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千頭萬緒

這幾天廣勝老是做夢,這些夢或長或短,色彩斑斕。

有時候,廣勝會被一個劇情豐富的噩夢所驚醒,擦著一身冷汗不停地抽煙。他想回憶這個夢到底是吉是凶,是在暗示一個什麽道理,可是這樣的夢總是支離破碎,分析起來也不得要領。這時候,廣勝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設法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披一條毛巾被坐到陽台上發呆,那裏黯淡而靜謐。關凱很長時間沒有給廣勝打電話了,廣勝懷疑他跟自己一樣,也整日生活在夢境之中,搞不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

孫明又兩天沒回來了,廣勝覺得他跟孫明的關係即將走到盡頭。

晚上,廣勝回了一趟母親家。吃飯的時候,老爺子問他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廣勝沒好氣地說:“結什麽婚?像我這種‘糟爛’男人誰願意跟?將近三十歲的人了,連個國務院總理都沒混上,活著都沒意思還結婚呢。”

老爺子氣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一丟筷子走了。

母親把廣勝叫到臥室說:“那個叫孫明的姑娘挺好的,不行就堅持著,等她到了年齡咱就娶她來家,快快樂樂地結婚生孩子。”

廣勝說:“我倒是願意這樣,可人家她媽不讓。我總不能摁著人家的腦袋進洞房吧?先這麽拖著吧,過一天算一天。”

母親說:“不是她媽同意了嗎?”

廣勝說:“她那是糊弄咱,心裏還不知道是咋想的呢。”

母親歎著氣抹眼淚:“你說我兒子哪裏不好了?長相好,有學曆,不就是坐過幾年牢嗎?又不是小偷、強盜,那是被人給逼的……她媽怎麽能這樣?我還覺得她閨女還配不上我兒子呢,眼睛那麽大,等上了點兒年紀,肯定摔個跤能把眼珠子磕出來,變成個女瞎子……”

廣勝很煩躁,說了沒幾句話就走了。快要走到樓下的時候,聽見老爺子敞開窗戶大聲喊:“明年我再抱不上孫子,我就連兒子也不要啦!”

在街上胡亂溜達了一氣,廣勝覺得自己無處可去,心裏像塞了一把亂草,刺癢得厲害。

看著街上擁擠的人流,廣勝感覺自己很孤單,仿佛身處曠野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所圍困。

麻木著腦袋不知不覺溜達到了朱勝利家的樓下。廣勝抬頭看了看朱勝利家的窗戶,窗簾是拉上的。

廣勝想,天還沒黑就拉窗簾,這小子可能又在家裏**呢。

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樓洞裏“嗖”地竄出一隻野貓來,把廣勝嚇了一大跳。好嘛,又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家夥!

敲了將近十分鍾的門,朱勝利才醉醺醺地出來開門。屋裏彌漫著一股子濃鬱的酒味,頂得廣勝直想嘔吐。

廣勝看著杯盤狼藉的茶幾,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好雅興,自己一個人在家喝酒?”

“剛喝完,”朱勝利反手關上了房門,把一根指頭橫在嘴唇上,一臉**,“噓,老歪在那屋忙著呢。

“忙什麽……哦,夠新潮,玩‘3P’呀,當心傳染上艾滋。”

“我能幹那事兒?”朱勝利腆著臉嘿嘿,“老歪不敢出去開房,求我提供個地方。”

“你也夠賤的……”廣勝自己去廚房找了一個飯碗,回來坐下,咕咚咕咚倒滿啤酒,“以後你幹脆直接當個皮條客算了。”

“我還至於那樣嘛……”朱勝利用粘著一片菜葉的筷子點著廣勝的鼻子,臉紅脖子粗地說,“你可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呀,老歪離婚了,身邊沒個女人……你可倒好,弄了個那麽漂亮的小妞兒,給誰,誰也不玩這個啦!”“嗬,那倒也是,”廣勝笑了笑,“我跟你們不在一個頻道上。抓緊時間吧,趕緊找個老婆。”“那多不上算?”朱勝利訕訕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為了喝杯牛奶,就去買頭奶牛養著啊?”

“你他媽的真能胡聯係……來,說點正事兒,”廣勝幹了一碗啤酒,擰著嘴唇說,“昨天趙玉明跟我說,他想把公司轉讓給我。你說我幹還是不幹?”“怎麽不幹?”朱勝利的眼睛一下子放了光,“光把那些欠款收收就夠咱們過一陣子的!何況還有那麽多牌子呢。”“唉,你想到哪兒去了?欠款還是人家趙玉明的,牌子趙玉明說可以給我先用著,以後再折價給他錢……那意思就是他不要牌子了,白給我,條件是我必須給他把欠款要回來……操,多少死帳啊,頭疼。我不大敢答應他。”“怎麽不敢?不是還有海岸廣告這個架子嗎?”朱勝利瞪圓了眼珠子,“接下來!實在不行賣名號!”廣勝笑了:“那倒也是……我有點兒納悶,趙玉明為什麽不幹了呢?這個公司幹好了還可以啊。”朱勝利訕笑道:“他肯定是欠別人的錢欠草雞了,想溜。這樣更好,咱們乘虛而入!他的帳不關咱的事兒。”“我也沒什麽經驗……要不先接下來再說,反正我也沒投入什麽銀子。”廣勝下了決心。“就是,咱也弄個總經理什麽的當當,”朱勝利的眼睛又開始迷糊起來,“……老歪怎麽還不出來?”

“哈哈!廣勝來了?”房門一開,老歪倚在門框上用襯衣下擺擦著額頭上的汗,衝廣勝嘿嘿地笑。

“又爽歪腦袋了?”廣勝往旁邊挪了挪,示意老歪坐下。

“沒聽說嗎,歪腦袋的都厲害!”老歪摸著脖子笑,“沒聽說我來告訴你,十個**九個歪,一個不歪做大官兒,咱這叫風度。”

“對,歪哥的風度那是沒得說。來,坐下歇歇。”廣勝扯著他的袖子,把他拉到沙發上,“美女呢?叫過來我看看。”

“操,你怎麽不早點兒說?走啦!人家躲著你呐。”

“躲我幹什麽?我又不是西門慶……”

“她說她認識你,不好意思見你,提上褲子從那個門溜了。”

“誰?”廣勝有些納悶,我什麽時候還認識一個**?

朱勝利隔著茶幾拉了廣勝一把:“波斯貓!我讓她走的……那件事兒你就別叨叨了,不關咱的事兒。”

波斯貓?好家夥,那不是張興的那個花癡老婆嘛……廣勝笑了:“去他媽的,她怕什麽?我根本就不認識她。這倒好,健平跟老歪成了一個眼的連襟。”老歪拉開窗簾,把腦袋伸出窗外看了看,回頭笑道:“哈,這臊貨跑得比兔子還快!健平什麽時候跟她幹過?”廣勝往後一仰身子,迷瞪著眼睛說:“肯定比你早,叫他姐夫沒錯的。”老歪的臉搭拉得老長:“媽的,好×總是閑不住!可能我是她第一萬個奸夫了。”

廣勝突然就有些煩躁,抓起酒碗砸向老歪:“滾你媽的蛋!”

老歪跳到門後,不認識似的看著廣勝:“你……兄弟,你是不是神經了?”

朱勝利看看廣勝,再看看老歪,低著頭說:“來喝酒的就喝酒,來‘辦事兒’的趕緊走。”

老歪緊著屁股走到門口,關門的時候回了一下頭,廣勝發現,老歪的目光很特別,像是埋藏著許多怨毒。

醉醺醺地從朱勝利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銀盤一樣的月亮搖搖晃晃地掛在天上,似乎立馬就要墜落下來。

月光慘白,照得廣勝猶如孤魂野鬼。

馬路好像不夠寬,廣勝總是蕩到這邊再蕩到那邊,感覺距離非常短。

幾輛零星駛過的汽車,讓廣勝覺得自己的身體很飄,如同鬼魂。

廣勝把兩條胳膊做成騎摩托車狀,嘴裏轟著油門,腳下像戲曲裏的武大郎那樣走著矮子步,一溜煙到了自己家的樓下。

站在黑影裏,廣勝掃了一眼以前是麗春美發廳的水果攤,幾塊鞋底似的西瓜皮彎彎地撅在那裏,很孤單的樣子。

阿菊現在應該還在屋子裏等客人吧?廣勝屏了一下呼吸,把頭發往後抿了抿,正步走了過去。

“神經病嘛!”一男一女兩個學生模樣的人從黑影裏嘟囔著出來,恨恨地掃了廣勝一眼。

廣勝猛醒:我到這裏來幹什麽?找人?阿菊早已經走了……

夜風中,遠處那棵梧桐樹的影子像浮動的剪紙,讓廣勝產生了一種剛從玄幻小說中虛構的世界回到人間的感覺,迷糊好長時間才醒悟過來。他覺得人間才是虛構的,小說中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人生……他覺得阿菊還在那間屋子裏,她還在等著廣勝進去刮臉。

回到家裏,廣勝站在門後搖晃了兩下腦袋,連衣服都沒脫,直接鑽進了被窩。

電話鈴響了。莫非是孫明打來的?廣勝翻個身,一把拽過了電話:“誰呀?說話,我是陳廣勝。”

那邊沉默了許久,直到廣勝嘟囔著打錯了,才開始說話:“勝哥,我是阿菊。”

阿菊?廣勝忽地坐了起來:“阿菊!你在哪裏?”

“我在湖北呢……勝哥,你還好嗎?”阿菊好像是在抽泣,聲音壓抑,時斷時續。

“我還好,”廣勝拿電話的手在顫抖,“你怎麽老是不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把我忘了?”

“不是……我在一家合資企業上班呢,”阿菊似乎很憂鬱,“你還好我就放心了……勝哥,別老是喝酒。”

“沒喝呀,我早就戒酒了。阿菊,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很想你。”

那邊又不說話了。廣勝喂了好幾聲,阿菊才又說道:“我不想回去了,我在這邊挺好的。”

廣勝歎了一口氣:“祝你好運。有機會我去湖北看你。”

阿菊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地問:“勝哥,你再沒見著阿德嗎?”

“阿德?他沒回湖北嗎?”提起阿德,廣勝的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愧疚,這種歉疚裏還隱約帶著一絲厭惡。

“沒有……勝哥,你注意他點兒,他說他要殺了你。”

“別胡思亂想,”廣勝的心一抽,隨即笑了笑,“不會的,阿德不是那樣的人,再說我也沒得罪過他……”

“好了勝哥,你注意點兒就行了。想你的時候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那邊說不下去了。

難道阿德真的說過要殺了我?怎麽會呢,他應該算是個老實人呢——呸!老實人還幹“剪徑”的勾當?

放下電話,廣勝覺這事兒有必要問問金林,順手撥通了金林的手機:“金所,咱們這一帶的暫住人口裏,有沒有個叫劉成德的南方人?”

金林沒有首先回答,問廣勝最近在忙些什麽,為什麽不跟他聯係?

廣勝敷衍說自己這些天忙著維修路牌,沒有時間,然後又追問了一遍。

金林有些警覺:“你打聽這個幹什麽?”

廣勝說:“他跟我一個朋友借過幾百塊錢,朋友讓我找他一下。”

金林猶豫了片刻,告訴廣勝說有這麽個人,幾個月前因為搶奪被刑事拘留了,現在不知去向。

廣勝怕他繼續批評自己,隨便支吾了幾句,想掛電話,金林問他在廣告公司幹得怎麽樣?

廣勝不敢回答,索性裝糊塗:“喂喂,大點兒聲!我聽不見。什麽破電話?唉,信號不好……”

一些紛亂的往事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股接一股地往廣勝的腦子裏麵鑽……睡不著了,廣勝搓兩把眼皮坐了起來。

孫明今天能不能回來?廣勝的心裏又開始嘀咕:她這陣子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經常不打招呼就不回來了?她晚上會在哪裏睡覺呢?廣勝斷定她不可能回她媽那裏,因為孫明是一個個性很強的女人……算了,不去想她了吧,以後我跟她的關係還不一定怎麽樣呢。

打開電視,無聊地換了幾個台,裏麵除了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奸夫**就是飛來飛去的和尚道士在打鬥,還是睡老子的覺吧。

把頻道定在一場足球賽上,廣勝沉沉睡去。

“廣勝哥哥呀,醒醒啦——”孫明笑嘻嘻地在推廣勝的腦袋,滿嘴酒氣。

“阿菊別走……”廣勝正在夢裏跟阿菊纏綿,昏昏沉沉地嘟囔了一句。

“想情人了?”孫明還在笑,“起來吧,人家阿菊早就回家啦,沒你陳哥哥什麽事兒啦。”

廣勝一個激靈爬了起來:“怎麽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嚇死我了!你就不會讓我辦完了阿菊再叫我嗎?”

孫明眨巴兩下紅紅的眼睛,一瞪廣勝:“拿話刺激我是不是?讓她舒服了我怎麽辦?給我起來。”

廣勝摟過她的腦袋,把鼻子湊到她的嘴巴上聞了聞:“你又喝酒了。”

孫明仰麵大笑:“喝了,怎麽著?我就喝了怎麽著吧,少跟老娘來這一套!扒光了,幹活兒!”

廣勝看著孫明桃花一樣的臉蛋,吃了一驚:“你怎麽了?”

孫明把滿頭黑瀑布猛地往後一甩:“沒怎麽了,這樣不好嗎?你不是就喜歡瘋狂的女人嗎?”

廣勝嘬了一下牙花子,猛地側過了身子:“操……喝大了你。”

孫明把腳上的鞋踢向天花板,一頭紮進廣勝的懷裏。

“明明,這些天你都到哪兒去了?”廣勝一手抱著她的腦袋,一手扯下自己的褲衩,“我都快要想死你了。”

“少說這些沒用的,”孫明摸著廣勝軟不拉遢的下身,懶懶地說,“你還能記得我?你的心早已經死了。”

“明明,”廣勝一把推開了她,“你越來越讓人不可琢磨了,再這樣下去,咱倆就好完蛋了。”

“是嗎?”孫明撩起裙子,從頭上把它拽下來,一把摔出去好遠,“那你找阿菊去呀?她不跟你完蛋。”

“你這人真沒勁……”廣勝搖了搖頭,把她扳到了自己的身上。

孫明夾緊雙腿,遲疑了片刻,突然扳住廣勝的肩膀,叉開雙腿,像一隻**的野貓,在廣勝的身上癲狂地呢喃:“進來,快進來……”香水味與酒精味混合在空氣裏,令廣勝呼吸困難。看著孫明幾近瘋狂的臉,廣勝的腦子亂得像一盆糨糊:她拿我當什麽人了?這還是那個我深愛著的女人嗎?一些不堪回眸的鏡頭,迅速掠過廣勝的腦海……孫明還在叫喚,廣勝感覺自己身子下麵壓著的是一頭丟了崽子的母老虎。廣勝的眉頭皺成了一頭大蒜,下身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麻木著,硬是挺不起來。廣勝害怕了,用力地扳孫明的屁股……

樓下,一個瘦骨嶙嶙的拾荒人定定地瞅著廣勝家的窗戶,如癡如醉。

梆!一個滿是汗水的枕頭當空砸在拾荒人的腦袋上,讓他仰麵倒地,猛練了一陣仰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