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工人領袖

經過三年多的努力,上海市區及其周邊地區的幾乎所有勞動力資源都被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控製了,隻有極個別的勞動力遊離在合作社之外。所以任何人要辦企業,都不得不與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打交道,都不得不由工人勞動合作社提供勞動服務。目前,工人勞動合作社已經決定向管理領域和貿易領域進軍。

工人勞動合作社采取職業分工集中提供勞動服務的方式,並且由工人勞動合作社向工人分發勞動收入的方式,使得工人擺脫了與資本企業及其代表進行個別談判的弱勢地位。勞動談判在工人勞動合作社與資本企業之間進行,資本家向工人勞動合作社支付勞動服務的費用,再由工人勞動合作社向工人分發勞動收入。借由工人勞動合作社,工人相對於資本家已經處於強勢地位,至少是平起平坐了。

現在,上海各工業企業的會計科目的成本項上,已經沒有生產工人工資一項,而改為了勞動費用。按照與工人勞動合作社的合同,勞動費用是按照企業的生產總值的百分比計算的。企業不僅要向稅務局報告財務報表,還要向工人勞動合作社報告財務報表。正像軒轅弘所說,工人階級隻有首先控製了生產過程,才能控製產品運動過程。

勞動費用的實際關係是勞動者與資產者對勞動產品的分配,這是生產過程中的關係。它不是資本的支出,那麽實際也就並不構成資本的費用或者成本。所謂勞動費用,全稱應該是勞動服務費用的價格,但是這個價格並不構成資本的支出。然而事實上,勞動費用與工資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工資是勞動力的價格,而勞動費用是勞動服務的價格,這裏麵究竟有多少區別呢?這說明了生產關係的變革是漸進的過程,誰也不可能在資本和商品生產的旁邊“喀嚓”一聲建立一個全新的生產關係。但是,工資雇傭勞動與勞動服務畢竟是完全不同的生產方式。

那些曾經笑話楊寶慶因為恐懼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而拿人民幣打水漂的資本家們現在也感到了威脅。首先他們發現已經無法在舊有的人才市場上招聘到閑散的工人,更不要說那些有技術的熟練工人。幾乎所有工人都加入到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了。他們已經不得不使用工人勞動合作社的勞動服務,而企業內的工種劃分、用工數量、工時計算、計件費用,以及勞動保護等等,如今也不是企業內的管理人員說了算。在勞動領域,資產階級已經逐漸失去了他們在私有財產製度的掩蓋下竊取的權力。

不僅私人資本和股份資本的企業,國有企業現在也必須使用工人勞動合作社的勞動服務。國有企業的職工代表大會都已經名存實亡;現在的工人們已經認識到,不論是私人資產、股份製資產還是國有資產,都與工人無關;那麽職工代表大會實際上隻是一個自欺欺人的騙局。八十五歲的老丁師傅說過,改革開放年代,我們工人被逼下崗,職工代表大會根本就保護不了我們的利益。

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不是職業介紹所。它是工人的勞動組織,並且還是工人行使權力的組織。

在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成立之前的前幾年,上海頻頻發生工人罷工或者工人與資本企業對峙的情況。這種罷工現象,不僅發生在私有企業,也發生在股份製和國有企業,罷工的主要原因,大多數都是工人要求改善勞動環境和要求增加工資。為此,上海市勞動局及各區勞動局建立了勞資事件緊急處置小組,勞動仲裁法庭也常常是門庭喧囂。自從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建立以後,特別是最近一年來,勞資事件緊急處置小組已經名存實亡,勞動仲裁法庭也是門可羅雀了。倒也不是再也沒發生任何勞動事件,而是這些勞資事件基本上都在工人勞動合作社與資本企業之間談判解決了。

現在,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勞動費用平均是32%,勞動環境相對比較惡劣的,最高達到52%。最低的也有18%在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勞動宣言中,軒轅弘這樣寫道:我們的目標是建立自主勞動製度和自主產業製度,徹底打倒資本主義產業製度和工資雇傭勞動製度以及二者的形形**的變種。但是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新的產業製度隻能在資本主義製度的基礎上產生出來。當然,我們也不能指望資本主義製度會自動地、自然而然地從自身的肌體上萌生出新的產業製度和勞動製度,而這恰恰是工人組織的任務。我們必須利用資本主義製度對於勞動力的需要以及對於投資不斷增加的需要,來促使在資本主義製度的基礎上創造出自主產業製度和自主勞動製度。工人們隻有聯合起來,組織起來,才能聚集起足夠的力量,來創造出屬於我們工人階級的新世界。

這天上午,楊寶慶領著一位客人來到軒轅弘的辦公室,十分恭敬地介紹道:“軒轅主任,老同學,這位坡佬是我朋友賀建章,新加坡人,他投資的電器廠需要一千二百多個勞動崗位,現在除了他的秘書和籌建班子,其他還一個人都沒有,需要電子行業的勞動服務。他已經閱讀過你們的服務規章,您看讓誰給他辦一下?”

事實上,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內並沒有一千二百名閑散的待業工人。要解決一個新建企業的勞動用工,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必須在與資本企業簽訂了勞動服務合同,並且收取了勞動保障準備金與合同保障金以後,在網絡媒體或者其他媒體上發布用工廣告,並且還要請當地勞動管理部門協助辦理聘工手續和入社手續。然後,這些新聘工人就要到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總部或者分部接受為期三個月的免費技術培訓。技術培訓期間,資本企業必須承擔工人的食宿費用。勞動費用的支付期間,包括技術培訓期間。

“哦,歡迎啊,你帶他去電子行業科找逄達具體辦理。”軒轅弘轉向那位坡佬,“請問賀先生是工廠主還是股東?”

那位坡佬覺得奇怪。“工廠主與股東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了。”楊寶慶不等軒轅弘答話就搶著說:“工廠主隻要提供了你的身份證明、管理經曆證明、資產證明、投資證明、設備證明、營業執照、還有生產計劃綱要、市場調查報告、你的其他產業的收益情況,就可以直接辦理。股東就不行,要增加提供股東大會的決議文本、董事會決議文本、各位股東的身份證明、股東任職證明、股東投資證明、設備來源證明、營業執照等等,才可以辦理。工廠主指的是你的工廠是私人工廠,股東指的是工廠是股份製企業。”

“啊。這麽麻煩啊。”聽到這些證明,坡佬就頭大。這位坡佬身形矮胖,下巴吊著一個脂肪袋。看上去,約有三十幾歲模樣。

“嗨,你不是閱讀過服務規章嗎?你還要交納勞動保障準備金,合同保障金這些東西呢。對於你的工廠情況,人家還要調查,你要負擔調查費用。”楊寶慶很像是在炫耀他對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了解。因為照現在這樣看來,事先楊寶慶不可能不對賀建章說明這些。

旁邊軒轅弘笑了:“楊寶慶,你對我們的業務很熟悉嘛。另外正好通知你,下個星期我們要開一個情況溝通會,我們研究了,大家都同意讓你作為資本代表列席參加,可以提建議和意見。這個是要登報通告的。你去找司馬曄報名。”

沒有對軒轅弘具體說明自己是工廠主還是股東,賀建章在楊寶慶帶領下去電子行業科找逄達了。

無論楊寶慶怎樣做,軒轅弘都堅信,資本家絕對不是善予的。這也是他排除眾議堅持拒絕楊寶慶加入合作社的原因。

對於楊寶慶的警惕,軒轅弘從來沒放鬆過。還在楊寶慶捐資修繕廠區的時候,軒轅弘就力主與楊寶慶簽訂了一份捐贈合約。但是這也僅僅是一份捐贈合約,裏麵沒有任何合作社對楊寶慶的承諾。修繕完成後,還舉行了捐贈儀式,數萬工人,閔行區政府,上海市政府,各個媒體也派人參加了捐贈儀式。媒體的報道標題是:巨富捐贈修繕工人之家。自然,楊寶慶也借此風光了一把,也頗有一段時間成為上海人茶前飯後的談資。不過人們普遍不明白,楊寶慶這樣幹,圖的是什麽呢?而且還由此引起了許多上海市民對上海工人合作社的懷疑:不會是掛羊頭賣狗肉吧。工人運動與資產者這樣的合作,足以引起人們的任何懷疑。

楊寶慶還向軒轅弘承諾,當他的其他建築工程的投資收回以後,他要在這片廠區的地塊上為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建造一座全上海海拔最高的大廈,並且算作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資產。不過軒轅弘一笑置之,他絕不會對資本家的好意抱有任何期望。不過軒轅弘也不會放棄對於楊寶慶的利用。

從商場的智慧而言,楊寶慶不愧為對商機極具洞察力的新一代商人。在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剛剛獲準成立的時候,他就發現這是一個獲利前景非常豐厚的市場。不過他沒有軒轅弘的那種理論水平,也沒有軒轅弘的那種完全屬於工人階級的階級情感和立場,所以他無法了解工人勞動組織的內在運行規律。作為軒轅弘的曾經同學,楊寶慶並不是一個謙遜的人。但是對於軒轅弘竟然能在眾人眼中一片空白的地方發現如此巨大的商機,楊寶慶不禁佩服的幾乎五體投地,甚至管軒轅弘叫爺爺的心都有了,當然前提是軒轅弘將這塊特大蛋糕分給他一塊。

楊寶慶今年二十七歲,比軒轅弘大兩歲,同學的時候比軒轅弘高兩屆。其實還在同學的時候,楊寶慶與軒轅弘並不熟識。軒轅弘經常在報刊和網絡上發表文章的時候,楊寶慶感覺此人似曾相識,後來經過打聽,才知道軒轅弘曾經是他的同學。楊寶慶扼腕歎息,怎麽當初就不認識軒轅弘並且交下這個朋友呢,否則他有絕對把握在軒轅弘剛剛萌動了建立工人勞動組織的時候,他楊寶慶就能成為軒轅弘的合夥人,進而成為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創始人之一。然而楊寶慶不自知,在同學的時候他楊寶慶就不認識軒轅弘,他有什麽能力有這種不著邊際的絕對把握呢。

曆史不是某人的一廂情願和盲目自信而寫就的。楊寶慶在同濟大學建築係建築設計專業畢業後,就繼承了他父親的遺產和董事長職務,成為了上海南湖房地產開發集團的掌門人。經過幾年的奮鬥,楊寶慶清除了集團內所有異己分子,包括他父親的老朋友。它還操縱和威逼股東大會形成了一條決議,所有投資者和股東都不得在集團內擔任管理職務。

楊寶慶最初了解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還是從集團內所有建築工人集體加入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時候開始的。那時候,軒轅弘代表南湖集團的全體工人和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來與南湖集團簽訂一份勞動服務合同。楊寶慶根本就不相信軒轅弘能夠代表南湖集團的全體工人,他輕蔑的對軒轅弘說:“我集團與所有工人都有勞動合同,我不需要你們的勞動服務,你有什麽資格代表全體南湖工人?”哪知道軒轅弘不卑不亢地說:“我並沒有代表南湖工人,因為事實上並不存在‘南湖工人’。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們不與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簽訂勞動服務合同,將來你們南湖集團就不可能有工人來勞動了。”

為時一星期的停工,讓南湖集團損失了三千萬投資。有將近一半的熟練工人離開了南湖集團到其他房地產開發公司去了,而且這個趨勢還在繼續擴大。楊寶慶和他的管理團隊慌了,忙找到勞動保障局希望協調解決事端。局長的女秘書小朋對楊寶慶說:“不就是改簽一份合同嗎,你們又不會有任何損失,況且像其他企業一樣,你們還會得益,你們怎麽就看不明白呢。告訴你吧,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是市委市政府支持的,隻是工人勞動合作社反對把事情變成國家行為,市委市政府才沒有發文推廣。你們就好自為之吧。”

楊寶慶從小朋那裏了解到了足夠多的情況,才回去找到軒轅弘,表示願意簽訂勞動服務合同。“老同學,你們就停止罷工吧,我們同意簽訂勞動服務合同。”

軒轅弘還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罷工?我們沒有罷工。你不與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簽訂勞動服務合同,自然工人就不會為你們企業提供服務了。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

本來十分簡單的道理,就是因為輕視對手,結果搞到損失巨大。在簽訂了勞動服務合同,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又重新組織到足夠的工人,到了南湖集團各工地重新開工的那一天,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南湖集團為此損失了將近五千萬投資,而且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還不承擔協助補償損失的任何義務。不過後來勞動效率的大幅提升,卻是讓楊寶慶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一來,至少可以補償工期的損失了。

經此一事,楊寶慶終於了解到,有些力量並不是資本雄厚就可以抗衡的。他開始重視起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開始重視起軒轅弘了。對於資本企業而言,軒轅弘的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簡直就是釜底抽薪,軒轅弘不過是個窮工人,居然控製了這麽大的勞動市場。從此,他開始玩命地巴結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和軒轅弘,他已經很少出現在南湖集團他的辦公室裏了,反而每天有事沒事地往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跑。

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辦公地點原來分散在許多企業中,上海總工會也有辦公室。楊寶慶發現了這個情況,感覺到自己擁有了一個巨大的巴結機會。於是他向軒轅弘建議將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總部搬遷到南湖集團已經買斷的原五金鍛造加工廠,他楊寶慶自願捐贈並且無償修繕廠區建築設施,條件是,準許他加入合作社並擔任建築行業科科長。為此事,軒轅弘考慮了三個月,竟然拒絕了楊寶慶的建議。理由是:既然是捐贈那就不該有條件,有條件那就不是捐贈而是交易;建築行業科要為幾十萬建築工人服務,這麽重要的職務,我們怎麽能讓一位資產者來擔任?

沒辦法,楊寶慶隻好撤掉了條件,而且還增加了捐贈項目,增加了兩台二十一座麵包車、一百台高端電腦以及所有的辦公家具。楊寶慶咬定青山不放鬆,不能得利,也要求名。後來舉行捐贈儀式那天,市委徐書記還誇獎楊寶慶有遠見,還得到了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朋友這個美名。可是軒轅弘對徐書記說的一席話,卻差點讓楊寶慶給軒轅弘下跪。“工人們因為感動和認同而提升的勞動效率,能讓楊寶慶的南湖集團很快就收回這筆投資。沒必要誇獎他,他並不吃虧。”這個軒轅弘把事情看得太透徹了。

不過,楊寶慶及其南湖集團與軒轅弘和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關係,隻能算作是一個特例,並不具有普遍意義。現在,楊寶慶正在盤算為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建設大廈的項目。可是,軒轅弘對此似乎並不熱心,這家夥,又在動什麽鬼腦筋,楊寶慶也開始小心翼翼地防備軒轅弘的算計。楊寶慶認為,像軒轅弘這種心冷如鐵的人,如果經商辦企業,一定是一個最優秀的商人和企業家。一個讓人看不出他需要什麽的人是最危險的,楊寶慶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