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精神病院

我又來到了精神病院。這是第四次了。盡管這裏沒有我的親人朋友,我卻還是來到了這個地方。是我自己沒事找事嗎?

或許吧!

三個月前,我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找尋靈感。好巧不巧的,我就走到了精神病院的大門口,頓時體內所有的細胞都瘋狂起來、跳躍起來,不斷地催促我走進去……鬼使神差的,我就真的走了進去——所謂精神病院,我生平頭一次見識到了!

穿梭在醫院走廊上,身邊來來去去的、大喊大叫的、舉止怪異的……我想起了世人們口中常常說的‘神經病’,霎那間鼻子酸了!他們不是神經病,他們絕對不是神經病。

他們隻是,就隻是在自己的生活中麵臨了莫大的阻力,承受了慘痛的悲劇,才使得自己不得不精神崩潰。而他們,就在自己完全錯亂的世界裏,快樂著他們的快樂,憂傷著他們的憂傷。

其實我和夢雪,真正想要的生活,不正是如此嗎?——不前進、不後退,就這麽停留在原地!

……

而今天,我再一次大步跨向前,走過了這扇門。

在這裏,我認識了一個年約五十歲的婦人,她有一張相當柔和的麵孔,隻是沒有笑容;她有一雙相當清澈的眼眸,隻是失去了神采;她還有著滿腹的詩詞歌賦……我可以想象得到過去的她,一定是一個才情無限、氣質出眾的女人。隻是她何以淪落至此啊?

“冰姨,今天好嗎?”我對她微微笑,明知道她不會回答我,我卻總是沒有辦法把她當成一個不正常的人來看待。

“醉留連,賞春妍,一曲清歌酒十千;說與琵琶紅袖客,好將心事曲中轉。”這是元朝的一首散曲。每次見到她我都會對她微笑,她就念詩給我聽。我知道,這是她歡迎我的方式。盡管沒有熟悉的問候,可那又如何?她平靜時喜歡念各種詩、詞,還有曲,她病情發作時,還是在念,從來不曾開口說一句什麽話。其實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誰,叫她‘冰姨’是因為,她會念任何的詩詞歌賦,但永遠隻會寫一個‘冰’字。我從來沒有去猜測過她與這個‘冰’的關係,而她似乎也很喜歡我叫她‘冰姨’。

“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刻意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

我走到她身後,習慣性的幫她按摩頸椎。即使我們不能閑話家常,卻也可以吟詩作對。這樣,就足夠了。

“一恨書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葉多焦;五恨鬆多大蟻;六恨竹多落葉;七恨桂荷易謝;八恨薜蘿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有毒。”漲潮的《幽夢影》,也是我之所愛。

“清宵獨坐,邀月言愁……”

突然地,到這裏就停頓了一下。我沒有多做思考,反射性的接了下去,“涼夜孤眠,呼蟄語恨。”

若是我花費兩秒鍾的時間來考慮一下,我大概就會沉默下去的。可是很直接的反射作用,我抗拒不了。畢竟現下我身所處的是一個我從來不曾接觸、不曾深入的世界。

“啊——”

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叫,猛地一下狠狠刺穿了我的心髒。“一念之善,吉神隨之;一年之惡,厲鬼隨之。”語調在一瞬間全亂了,她念得又快又急。

“冰姨!”我驚慌的大喊,似是想要喚回她的魂魄。

但不論我怎樣喊,她都如若未聞,已經完全在自己的困境中瘋狂了。我更加找不到,到底是哪裏出了錯?這,就是一瞬間的功夫而已。

“花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院長對我講過她的病史,我卻是頭一次見到。我沒有被嚇到,但是我卻找不到出路了……

“怎麽回事?”

一聲厲喊揪緊了我的心。“你把我媽怎麽了?”他大步跨到我們麵前,試圖製止冰姨,不時的投給我淩厲的一眼。

老天!怎麽會是他?

祈風!

我總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遇到他啊?

“說,你對我媽做了什麽?”

“沒有,我沒有。”看到了祈風眼裏震怒之餘的驚慌與不安,我第一次,試圖對人解釋。

“午夜雞鳴,喚起床前明月;一覺睡醒,看破夢裏當年……”

冰姨還在不停的念著,念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院長和醫生都已經趕到,卻製止不了這一切。他們半強迫性的打了一支鎮定劑,卻依然於事無補。這一次的發作,來的又凶又猛,比以往要嚴重太多。“大家抓住她的胳膊,接著打。”院長冷靜的命令著,冰姨仍在念著,卻已經聽不清楚她念了什麽。

“再打。”

我不敢去數到底打了多少支?眼睜睜的看著一支支的針管在冰姨身上進進出出,我心酸又心痛,克製不住的任憑淚彌漫我的雙眼,模糊我的視線。打完一針又一針,這是什麽樣的折磨啊?

終於,冰姨陷入了昏迷,馬上被推進了監護室。

砰!

一聲響,把我們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