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千萬莫回頭〉。”李大明突然插話說。

笑笑馬上反應過來，說：“不知宋老師願不願意。”

宋勝利重新回到紅木椅上坐下來，他的目光深邃莫測而不乏激情。

“這支歌已經老沒牙了，”宋勝利說，“我再給你作個新歌吧。”

笑笑露出一幅受寵若驚的神情，她的嘴張了張，說：“宋老師，謝謝！。”

李大明想又一個女人就要為了音樂事業而獻身了，他的心裏不禁湧上幾絲惋惜。

萌坐在沙發裏還是一言不發，宋勝利的表現，叫她看到了一個美夢的破滅。萌的嘴角掛著輕蔑和傷感。這就是那個曾愛戀過母親的那個宋勝利嗎？如果母親見了這一幕會作何感想呢？

１４笑笑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幹了一生中幾件重要的事情：拜師、打胎、學新歌、獲大獎。

馬虎心中的一塊石頭總落了地，今天，他將為笑笑舉辦慶功宴會，應邀前來的自然還有李大明和萌。馬虎叫這個叫笑笑的歌女坑苦了，按照他的計劃，這是他與笑笑最後的晚餐。馬虎為了今天的宴會可謂賠了血本，付給笑笑一筆數目不小的損失不算，履行諾言付給李大明和萌一人一萬元傭金也不算，笑笑變本加厲地硬是逼著馬虎掏出十萬元，把大獎賽改成了“天地”杯全省青年歌手大獎賽，她和宋勝利一人拿了一萬多的回扣。由此，笑笑大獲全勝，一舉奪得冠軍。

慶功宴會定在全市最豪華的五星級大酒店帝王飯店的裏春蘭廳進行，這裏離市中心足有二十多裏。

最先到達的是笑笑，她從宋勝利的床上爬起來就叫了輛豐田出租車直奔這裏。她走進酒店大廳好像走上了領獎台，目不斜視步伐堅定。

笑笑認識宋勝利成了她人生路上的轉折點，馬虎給她帶來的隻是金錢，而宋勝利給她帶來的是名聲，然後是金錢。因此，在馬虎和宋勝利之間，她沒有絲毫猶豫地選擇了宋勝利。

萌跳下出租車的時候，馬虎也開著大奔馳到了。他看著萌的背影，按了按喇叭。萌毫無反應。

“萌！”馬虎嗵地聲關了車門，大喊道。

萌照舊不回頭，隻是揮了揮胳臂，意思是你快走就是了。

馬虎快步跟上來，說：“怎麽不和李大明一起來？”

萌站住了，沒說話，隻是抬頭看了看天。天上沒有雲彩，她發現，西落的太陽像個碩大的燒餅或者什麽別的東西掛在那兒。

萌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見到李大明了，盡管她不能把他忘記掉。她現在很少出門，整日呆在自己的小屋裏趴在窗台上看天。她房間四壁各種明星的抬貼畫已被她扔進了垃圾桶裏。那是幾天前的事。那天早晨她仍然起得很晚，她坐在床上看著滿牆的明星畫就像看著一群野蠻的動物。她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就產生了吐口痰的。她張了下嘴，痰飛出口腔，正好落在泰森那曾被萌插上一支煙巴的嘴角上。萌從床上跳下的舉動似乎沒通過她的大腦，她站在泰森的麵前竟不知自己要幹什麽。這時，她看到那口痰順著泰森的嘴角流下來，她再次感到一陣惡心。她最後看了明星們一眼，撲到牆上，然後把他們一個個地從牆上撕下來，扔進了垃圾桶。

麵對潔白如初的四壁，萌沉默了許久。待到李大明的影子出現在牆壁上的時候，她哭了。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他了。

“問你呢，”馬虎又說，“怎麽不和李大明一起來？”

萌看了下馬虎手中半頭磚似的大哥大，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你怎麽不和笑笑一起來？”

馬虎聳聳肩，沒說話，一隻手在萌的屁股上拍了拍。

這時，萌已經看到大廳裏正在往外張望的笑笑。萌厭惡地躲開馬虎的手，衝笑笑揮揮手。

馬虎也看到了大廳裏的笑笑。他發現，笑笑的神情不可一世，就像一個剛打了勝仗的將軍。

飯菜開始上桌時，李大明正好騎著摩托車趕到。他走進春蘭廳裏不知自己應該坐在哪兒。飯桌為不大的方桌，馬虎神情嚴肅地坐在主陪的位子上，左右各為笑笑和萌，隻有靠門的位子空著。

馬虎伸出握著大哥大的手指了指，說：“大明，你就坐那兒吧，那是副陪的位子。”

常吃酒席的人都不願坐那兒，這是小姐上菜的必經之地，叫菜口。

李大明的屁股剛落到椅子上，馬虎就端起了酒杯。

“來，幹。”馬虎看了眼一旁得意萬分的笑笑，沒好氣地說。

沒等眾人端起杯子，笑笑把手中的筷子叭地聲放到桌子上，說：“幹什麽幹？為什麽幹？”

馬虎的祝酒詞如此簡單李大明也覺著不對經兒，他想馬虎你應該說為了笑笑榮獲冠軍而幹杯才是嗬。

馬虎聽到筷子叭地聲落在餐桌上就像聽到了他和笑笑的孩子被大夫叭地聲扔到了牆角的搪瓷桶裏。一陣惱怒從馬虎的心頭劃過，笑笑是唯一叫他栽倒的女人，他想，笑笑你和那個破爛評委主任幹的好事全市人民都知道了，你他媽的賣身投靠為什麽拿我來當冤大頭？

“幹？為什麽幹？你說為什麽幹？”馬虎大聲說。

馬虎今天在最後的晚餐上對笑笑發火甚至揍她一頓的想法早就有了，他是一個不能吃虧的人。不過，他原準備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再行動。現在，笑笑不可一世的神態叫他難以忍受，他已經忍受得太久了。

李大明突然發現他如果堅持自己的想法，不來參加這個宴會是多麽正確。但是，他來了，這是因為他知道萌肯定也會來。這個叫萌的女人，在他的腦際裏已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盡管他準備徹底忘記她。這是一出戲，他想，戲演完了的時候，演員都要到台上再謝一次幕。今天，他將與萌見上最後一麵，然後恢複平靜的生活。

萌坐在座位上就像一根木頭立在那兒，如同那天到宋勝利家裏一樣。李大明進來沒跟她說一句話，這使她很傷心。她知道，李大明遲早會離開她的，但是，她還是不能接受他對自己的冷漠。

“幹！”笑笑端起酒杯，嘴角上露出蔑視一切的笑，說。

四隻杯子端起來，四股**流進了四個嗓子眼。

馬虎的一拳打在笑笑的臉上是大家各喝了十多杯後的事。馬虎把第十三杯白酒倒下肚後，就叫笑笑講故事。笑笑也已經醉意朦朧，舌頭僵硬地問講什麽故事。馬虎說，就講你和那個破爛評委主任怎麽狼狽為奸的故事。笑笑聽後竟哈哈大笑，說，馬虎，你別覺著你有什麽了不起，人家床上的功夫比你強多了。馬虎說，是嗎？說著不顧一切地站起來，揮拳朝笑笑的臉打過去，你看看他的拳頭是不是也比我的硬？

笑笑坐在地上哭叫了老半天，李大明和萌才發現了地上的笑笑。他們自然也是醉意朦朧，雙眼相對著誰也不說話。一切都將過去，一切都將成為一場夢。待到李大明想到去扶起笑笑的時候，笑笑和馬虎已不知什麽時候退席了。

萌還在。萌趴在桌子上癡癡地看著李大明。

李大明被萌的目光刺痛了，他發現萌的目光已與過去大有不同，目光裏包含著無奈、愛憐和絕望。

李大明不能不躲閃這種目光。他搖搖晃晃站起來，扶起醉成一堆泥的萌，說：“萌，走吧，宴會已經結束了。”

萌醒來是在上了李大明的摩托車之後，迎麵而來的涼風吹醒了萌。她睜開了眼，淚水隨風飄散，酒氣撒滿了馬路。

“大明哥，”萌死死抱住李大明的腰，說，“快，快，我要回家。”說著，幾口汙物從口腔裏噴瀉出來。

李大明聽到“大明哥”三個字，馬上打了一個冷戰。他的眼前頓時有迪的麵容出現，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個賊。他的車開得飛快，就像一個賊在逃避追趕的人群。

萌發現自己很孤獨是今天晚的事兒，她覺得自己就像母親收養的那隻貓一樣被遺棄了。她看到母親親正在不遠處向她揮著手。

“大明哥，快，快，我要回家。”萌又說。

李大明把頭盔的擋風玻璃掀起來，回了下頭，伸出一隻手來拍了拍萌的肩，說：“萌，別著急，馬上就到”

隨著“到”字一齊到達路邊電線杆上的還有摩托車。伴著嗵的一聲響，李大明和萌先後從摩托車飛出去，摔在幾米開外的馬路上。

李大明趴在地上，全身如同浸在滾燙的熱鍋裏。在他的前方，頭盔在滾出了十多米之後停下了。萌離他不遠，仰麵朝天，一股股熱血正從她的七竅裏冒出。

“萌”李大明的頭抬了下就昏死過去。

不多會兒，路過的行人們在圍著李大明和萌各轉了幾圈後，把李大明抬上了攔下的汽車。

摩托車原地沒動，頭盔原地沒動，萌也原地沒動，已經通曉交通規則的城市人知道怎樣去保護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