懂點,這種人咋就進了4A了?李翱臉一陣紅、一陣白,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不是給小紅上眼藥嗎!

“伯父,您千萬別聽他瞎說,我不算是領導。”

“恩,是不算領導,她是老板。”李翱衝小卿使眼色,意思是你裝裝樣子,我可就少挨罵了。

贏小卿偷偷衝他扮了個鬼臉,一本正經對他父親說:“李翱在公司的表現是很優秀的,公司正打算安排他出國學習呢。”

“呦,那可不行。”李翱他爸一聽擔心了,國內怎麽說還是人民內部矛盾,萬一這小子把外國人打了可咋辦,搞不好引發國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