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盞青燈

睜開雙眼時,聞到了一股煙火的味道。我無聲的在心裏低歎:終究還是又回到了人間。我是該哭還是該笑?多少貪生怕死之人苟且偷生?多少一心求死之人死於安樂?而夜落央,為什麽永遠都是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這是哪裏?”陌生的牆壁、陌生的屋頂、陌生的味道、還有陌生的臉孔……我知道,這不是醫院。

“這是靜心苑。”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說。“老尼法號靜安,這是師妹靜空,施主從山上跌了下來,是師妹從旁經過,見施主還有一絲氣息,便將施主帶了回來。”

“謝謝!”我雙臂支撐著床想站起來,無奈卻使不上一點力氣,渾身的骨頭都像被人捏碎了一樣。

“別動,施主身上多處骨架錯位,老尼已經接好,接下來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養才能康複。”

“謝謝!謝謝靜空師太,謝謝靜安師太!”我再一次聲聲道謝。這算什麽?第四次死裏逃生嗎?我唇邊浮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兩位師太,我可否留下來靜養?”

“施主不回家嗎?”

“家裏太遠,家人太忙。”

“那兄弟姐妹呢?施主沒有朋友嗎?”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想給大家徒增煩惱。”現在的夜落央,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和一個廢人有什麽兩樣?我不想再去麻煩任何人了。“兩位師太請放心,我不會給靜心苑帶來任何不必要的麻煩的,我本就有心向佛,我想留下來和你們一起誦經念佛、調養生息,倘若我有天走出靜心苑,我一定還會回來上一炷香。”

“……”

她們相互看了一下,沒有交換什麽意見,僅僅隻是相互看了對方一眼,一起說,“那好吧!”“留下吧。”

她們每天悉心照顧著我。我從來不知道,在一個沒有男人的世界裏,我竟然活的這麽安心。我從來就不怕傷害,再大的傷害對於我,隻要還有口氣,我就可以活下去。

是的我不害怕傷害,我隻怕毀滅。即使每天什麽事都不做,我也不會覺得自己想一個廢人。

“施主,該喝藥了。”

“好的。”

靜空師太親自照料著我。她說,“弟子們笨手笨腳的,還是我來吧”。她就這樣,一日三餐、一天三次藥,都親自來。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絲不耐煩。

“小心燙。”她慈愛的說著。

“嗯。”我回以一笑。

還有靜空師太,每天不論多忙,她都會和我一起談論一些話題。最多的,便是一些紫色菩提、佛經禪學。這也是我,最受教、最認真、最享受的的時刻。

這個時侯,沒有人會去在意是已是幾點。靜安師太悠然閑雅的靠在柱子上,慢慢的閉上眼睛,似是在享受此刻的輕風拂麵。“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隻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隻是常。”

她突然說了一句。我靜靜的笑著,安然的閉上眼睛。“美酒佳肴大魚大肉不是真真的美味,真真的美味隻需在粗茶淡飯中體會,才智卓絕超凡的人不是真正的偉人,真正的偉人隻不過是平凡無奇的人。”平平淡淡的生活,始終都是我心之所向往的。可是平淡中的安然,真正能體會到的有幾人?

“放得功名富貴之心下,便可脫凡;放得道德仁義之心下,才可入聖。”

“一個人能夠擺脫功名富貴思想的約束,就可以淨化自己超越庸俗的塵世雜念;一個人能夠衝破道德仁義思想的束縛,就可以淨化自己進入絕俗的聖賢境界。”

“嗯……施主解釋的很好。”她突然睜開眼睛看著我,“福不可徼,養喜神以為召福之本而已;禍不可避,去殺機以為遠禍之方而已。”

我接了下去,“人間的幸福不可勉強去追求,隻要能經常保持樂觀的態度,就算是人生幸福生活的基礎;人間的災禍實在是難以避免,隻要能消除憎恨他人的念頭,就算是遠離災禍的有效途徑。”

靜安師太突然笑了,我怔了一怔,跟著也笑了。“師太,謝謝你的教導,我總能在你的字詞之間恍然大悟。”“是施主理解的好!施主,你與我有緣,與佛有緣,與禪有緣……”“與大地萬物有緣,與自然生息有緣。”我大徹大悟。原來不是天堂地獄容不下我,不是命運忘記了要眷顧我,而是老天太厚愛我,才會要我再大地萬物裏不斷地去體會、感悟、實習。

“孩子,你心中有愛無欲,有情無念。”師太說著,突然話鋒一轉,“既然已看破紅塵,為何不遁入空門?”“遁入空門?”我笑了一笑。“空門在哪?”

“問得好,空門在哪?”

“身在萬裏紅塵中,豈能棄紅塵?即使千裏之外、萬裏之外,紅塵依舊是紅塵。心中有佛,空門便在心中!心靜,則空。欲空,則靜。”

……

看著窗外的落葉,我慢慢的站起身,慢慢的挪動腳步……我真的,邁出了第一步,雖然,隻是很小很小的一步。但是,我真的可以站了起來。扶著牆壁,我慢慢的、一小步一小步的走了下來……

走到院子裏,我拿起一把掃帚,開始掃著一片片落葉,心,越來越靜。

“老天!”

我聽到一聲驚呼,轉過頭去看,靜空師太雙手捧著碗有些顫抖著,滿臉的不可思議。“師姐師姐,你快來看。”“怎麽了?”靜安師太也跑了過來,看到我時,同樣也是滿臉的驚訝。“施主你,居然站了起來?也可以走路了……”

“是的。”我靜靜的笑著。“我的生命力一直很頑強。”對於她們,我不需要說什麽客套的場麵話,而她們,也是不需要的。

“是的,你的生命力真的很頑強。”

“我第一次看到,竟然有人可以康複的這麽神奇。”

僅僅一個月,身體多處骨折的我,竟然可以走路了。

靜安師太深深看我,意味深長,“二十歲的年紀、四十歲的心境、六十歲的態度,在風雨中屹立不倒、在困境中頑強堅持、在傷痛中坦然笑之——若這不是一種胸襟,便是一份無奈;若這不是一種態度,便是一份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