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歌星婉瑩

酒後的廣勝站在繁華的街頭,落日的餘暉映照著他變得有些蒼白的臉,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久病初愈的人。

火鍋城還在進著客人,熙熙攘攘。

“生命如一場進行中的盛宴,”廣勝想起了以前在哪本書上讀到過的這段話,“任何人的缺席都不會讓人感覺到有什麽異樣。”這話簡直太正確了……現在的廣勝看不到自己的未來,未來被眼前的景象遮擋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應該是一個什麽樣子。

川流不息的車輛流水一樣呼嘯而過。

手中拿著杯,臉上流著淚,我獨自一人品嚐這滋味,花兒正入睡,鳥兒排成隊……

躲在那天邊看雲飛,天空映朝暉,彩雲多麽美,狂熱的心情真讓我陶醉,世界多麽美,感動我流淚……

對麵音響店裏傳出一陣婉轉的歌聲。廣勝聳著肩膀聽了一會兒,突然歌興大發,剛想跟著哼哼兩句,結果被一口唾沫嗆住嗓子,發出一聲類似貓叫的聲音。我完蛋了,臉唱歌都唱不出來了,廣勝尷尬地搖了搖頭,抻長脖子繼續聽……這小妞兒唱得可真不賴,如此深情,如此纏綿悱惻,我再練上一百年恐怕也難望其項背,罷了,還是好好聽人家唱吧,學好了回家唱給孫明聽,興許能糊弄幾天好臉色呢。

“手中拿著杯,臉上流著淚……”嗯,好聽,好聽,真他媽的好聽……廣勝感覺這支歌是專門唱給他聽的,大受感動,輕飄飄地穿過車流站在音響店門口,抻著脖子,傻乎乎地往裏麵看。一輛出租車“刷”地停在廣勝的身邊,從後門下來一個光著膀子的光頭,打開前門,順勢把手墊在車門上,哈著腰等裏麵的人出來。隨著一聲矜持的咳嗽,車裏鑽出了紅光滿麵的老七。這家夥好像重新打扮過了,梳著一個鋥光瓦亮的背頭,腋下夾著一隻鼓鼓囊囊的皮包,嘴巴上的一根牙簽一翹一翹,顯得很是滑稽。老七不說話,黃著臉,神經兮兮地看廣勝。

廣勝沒有看見他,依舊抻著脖子聽店裏傳出來的歌聲,一口一口地咽唾沫。

老七沉不住氣了,衝光頭漢子努努嘴:“你他媽眼瞎?”

光頭漢子怏怏地走過來拽了廣勝一把。

廣勝一愣,回頭看見了老七。這小子屬孫猴子的?這麽快又變了一個人。訕笑著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嗬,七哥我真佩服你啊,一天能換好幾身行頭。瞧瞧,一眨眼的工夫,你這又打扮成香港歌星了。這派頭兒拿的,謝霆鋒不換……牛啊,還有跟班兒的給咱開車門。”

“傻逼怎麽說話呐?”光頭漢子攥一把拳頭,拿眼狠狠地瞪著廣勝。

“滾一邊去!”老七把嘴裏的牙簽“噗”地吹到他的臉上,“還不趕緊叫勝哥!媽的,沒大沒小!”

“操,不就是陳廣勝嘛,還**勝哥呢。咱們倆挨揍的那天,他整個就是一個縮頭烏龜……”

“少廢話,快叫勝哥!”

“他對得起這聲哥哥嘛……”光頭漢子嘟囔著,很不情願地衝廣勝呲了呲牙,“勝哥好。”

廣勝聽見了他剛才嘟囔的是什麽,壓住怒火,訕笑著搖了搖頭:“你也好啊,兄弟,”轉頭問老七,“吃完飯了?”

老七歪了一下腦袋:“吃完了,沒事兒出來溜達溜達。其實也沒什麽,誰還沒有一頓兩頓的飽飯吃?勝哥,我很想跟你談談。”

廣勝胡亂笑了兩聲,心裏有些不爽,談你媽的頭啊,你他媽的什麽級別?笑道:“今天我沒有時間,改天我好好跟你談。”

“你這是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呢,”老七把廣勝拉到一邊,四下看了看,小聲說:“有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問?”

“說吧,”廣勝聞著他頭頂上散發出的摩絲味道,有點兒惡心的感覺,催促道,“快說,我還有事兒。”

“那好,”老七咽了一口唾沫,“有人議論你,黃三他哥哥死的那事兒是你跟蝴蝶幹的……我說,不能!為這個還跟他們好一頓吵吵呢。”

“****,”廣勝笑了,“我有那麽大的本事嗎?這樣,你回去跟那些朋友說,那事兒就是我幹的,讓他們去告我。”

老七皺皺眉頭,翁聲甕氣地說:“反正黃三揚言這事兒沒完……可話又說回來了,那個傻逼死了更好,省得在街上汙染環境。”

廣勝按了按他的肩膀:“老七,你哪裏都好,就是嘴巴有點兒毛病,有些話是說不得的,懂嗎?”

老七的眉頭皺的更緊了:“我不想跟你強嘴了,你已經走進漩渦裏了,常青和關凱都想忽悠你。算了,好好活著吧都……”

廣勝想走,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拉住老七,沉聲問:“你聽誰說的那個叫阿德的南方人要殺我?”

老七斜眼瞄了瞄光頭:“就那夥計……”轉身衝光頭漢子吆喝了一嗓子:“老疤,過來!”

光頭橫著身子晃了過來:“是不是問阿德的事兒?”轉向廣勝道,“別害怕,他進去了。”

老七神情曖昧地瞪了光頭漢子一眼:“勝哥怕過誰?會說句你就說句,不會說就他媽給我夾閉著,一邊兒涼快去!”

廣勝搖了搖頭:“沒什麽,都他媽開玩笑呢……阿德也是,說那麽大的話幹什麽呢?”

老七想說什麽,嗓子咕唧兩下又咽了回去,搖搖頭,拉著光頭漢子跳上車走了。

廣勝吐一口唾沫,剛要挪步,一輛黑色的奧迪車錯過老七的出租車,貼著廣勝的身子停下了。

常青開門從車上下來,遞給冷眼看著他的廣勝一根煙,微微一笑:“勝哥,打聽個事兒……凱子真的沒在你那兒?”

廣勝接過煙夾在耳朵上,搖搖頭:“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聽這意思,你沒見過他?”常青鷹一般的眼睛直刺著廣勝的臉,“不要撒謊,撒謊會出人命的。這是真的?”

“你這話什麽意思?”怒火在廣勝的胸口一點一點地聚集。

“沒什麽意思,”常青湊上前來,貼著廣勝的耳朵說,“有筆帳我得跟他算算,如果你見著他,就讓他過來找我。”

“我沒有那些閑工夫,”廣勝往後退了退,冷笑道,“你見著他也告訴他,我也挺想他的。”

“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常青歪著腦袋看廣勝,脖子上掛的那條拴狗鏈子一樣粗的項鏈,在陽光下泛著屎一樣的黃光。

“是嗎?你感覺我很有意思?那就對了,大家都一樣。”廣勝同樣斜眼看著他,心想:這小子混成個人物了……別急,你這德行是做不得大哥的,有那派頭沒那素質。廣勝覺得自己這個判斷一點兒也不惡毒,他似乎看到了常青的將來,將來他一定會落魄街頭,為萬夫所指。

幾個行人納悶地往這邊踅摸,好像以為這邊有什麽熱鬧可看。廣勝衝他們吹一口氣,有些無賴地聳了聳肩膀。

常青把兩隻胳膊抱在胸前,眼睛盯著廣勝看了一會兒,“噗”地把嘴裏的煙頭吹出去老遠,扭頭走了。

“勝哥,今天沒上班,這麽悠閑?”健平摟著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從音響店裏晃出來,衝傻愣著站在那裏的廣勝笑。

“健平?”廣勝怔了一下,呼出一口濁氣,上前捅了捅健平的肚子,“哈哈,又挎上美女了這是?”

“別亂說,”健平鬆開姑娘,拉廣勝走到一邊,“弟弟我打譜吃她的軟飯呢,這女人怪有錢的,聖羅蘭老板。”

“吃軟飯?哦……那也比你玩那些搬不上台麵的遊戲要好。她還是個老板?老板算個屁!這年頭到處都是老板,”廣勝笑笑,歪頭瞄了那姑娘一眼,“看樣子這娘們兒年齡比你大了不少。屁股那麽大,估計**也不能小了,你小子可得悠著點兒,別**去拔不出來。”

“你少來……”健平把廣勝的腦袋扳回來,衝著他的臉尷尬地笑,“勝哥別笑話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這不我在千葉歌廳給人家看場子嗎?昨天她去玩兒,被我掛上的,剛熱乎,暫時還沒得手呢。”見廣勝還在打量那個女人,健平換了一個話題:“孫剛沒找你?”

正在打量那個女老板的廣勝回過神來,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找了。剛才正跟同事吃飯,這小子就給我打電話:姓陳的你給我等著,我要去派出所告你!我說怎麽了大舅哥?遇到什麽麻煩了嗎?你猜他說什麽?你雇凶報複,把我的店砸啦!我說,那不是我幹的,你去告我,沒準兒你出不了派出所,誣陷罪。這小子一下子軟了:勝哥,幫我查查是誰幹的?一下子就改了稱呼了……哈哈哈,我直接扣了電話。”

“對,不管他!我是找南市彬彬他們砸的。殺了他,他也不知道是誰幹的,急了自然跪下求你。”

“這你就別操心了。抽空你給他送一千塊錢過去。”廣勝遞給健平一遝錢,吩咐道。

“什麽,什麽?咳,還是你輸了!咱們憑什麽要給他錢?”見廣勝朝他瞪眼,健平怏怏地收起了錢。

“這叫欲擒故縱,”廣勝摸著健平的肩膀,正色道,“目的是讓他以後少摻合我跟孫明的事情。”

“我不管,反正你想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在我的眼裏,你永遠都是我的大哥。”

“以後不幹這樣的事情了,太沒檔次……”廣勝的心裏有些毛糙,“孫剛再不好也是孫明的哥哥,這麽辦不太上講究。”

“什麽樣的事情上講究?”健平壞笑著看廣勝,“被人欺負不敢還手上講究?”

“你一個毛孩子懂個屁……”廣勝想要扇健平一巴掌,被健平躲開了,一著急,臉紅脖子粗地嚷,“吃軟飯的最不上講究!”

“沒完了還?”那個女老板好像是個急性子,見這邊還在羅嗦,等不及了,老遠拍巴掌,“嗨!那誰,你有事兒我先走啦。”

“著什麽急?”健平拉著廣勝走過去,衝女老板笑道,“婉瑩,給你介紹一位大哥:這位是陳廣勝,勝哥。”

婉瑩?廣勝的腦子悠忽一懍,禁不住張大了嘴巴。退後一步仔細來看眼前的這個所謂女老板,好嘛,果然是自己以前的“對象”——小歌星婉瑩。幾年不見,她變了許多,人整個兒胖了一圈,眼角有了細細的魚尾紋,鼻子好像也墊高了,虛假得像是用蘿卜雕刻上去的。

廣勝裝作沒認出她來,淡淡地衝她點了點頭:“你好。”

婉瑩已經認出了廣勝,把臉抬得高高的:“哦,這不是小廣哥嘛,小廣哥可是個大人物。”

廣勝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燙,訕笑著擺了擺手:“你們忙吧,我回家睡覺去……喝多了。”

身後,婉瑩跟健平嘮叨了幾句什麽,最後用了一個非常動作化的詞語,好像她對性方麵很在行。廣勝假裝沒聽見,一路悶走。

記得三年前廣勝剛出獄,沒事兒幹,整天亂出溜。半年後,關凱出來了,當時廣勝正跟一個叫擼子的小混混爭千葉歌廳的一個小歌星,就是這個叫婉瑩的女人,兩人鬧得不可開交。關凱聽說了這事兒。沒幾天,擼子就給廣勝打來了電話:“勝哥,我去濟南玩兒了,三兩年不一定回來,婉瑩交給你我不管了。”廣勝明白這是關凱去找了他。突然沒了對手,廣勝失去了繼續下去的興趣,沒過幾天就跟婉瑩玩了失蹤。

後來聽說婉容經常坐在關凱的破摩托車上,滿大街兜風,像個瘋子。

“經過了許多事,你是不是覺得累,這樣的心情你我早晚要體會……”音響店裏的歌聲又換成了薑育恒沙啞的嗓音。

這首歌才是專門為我唱到呢……廣勝突然就想蹲下來大哭一場,哽咽兩下,終於也沒能哭出來,搞得嗓子癢得厲害。

廣勝一躬一躬地往前走,地下的影子連他自己都覺得滑稽,像一隻四處找食兒的雞。

已經快要走到家門口了,廣勝突然想起在公司開會時姐姐跟他說過的事情,心一沉,招手打了一輛車,直奔母親家。

廣勝他媽見兒子回來了,高興得像一隻飛翔的老鳥,裏裏外外走了三趟,笑眯眯地拎起菜籃奔了市場。

姐姐抱著小侄女正在喂奶,見媽媽出去了,“咣”地把孩子往床上一扔:“廣勝,你說怎麽收拾他們?”

“這事兒你就別管了,”廣勝拿著姐姐重新開回來的發票,陰著臉摸出了電話,“老胡,你來一下。”

“趙總同意我去你們公司上班了?”朱勝利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喊。

廣勝說:“我跟他說了,他讓你好好在家休息一下,養胖了就來,我們公司很注意企業形象的。”

朱勝利說聲“明白了”,大笑一聲掛了電話。

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今夜沒有月亮,天黑得就像潑了一層墨水一樣。

走在路上,路燈好像要盡力挽留廣勝,一次一次將他的影子拉長,好容易掙脫開來,下一個路燈又來了,反複輪回。

坐在出租車裏,朱勝利心不在焉地聽完廣勝說的情況,衝廣勝“嘿嘿”兩聲,說:“趙總真是那麽說的,讓我養胖了再去上班?”

廣勝說:“跟你開玩笑呢。別打聽了,過幾天我通知你,接到我的電話你就去上班。哎,老歪這小子辦事兒還算可以吧?”

朱勝利拍著廣勝的大腿,哈哈大笑:“你還不知道他?給他安排個小姐玩兒,他比孫子都好使。”

老歪名叫周連科,在衛生防疫站上班,路子野得很,號稱“新世紀之萬金油”。因為這家夥喝醉酒以後脖子老是半死不活地耷拉著,所以就得了這麽個類似殘疾人的外號。以前朱勝利在防疫站幹臨時工的時候,他們兩個人經常一起吃吃喝喝,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廣勝曾經跟老歪喝過幾次酒,對此人的做派很是不屑,覺得他猴裏吧唧的,總想占別人的便宜,有時候難免刺撓他幾幾句。老歪也不往心裏去,總是大大咧咧地笑話廣勝裝老處女。那時候廣勝還沒有進監獄,有一天這家夥哭哭啼啼地告訴他:有個叫那五的小混子整天“滾”他,讓他請吃飯,怎麽辦?廣勝二話沒說,直接去了那五家,把那小子拎出來就是一頓臭揍,把老歪感激得想下跪,直說廣勝是新時代的武老二。

車子在迎春小吃部門口停下了。朱勝利進單間給老歪打電話,廣勝徑直過來趴在吧台上:“玲子,想我嗎?”

玲子劃拉著菜單,懶懶地乜了廣勝一眼:“勝哥真能開玩笑,想你又有什麽用?你也不來照顧我的買賣。”

“我這不是來了嘛。”廣勝說著就想來摸玲子的手。玲子把手抽回去,臉轉向了門口。

“嗬嗬,大妹子這是不喜歡我呢……”廣勝訕訕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大春沒來?”

“大春出去買菜的時候被車撞了,腿瘸了。”玲子的口氣有些冷淡。

“別難過,誰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廣勝吃了一驚:這陣子都怎麽了?老出事兒。

玲子幽幽地掃了廣勝一眼,不言不語地轉出來,懶洋洋地去了廚房。

廣勝空著腦袋走到門口,怏怏地站下了。

外麵開始起風,月亮也從雲層間露出了一角。

老歪搖搖晃晃地從遠處走過來,月光下就像一隻野狼。

聽完廣勝介紹的情況,老歪捏著下巴“嘿嘿”地笑了:“多大點事兒?不叨叨,先喝酒。明天你帶著奶粉和發票去單位找我,這事兒就交給我啦!不治出他的尿來我就不當你哥啦!他奶奶的,不知道老子是幹什麽的,敢跟咱爺們兒整事兒?問他長了幾個蛋子!”

看老歪這個架勢,廣勝的心裏有數了,拉開包拿出了那袋奶粉:“你看看,就是它。”

老歪一把推開了奶粉:“我不看,別作假讓我開不了口就行。小姐,上酒!”

玲子過來倒酒,老歪看也沒看,打手就摸了玲子的屁股一把:“好酒!”

玲子“唰”地紅了臉,抱著酒瓶子退到牆角,像一隻寒風中戰栗的羔羊。

這種景況看得廣勝很不自在,冷冷地衝玲子揮了揮手:“你出去吧,酒我們自己倒,”回頭對老歪笑笑,“老槍又想擦擦了?”

老歪盯了玲子的背影一眼,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你說對了啊哥們兒。槍不擦不亮,豬不吃不壯,是純爺們兒就應該經常練練下盤功夫,不然就生鏽了。嘿,這娘們兒真不賴,大奶大屁股,很性感啊,”把腦袋轉向廣勝,賊笑道,“聽說你閱人無數,今晚給咱也來來?”

“你就擎好兒吧,”廣勝敲敲桌子,笑道,“飽將手下無餓兵,跟著我你就享**福吧。”

“這個我信!”老歪的眼睛登時點上了綠燈泡,口眼歪斜,似乎有了癡呆症狀。

廣勝掏出手機,走到窗前撥了一個號碼:“健平,找幾個生猛的小姐,一會兒我帶幾個朋友過去玩兒。”

回來坐下,廣勝看見老歪舉著酒杯在哼哼唧唧地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樣子活脫脫一個無賴。

一隻大著肚子的蚊子,“嗡嗡”地旋到廣勝的頭頂。朱勝利雙手一拍,血光四濺。

出門的時候,廣勝看到玲子站在淡淡的月光下,槐樹的葉子一片一片映在她的身上,風一吹,影子亂晃。

燈光璀璨的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坐在出租車裏的廣勝感覺眼前一片廢墟。

“前麵堵車了。”車駛上一條小路的時候,司機停下了。

“怎麽回事兒?”廣勝打開車門跳了下來。

前方不遠處,一輛紅色的捷達轎車橫臥在馬路上。幾個行人站在路邊,抻長脖子在看一個光著上身的人撒野。那個人的手裏拎著一塊石頭,不停地往那輛車的玻璃上砸,“喀嚓喀嚓”的響聲響徹夜空,如同一個個幹巴巴的悶雷。幾個小混混趾高氣昂地站在一旁助陣,猶如一幫剛洗劫了村莊又順帶強奸了幾個村姑的山賊。廣勝隨著看熱鬧的人流走過去,定睛一看,好嘛,又是老七!

老七悶頭砸了一陣車,好像有點兒累,將石頭丟進駕駛室,“撲撲”地拍著雙手,手上的塵土在燈光下像一團黃色的煙霧。老七從煙霧裏閃出來,衝圍觀的人群大聲咋呼:“看什麽看?再看讓你們買票!他媽的,幸災樂禍,不花錢的看客,一個個閑得蛋子疼了是不是?”

“老七!”廣勝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誰?”老七像一隻吃了酒的螃蟹,紮煞著胳膊向廣勝走過來。

“又跟誰上火了這是?”廣勝迎著他走了過去。

“呦!勝哥,”老七的表情有些尷尬,匆忙把搭在肩上的T恤套上了脖子,“你怎麽來了?小事兒,不值得你來。”

這小子以為我是來幫他的吧?廣勝索性裝糊塗:“沒事兒我就放心了,早點兒回去歇著吧。”

老七站在燈影下,挨個口袋拍:“煙呢?煙呢?我的煙呢?”

廣勝把自己的煙拍在他的手上:“這又是跟誰鬧的?”

“沒誰,給常青辦事兒呢,”老七訕訕地給自己點上煙,左右瞪了看熱鬧的人群一眼,“還看什麽?再看還能把我看成你爺爺?都他媽給我滾!”拉著廣勝往旁邊走了幾步,臉色似哭似笑,“勝哥別笑話啊,我這也是沒有辦法,隨便混口飯吃……你不知道,前一陣子蝴蝶跟他以前的把兄弟大海鬧事兒……大海你不知道是誰吧?南市剛剛崛起的大哥!一點兒麵子不給蝴蝶留,我去幫他們處理了一下,蝴蝶就讓我先跟著常青操練一陣。那什麽,這不常青跟凱子翻臉了?凱子就把這輛車賣給了別人。這車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買的,你說常青能願意嗎?到處找這輛車,上哪兒找去?也巧了,剛才我正領著幾個弟兄在這兒吃飯,這輛車竟然停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說我能不表現一把嗎?嘿……”

這裏麵怎麽這麽亂啊……廣勝不想聽了,抬腳要走,一個小混混橫過來,下巴翹得像一根**的**,愣愣地打量著廣勝。

廣勝的心裏一陣煩躁,推開他就走。

小混混似乎感到傷了自尊,一個箭步衝到廣勝麵前,脖子挺得像驢:“媽的‘膘子’,跟老子耍什麽橫啊你?”

話還沒說利索,整個人就被老七踢飛了。小混混像個被割斷了脖子的雞,在地下撲棱兩下就不動彈了。

老七還要上去踹他,廣勝拉住了他:“別打了,小孩子不懂事兒,長大了就好了。”

老七頓了頓,走過去蹲在滿臉委屈的小混混頭頂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呸!就這素質還出來玩兒呀?不知道這位大哥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小廣,當年的大哥!連蝴蝶都得讓他三分呢。勝哥,你能不能抽點兒時間出來,我跟你好好聊聊最近發生的情況?”

廣勝裝作沒有聽見,往後走了兩步,回頭對老七說:“把車開走吧,我們還得過去呢。”

老七哧一下鼻子,沒趣地攤了攤手:“司機跑了,誰會開車?”

廣勝走到車前,打開車門坐進去將車往旁邊移了移,下車拍拍老七的肩膀:“七哥,保重。”

千葉歌廳昏暗的房間裏,老歪的眼睛猶如探照燈,不住地往門口睃。

廣勝拍拍老歪的大腿,笑道:“別急別急,呆會兒讓哥哥‘擦槍’。”

老歪摸摸自己的褲襠,大嘴咧得像水缸:“真的哎,真的哎……這裏的小姐真的好哎,老子前一陣子光摳摸,今晚我要辦現的。”

朱勝利瞪著老歪的褲襠直樂:“嘿,歪哥的現場直播那叫一個猛烈,野豬似的,還嗷嗷叫。”

“現場直播好,”廣勝乜斜著老歪說,“歪哥要是不在意,今晚我得開開眼……”

正說著,健平進來了:“勝哥,全來了,你們選。”

燈光驀然亮了,門開處,十幾個穿黑色旗袍的小姐,或抬頭挺胸或低眉順目,形態各異地站在門口。

老歪忽地站起來,兩條胳膊鏟車似的橫出去,朝著小姐們的胸脯就是一通**,惹得小姐們一陣尖叫。

老歪不耐煩了,收回手,暴吼一聲:“全體立正!聽口令——向後轉!”

姑娘們羞羞答答地轉過身去,老歪上去,挨個地摸屁股:“都不錯都不錯……這個軟和,好,就是你了。”

那個姑娘慢慢轉過身來,粗粗的辮子甩在胸脯上:“謝謝老板。”

阿菊?!廣勝差點兒喊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