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再見玲子

廣勝讓出租車在離老歪家大約一百米的一個黑影裏停下,示意朱勝利先到老歪家看看,沒事兒再回來叫他。

很快朱勝利就回來了,付了車錢拉著廣勝就走。

兩個人沒走幾步就到了老歪家。老歪正抱著一個酒瓶子躺在沙發上唱歌:“我們的大中國呀,好大的一個家……”

朱勝利過去推了推他的腦袋:“老歪,看看是誰來了?”

老歪把頭轉過來,一下子坐直了,眼睛瞪得溜圓:“廣勝,你怎麽來了?”

廣勝站著沒動:“不歡迎我來嗎?”

“什麽話,想你還來不及呢。來來來,咱們喝酒……”老歪像是喝醉了,搖晃著身子四處找酒。

“別忙活了,”廣勝拉他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歪哥,我想在你家裏住兩天。”

“沒問題,這裏就是你的家!你幫我砸那五,我還沒報答你呢。”說這話的時候,老歪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脖子歪得更加厲害了。

朱勝利站在一邊,默默地打量著老歪,雙眼似乎要看穿他腦子裏麵裝的是什麽。

老歪的臉色變化很快,忽紅忽黃,肌肉也不時地哆嗦兩下。

廣勝看出來了:這小子一定是聽說了我的一些事情,不然他的表情是不會這麽不自然的。

廣勝預感到,自己走了的這兩天,警察肯定在找他,弄不好還調查了他所有的社會關係。

不行,我不能再喝酒了,我得趕緊找個機會跟朱勝利聊聊。想到這裏,廣勝打了個哈欠:“趕了一天路,我想先睡會兒。”

老歪巴不得他立馬睡覺,自己的腦子也好清醒清醒,連忙說:“你去你去,我再跟老胡喝點兒。”

廣勝站起來,趁著上廁所的工夫朝朱勝利使了個眼色。

這泡尿黃得發紅,像衝淡了的醬油。我完了,據說隻有病入膏肓的人才能撒出這種顏色的尿來呢……廣勝衝便盆啐了一口,站在洗手盆邊擰開了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衝向盆內,在裏麵形成了一個旋渦。這個旋渦在粉紅色燈光的映照下,像激蕩著的鮮血。

刺骨的涼水令廣勝清醒了許多。想到剛才發生的一幕,他的心陣陣緊縮:我可能殺人了。

常青是不是已經死了?廣勝打了幾個冷戰,猛地把頭縮了回來。

頭發上的水一滴一滴摔到地下,廣勝以為自己的腦袋流血了,慌忙把臉湊近鏡子。

鏡子裏的家夥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瞪著驚恐的眼睛在看他。廣勝冷不丁後退了兩步:這個人是誰,他看我幹什麽?

朱勝利推門進來,衝廣勝擠了擠眼:“洗完了就睡吧。歪哥真仗義,把大床讓給咱倆了。”

廣勝穩穩神,用一種堅定的步態走了出來。

朱勝利將一條毛巾扔到廣勝的腦袋上,推著他進了裏間。

老歪極力地掩飾著自己的慌張,躺在沙發上又唱上了:“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老胡,我發現老歪剛才的表現不大正常,心裏好像存著什麽事兒呢,”廣勝邊往被子裏躺,邊小聲對朱勝利說,“現在我是誰都不敢相信了。今晚你警醒著點兒,別再出什麽差錯……”“我有數。”朱勝利也鑽進了被窩,“一時半會兒他還不至於幹出點兒什麽事情來。”

廣勝疲憊地打了一個哈欠,感覺全身酸痛,“先住一宿吧,明天我再想辦法。老胡,說說我走的這幾天,家裏發生了什麽。”

朱勝利告訴廣勝:那天下午,廣勝跟老七前腳剛走,後腳孫明就找到了他,問廣勝去了哪裏?朱勝利裝糊塗:“我也不知道啊,聽說他最近心情不好,要去一個遠點兒的地方散散心。”孫明捂著臉哭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惹的他……”哭著回了家。估計孫明剛進家門,金林就找上門去了,不知道跟孫明說了什麽,孫明就又來找他。這一次孫明好像是嚇傻了,拉著朱勝利的手一個勁地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朱勝利問她,她一直說不出一句連貫的話來,隻是念叨:“金警官,金警官……”朱勝利明白了,金林過去找過她,安慰她說:“沒事兒,金警官那是在找廣勝調查關凱他們的事情呢。”孫明不哭了,直問黃三到底是怎麽死的?朱勝利沒敢搭腔,硬是把她送回了家。

我傷害了一個深愛著我的女人……廣勝的心像是泡在冰涼的水裏,一陣陣地抽搐:“還有呢?”

朱勝利不慢地搖搖頭,低聲說:“還有就是蝴蝶也出事兒了……唉,蝴蝶可真夠倒黴的,他全是為了他的那個傻弟弟啊。前幾天他的傻弟弟被人給打死了……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街麵上傳說是因為蝴蝶得罪了人,人家雇了殺手來尋仇,目的是殺死蝴蝶,誰知道把蝴蝶的傻弟弟給打死了。蝴蝶瘋了,直接用石頭把那個人砸死了……這都是傳說,究竟真相是什麽我也不知道。蝴蝶跑了,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廣勝淒然一笑:“他這種人早晚得出事兒,跟我一樣,隻不過他在混黑社會,我想做個好人。”

朱勝利乜他一眼,咧著嘴巴笑了:“你這話說得有毛病,我怎麽覺得你跟他是一路人呢?”

廣勝長籲一口氣,慢慢把臉轉向了窗外:“以前的小廣不是現在的陳廣勝,不是。”

朱勝利剛要說話,廣勝的手機就響了。廣勝把手指橫在嘴上示意朱勝利噤聲:“小馬,說話。”

麻辣燙似乎是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斷斷續續地說:“我剛才又回了一趟醫院,那裏全是警察。我打聽過了,常青沒在醫院裏出現,有可能他死了,有可能他已經回家了……勝哥,我不能再給你打電話了,我看見我家門口埋伏著不少警察,我得走了,走得遠遠的……”

廣勝說聲“保重”,默默地掛了電話。

常青死了沒有?沒死的話他會去哪裏呢?不想了,沒用的。廣勝轉頭繼續問朱勝利:“還有呢?你接著說。”

朱勝利歎了一口氣:“唉,不說別人了,反正你這事兒傳得滿城風雨,不少人都知道黃三的死跟你有關……聽說警察已經開始調查胡四了,胡四跑了。”廣勝矜了矜鼻子:調查胡四?他沒長腿?即便是你們抓到他,他還得讓你調查呢,你有什麽證據?廣勝心裏逐漸敞亮:黃三的死跟我有個屁關係,我怎麽著他了?有什麽證據說他死了跟我有關係?這是一個法製社會,沒有證據你休想動我一根毫毛!

想到這裏,廣勝一臉輕鬆地想要起身找根煙抽,剛支起一半身子便猛地傻了:法製社會?你陳廣勝守法嗎?萬一常青真的死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聲音在頭腦中炸響:“是誰殺了常青?!”是呀,是誰殺了他?廣勝頹然倒在了床上……常青,你到底死沒死呀?

“還有,關凱一直在昏迷著,是死是活還不敢肯定。”朱勝利冷漠地說。

“哦,”廣勝也同樣冷漠,“還有呢?”

“沒了。”

“哈,沒了好。”廣勝不說話了,他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漆黑的窗外,均勻地喘息。

“有沒有打算跟我一起去俄羅斯玩玩?”沉悶了一陣,朱勝利轉過臉,嗓音平靜地問。

“好嘛,你可真敢打譜,”廣勝摸著朱勝利的腦袋“嘿嘿”地笑了,“去喝西伯利亞的西北風。”

“錢不是個問題,”朱勝利胸有成竹,猛地一別腦袋,“我還有個萬兒八千的存款,加上你的基本就夠了。第一步咱們先去我老家,我在那兒有幾個鐵哥們兒,他們可以幫助咱們搞到旅遊簽證。隻要踏上俄羅斯的地麵,我老胡就有辦法住下來。你知道,我跟**子打了三年多的交道,我知道應該怎麽在俄羅斯生存下去。其實年初我就有這個打算,誰知跟你做了同事。咋樣?想好了咱們收拾一下馬上走。”

“你真是這麽打算的?”

“真的。”

“老胡,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別這麽說。本來我也在這裏呆夠了,去到那邊從頭開始。”

廣勝的眼睛像兩隻不停旋轉的陀螺。嘿嘿,好,太好了,我怎麽以前沒想到呢?朱勝利真不愧對“胡裏幹”這個外號!行,明天我就走人,什麽也不管了。我飛在天上,白雲忽悠忽悠地從我的身邊飄過,美麗的俄羅斯大地在我的腳下伸展。我越過海參崴、西伯利亞、高加索,鳥瞰彼得堡、莫斯科、克裏姆林宮……打住,打住,那麽老父老母、孫明呢?我能忍心就這麽離他們而去?健平還下落不明……不能啊,我不能就這樣走了,我還有很多需要盡的義務,首要的一條是不管健平是死是活,我必須得給他家裏一個交代……可我不走能行嗎?我知道此刻我還好生生地活著,然而明天呢?我的明天在哪裏?陳廣勝,你得相信這樣一個事實:萬一常青真的死了,你也得去死,即便你今天還活著,但你依然難逃一死,你逃脫不了那道恢恢法網!走,我必須離開這裏,我必須迎著西伯利亞的寒風,大步向前。

“就這麽定了,”廣勝給了朱勝利一個堅定的目光,“先去黑河,再讓孫明給我寄點兒錢來,安頓下來再說。”

“你決定了?”朱勝利豪情滿懷地坐了起來,“明天你哪兒也別去,就在這裏等我,我取了錢咱們就走。”

一夜無夢,廣勝睡得很踏實。空調是開著的,溫柔的空氣彌漫在廣勝的周圍。

“廣勝,醒醒,醒醒!”天色大亮,朱勝利赤身**,麵色慌張地站在床頭猛推廣勝。

“怎麽了?”廣勝揉搓著眼睛,不解地問。

“他娘的,老歪這個混蛋不見了!”朱勝利臉色煞白,站在當地不停地跺腳。

幾乎在這同時,衣冠不整的老歪踉踉蹌蹌地貼著牆根往派出所的方向狂奔。

老歪剛拐上通往派出所的那條小路,路邊的一個水果店裏就轉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這個人是臉色陰鬱的吳振明。

吳振明定定地瞅著老歪的背影,轉身衝跟出來的一個胖子說:“你認識不認識防疫站一個叫周連科的人?”

胖子點頭:“認識。這個人跟陳廣勝的兄弟朱勝利關係不錯……對了,他跟陳廣勝的關係也不錯!”

吳振明的臉上閃出一絲冷笑:“那就對了。你馬上去把他給我抓過來,我要通過他找到陳廣勝。”

胖子有些詫異:“陳廣勝不是已經失蹤很長時間了嗎?”

吳振明矜著鼻子一哼:“是,我一直沒有停止找他,可是我找不到他,這個人可以幫我找到。”

胖子縱身跳上門口的一輛摩托車:“他在哪裏?”

“剛剛過去,朝著派出所方向去了,”吳振明噘噘嘴巴,露出沒了門牙的牙花子,整個臉顯得異常猙獰,“陳廣勝,你打掉了我的門牙,我要打掉你所有的牙!這樣,你在後麵跟著他,如果他進了派出所,你就在外麵等著。然後找個機會把他弄到這裏來。這種人搞他很簡單,拿槍一頂,他就乖乖地跟著你來了。記著,千萬別弄出動靜,要知道,警察和別的兄弟也在找陳廣勝。”說完,揮揮手,轉身進了水果店。

水果店裏,老疤正在擺弄一把鋸短了槍筒的雙管獵槍。這把獵槍是前幾天他在他表弟家的煤堆裏發現的。

吳振明站在老疤的身邊,冷不丁說道:“陳廣勝很了不起,那天他下了我的槍,我以為從此見不著這把槍了,誰知道他把它留下了。”

老疤沒有抬頭:“我要用這把槍敲斷他的腿。”

“你的目的很快就要達到了,”吳振明提一把褲腿蹲在了老疤的對麵,“我發現了他的行蹤。”

“我知道。剛才你跟胖子說話,我聽見了。你說老歪能知道陳廣勝的下落嗎?”

“絕對能!”吳振明猛地咬了咬牙,“我懷疑這小子已經見過陳廣勝了,沒準兒他這就是想要把陳廣勝的情況報告給警察呢。你知道不?前幾天我跟曾經敲詐過他的那五一起喝酒,那五跟我說,老歪這個家夥是一個標準的雜碎。那五這不是被陳廣勝揍過一頓嗎?那五心裏很憋屈,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報複回來。前些日子他知道陳廣勝跟關凱和常青摻和事兒,警察開始注意他了,那五覺得機會來了,就去找老歪探他的口風。老歪害怕那五,拚命地表白自己,拍著胸脯說,隻要陳廣勝一出現,他立馬報告給警察……我覺得他這話說實話,他確實很雜碎。”

“別管那麽多了,”老疤將槍拿在手裏掂了掂,“反正我一見到陳廣勝,直接給他一槍!”

“用不著你,”吳振明站了起來,“該開槍的是我。反正董啟祥也潛逃了,現在我誰也不怕。”

“對。那幫老家夥們全都出事兒了,包括蝴蝶和關凱他們,這是咱哥們兒出頭的一個機會……”

話音未落,門口響起一陣摩托車聲。吳振明按下老疤,直接走了出去。

胖子從摩托車上下來,後麵跟著戰戰兢兢的老歪。

吳振明扒拉開胖子,拎著老歪的褲腰,猛一用力,老歪斜著身子撞進了水果店。

吳振明跟進來,一把從地上揪起了癱作爛泥的老歪:“你剛才去過派出所是不是?”

老歪的臉色焦黃,就像一個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鬼魂:“去過,可是我沒有舉報陳廣勝,我是去給我老婆辦戶口的……”“不要害怕,我是陳廣勝的仇人。”吳振明撒開手,反手拍了拍老歪的臉,“好好跟我說話,撒謊是要出人命的。”“我說實話,我說實話,”老歪的眼珠子在眼眶裏滴溜溜亂轉,“我舉報了陳廣勝……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害怕他的事情牽連到我。我是一個老實人,我不想跟這些混社會的人摻和在一起,那樣我就完蛋了……”“告訴我,陳廣勝現在哪裏?”吳振明冷冷地打斷了老歪。“在我家裏。”老歪將死的老狗一般萎到了地上。

“吳哥,咱們不能去老歪家,”胖子湊過來,貼著吳振明的耳朵說,“我看見不少警察奔了老歪家。”

“陳廣勝跟誰在一起?”吳振明用腳勾了勾老歪的屁股。

“跟朱勝利。”老歪艱難地抬起了腦袋,“不過,我估計很有可能他們已經離開了,我出門的時候看見朱勝利已經起床了。”

“你知道朱勝利家在哪裏嗎?”

“知道。”

“好了,”吳振明轉身對老疤說,“帶上槍,馬上跟我去朱勝利家!”

就在吳振明和老疤架著老歪趕往朱勝利家的時候,朱勝利已經和廣勝一起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廣勝搖下車窗往外掃了一眼,問朱勝利:“你估計老歪有可能去哪裏?”

朱勝利哼了一聲:“你應該知道。”

廣勝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臉上的表情讓他看上去像一個與事無關的局外人。

“夥計,去哪裏?”出租車司機看著衣冠不整的朱勝利問。

“問他。”朱勝利回頭瞄一眼坐在後麵的廣勝,像個沒娘的孩子,“說話呀。”

“隨便轉。”廣勝顯得很冷靜,用一把從老歪家桌子上拿來的梳子,一下一下地往後梳著頭發。

天空就像一個善變的孩子臉,剛才還陽光明媚,這陣子忽然陰了下來。粘稠而冰冷的霧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了,似乎可以抓一把在手裏。路上的行人猶如一根根黑糊糊的木樁,悄無聲息地掠過飛馳的出租車。廣勝莫名地唱了起來:“跟著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

“右拐右拐!”朱勝利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

“去哪裏?”廣勝將梳子從車窗丟出去,摸著整齊的頭發問朱勝利。

朱勝利的聲音很興奮:“到了你就知道了。”

出租車在一個裝修得像個農家院落的飯店門口停下了。

一個長相如烤鴨的人一瘸一拐地迎了上來:“朱哥,又來了?歪哥今天怎麽沒來?”

朱勝利用身體擋住廣勝,推著他往裏走:“別囉嗦了,找個僻靜一點的房間,我跟朋友談點兒生意。”

這不是大春嘛!廣勝一愣:大春怎麽會在這裏?難道這個地方就是老歪說的老劉幫玲子開的飯店?如果真是這樣,這倒是一個藏身的好去處,沒有幾個人知道我還認識玲子。廣勝穩一下精神,把頭發撲拉到眼前,遮住半邊臉,跟在他們後麵往二樓走去。

進了一個最靠裏的單間,朱勝利裝作很親熱的樣子,扳著大春的腦袋不讓他看到廣勝,嘻嘻哈哈地說:“你小子可真勤快,大清早就起來忙活生意。好家夥,男人做到你這份兒上也太瀟灑了,媳婦摟著,軟飯吃著……”

聲音漸漸遠去,廣勝把頭發重新甩向腦後,站在門玻璃前看自己。我應該整理一個什麽樣的發型呢?式?謝霆鋒式?都不大合適。那麽幹脆就來他個老七式吧。老七多有氣派?風流倜儻人模狗樣……廣勝料定,老七在用刀捅了老鬆的一刹那,腦汁肯定變成了尿。按照他的德行,第一概念一定是直奔派出所,高歌一曲《我坦白》或者《我冤枉》,然後就開始竹筒倒豆子……唉,不去想他了。

“沒事兒了,大春沒認出你來。我是這麽打算的,”朱勝利回來拉廣勝坐下,胸有成竹地說,“剛才我給玲子打了電話。玲子來了你啥也別告訴她,就說你跟孫明鬧了點兒矛盾,想在她這裏住上一天。然後我就去安排行程,順利的話咱們明天一早就可以坐飛機走人。”

“我知道了,你沒跟玲子說別讓大春知道我來了這裏?”

“囑咐過了。玲子很興奮,她說她馬上就過來見你。嗬嗬,你小子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別胡說八道,人家一個良家婦女……”

“良個屁家?連老歪都把她上了,現在她是大夥兒的公用廁所。”

“大春都知道這些事情?”廣勝有些吃驚。

“他還希望玲子這麽幹呢,一個殘廢,不這樣他能怎麽著?你知道現在他叫啥外號?吃軟飯的小夥子。”

“嗬,這個外號很文雅。”廣勝不想談論這些了,他覺得這個世界很滑稽,什麽活法兒都有。

玲子整個變了一個人,以前的矜持蕩然無存,一進門就將廣勝的腦袋摟在自己越發膨脹的胸口上了。

她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了?廣勝一愣,嗅著她胸脯上散發出來的陣陣幽香,下半身不自覺地有些衝動。饑渴許久的老二像是要奮力掙脫褲子的羈絆,大吼一聲:“賤人,快來受死!”廣勝感覺這樣不好:老弟你也得有那麽點兒自製力啊,這種時候哪能去想那種事情呢?老弟乖,聽大哥的話,以後咱們去俄羅斯衝鋒陷陣,那樣多好?既展示了咱們大中華青年的絕世武藝,又弘揚了國際主義精神,何樂而不為?

廣勝好不容易將自己的腦袋掙脫出來,衝玲子幹笑了兩聲:“玲子,別這樣,我不大習慣。”

“喲,跟我裝什麽正經?”玲子斜眼瞄著廣勝,一臉不屑,“你不是早想跟我上床嗎?怎麽,不敢了?”

“玲子!”朱勝利猛地喝住了她,“你怎麽這樣?廣勝現在沒有心思跟你開玩笑。”

“是嗎?”玲子偎著廣勝坐下了,“我還真沒看出來呢,勝哥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你說呢,勝哥?”

“嗬,我長大了……”廣勝感覺自己很無聊:我以前怎麽會對這樣的一個女人產生興趣呢?

酒喝了一半,朱勝利叮囑廣勝早點兒休息,起身走了。

朱勝利一走,玲子就幽幽地哭了:“勝哥,隻要你願意,你隻管在我這裏住就是了。我知道你們這些在社會上闖蕩的人居無定所,你以前對我那麽好,在這裏住幾天也是應該的。勝哥,別那樣看著我,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活下去。”

怎麽活下去?你活得可比我好多了,少他媽的矯情。廣勝以為她喝醉了,半晌沒有搭腔。

玲子哭著哭著就抱住了廣勝:“勝哥,你是個好人,你對我的關心,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曾經關心過你嗎?除了你,我還關心過誰?廣勝想不起來了,茫然地看著她。

玲子看著廣勝因為大口喝酒而不時滑動的喉結,眼淚簌簌地往桌子上掉。

廣勝似乎進入了一種無人之境,迷瞪著眼睛不停地喝酒。

玲子看不下去了,“哇”地哭出來聲來,一扭頭,大步衝出門去。

窗簾被風吹開一角,露出一方巴掌大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塊沾滿灰塵的蜘蛛網。

廣勝迎著這張蜘蛛網走了過去,這張網逐漸變大、變亮了,亮得如同一池湖水。湖水一開始是碧綠的,隨著陽光的變化逐漸變成了橙黃的顏色,這種顏色是那樣的寧靜。夕陽幾乎是垂直吊在湖水上方的,晚霞暈染了天際、樹木以及綢緞般抖動的湖水。湖水開始變化著它的顏色,五彩繽紛……太美了!

廣勝打起精神,慢慢向遼闊無垠的湖麵走去。

一群水鳥被驚醒,“撲拉拉”紮向如血的殘陽。湖麵漸漸蕩開,血紅的湖水似乎害怕廣勝,紛紛湧向兩邊,為他閃開一條金光大道。

我怎麽走到街上來了?廣勝開始糊塗:是誰牽引著我來到街上的?我來街上幹什麽?哦,我想家了……那是我的家,那裏有一張溫暖的床,那裏有噴香的飯菜,那裏有我心愛的姑娘!

廣勝的胸挺起來了,他的腿越來越有力,他的胳膊甩動起來也不再遲疑,他的臉莊嚴而豪邁,可是他的內心充滿悲傷。

風從耳邊獵獵穿過,廣勝走得大汗淋漓……

下雪了,雪片大如蒲扇,慢慢悠悠地從天上往下飄落。

雪下落的速度非常非常緩慢,緩慢得一如電影裏的慢鏡頭,可是廣勝的步伐依然堅定而倔強。

到家了,到家了,我快要到家了!廣勝看見了那幢被皚皚白雪覆蓋著的樓房。

那裏有我的家,家裏有一張溫暖的床。我的孫明在床上等著我,她在悲傷,她在落淚,她需要我去安慰……

“陳廣勝!我終於等到你了!”一個瘋狂的聲音在樓道裏驟然響起。

阿德?廣勝一下子呆住了:他在我家的樓道裏幹什麽?難道他也想我了嗎?

眼前刀光一閃,廣勝一聲沒吭,貼著牆根緩緩地滑落在了地上。

他捅了我,這個叫劉成德的家夥用刀捅了我……廣勝大睜雙眼,怔忡地看著眼前逐漸模糊的阿德:兄弟,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四周沒有一絲聲響,雪花還在大院裏飛舞飄搖。

廣勝看見阿德歪歪斜斜地跑開了,吳振明和老疤歪歪斜斜地衝了過來……這些影子忽然散開,一群警察潮水一般湧了過來。好啊,你們都來了,來吧,來吧,打死我,或者抓我去監獄……鮮血從廣勝敞開的懷裏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漫過褲腰淌到地上,在那裏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水灣。這個水灣還在不停地向外擴散,似乎有一條水蛇在裏麵蜿蜒攪動。雪花飄進來,砸在那灣血水裏,“咣咣”作響。

廣勝看見了健平,他從遙遠的天幕裏走過來,笑得十分安詳:“勝哥,我終於見到你了。”

廣勝極力保持著笑容,他感覺很溫暖,眼前浮現著那池橙黃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