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啟東模式

胡涵三人在北京,崔浙盛、劉鐵生和張寶顏一直與他保持著密切聯係。但是這一年多來,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一直沒有任何明顯的大動作,甚至在北京各媒體就生產資料使用方式和勞動者參與生產方式進行討論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動作。有一些年輕工人在網絡上發表文章參與討論,但是軒轅弘既沒有表示反對,也沒有表示支持。至少在公開場合,軒轅弘對這件事情提都不提,好像根本就沒有這回事一樣。

軒轅弘並沒有閑著,他在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內部開辦了一個工人產業講習班。講習內容主要有:工人如何擁有產業,工人如何管理產業,以及工人自主產業,等等。

不僅如此,軒轅弘還在啟東電路板廠進行了工人自主產業的一係列實驗。首先,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撥出了約五千萬元收購了電路板廠的產權,這樣就明確了電路板廠的產權歸屬,原來老板的家屬也就放棄了對於電路板廠產權的追索。進一步,軒轅弘將電路板廠的產權劃分出了八百一十份,廠內所有工人每人一份,平均每份61728.39元,總值約為五千萬元,其中有一份歸屬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約占產權總額的的百分之二。歸屬於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這一份產權,後來就演變成為上海工人產業合作社的管理規費。工人所擁有的產權在前期算作是虛擬股份,每年從工人的勞動分紅中扣除一部分用以償還實際投資。這樣隨著時間的推移,工人的虛擬股份就會逐漸變成實際產權。工人的收入完全是勞動分紅,而不再獲得勞動費用或者勞動收入。為了保障工人在取得勞動分紅之前的生活,每個月都要對工人的勞動分紅進行預算和預付,年終分紅的時候再多退少補。工人在勞動中有突出貢獻的,會給予勞動獎勵;出現不良狀況甚至造成損失的,需要賠償損失。

軒轅弘為啟東電路板廠起了個名字,叫做滬工啟東電路板廠,並重新登記注冊。所謂滬工當然就是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意思。電路板廠的主要產品是電腦主板和電器電路板,市場看好。

滬工啟東電路板廠的工人個人年平均勞動生產率就達到了十萬元以上,所以預計到了第三年,工人的虛擬產權就會全變成實際產權,而此時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投資就可以全部收回了。軒轅弘在與廠內工人討論以後,暫時確定在電路板廠全部回收投資以後,每年的純收益百分之五十用於勞動分紅,百分之五十用於再生產和擴大再生產。所謂純收益,是指扣除了當年生產所需的動力和材料的支出後的收益。這隻是試驗,最後的調整結果,需要時間的驗證。最保守的估計,這個時間也需要三年。實際上,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用了大約五年才全部收回五千萬投資,而工人也用了五年才將全部虛擬產權變為實際產權。

滬工啟東電路板廠是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第一個產業,也是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第一個工人自主產業。軒轅弘對於徐澤普還是有所保留的,他並沒有將滬工啟東電路板廠的工人自主產業實驗告訴徐澤普,所以徐澤普對此事一無所知。就算是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內部,也沒有多少人完全了解這件事。當然,電路板廠的工人和幹部也被告知,此事此時盡量保密。因為市場上還基本上是資本主義力量占主導地位。

滬工啟東電路板廠提供的最有價值的經驗,是工人的虛擬產權到實際產權的演變過程。它證實了軒轅弘的一個論點,即有組織的工人是完全能夠擁有產權並管理好產業的。

然而擺在軒轅弘麵前最大的難題是,將來如何才能將資本企業變為工人自主產業,特別是那些動輒資產上億甚至資產數億的資本企業。無論如何,在和平年代,工人不能每次為了占有一個企業就要殺一些人,要是這樣,那還是和平年代嗎?指望著資產者放棄自己的財產是不現實的,指望說服資產者提供資金幫助那也是不現實的。想來想去,軒轅弘把腦筋動到了國家身上。

中華人民共和國不是宣稱它是代表全體人民占有生產資料的嗎?那麽現在工人要建立工人自主產業,國家為什麽就不能將所占有的生產資料拿出來交還給工人呢?將國家財產製度(“國家所有製”)變為社會財產製度,通過工人自主產業過程,將國家私有製變為社會公共財產製度(初級公有製),這顯然是一種社會進步,這在理論上是完全說的通的。但是軒轅弘也知道,理論上說得通不等於實踐能通過,這裏麵包含了巨大的社會生活方式的改變和社會結構的改變。

要想說服國家,首先就要說服那些學院派的專家學者,但是軒轅弘認為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誰能說服資產階級學者轉而支持社會主義事業?誰又能說服那些將偽社會主義當成真理的學者放棄自己的既得利益轉而支持真正的社會主義?所有的學者都將社會主義當作皇冠頂在自己頭上,現在出來一個軒轅弘,對他們說,你們那個社會主義不是真實的,而是虛假的,單單這一點,就需要他軒轅弘領導的實踐加以證實,而在這件事被徹底證實之前,誰敢說他軒轅弘不是一個江湖騙子呢?

作為上海市委書記的徐澤普,對於工人參與生產的方式的探索實踐,可以無條件給予支持,但是事情上升到了將要觸動整個社會的神經的產業革命的層麵,徐澤普也未必有能力提供支持了。軒轅弘現在深深感到暴力革命對於工人和一個積重難返的社會來說是多麽重要和必要的手段,而如果整個產業革命要是繼續采取和平的方式走下去,要達到目的,也許需要一百年、二百年甚至三百年,而這樣達到的還不是最終目的。

工人產業講習班也沒有達到原來預期的結果。幾乎所有參加講習班的工人都將問題歸結到了生產資料占有製度這個問題上。有一位叫做尚小先的工人說道:“軒轅主任在《勞動宣言》裏說,全國的勞動群眾所占有的物質財富,即便把我們的家產也算在內,還不到全國財富的百分之十。如果讓我們工人小打小鬧的從小開始積累,這也可以,但是在資產階級占主導地位的商品市場上,我們工人產業能有前途嗎?資產階級不會擠卡壓我們嗎?我們將如何與擁有雄厚資本的資產階級競爭?如果我們每次都要用罷工來解決問題,那麽暴力革命就擺在我們麵前了。那麽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工人組織必須選擇我們今後的策略和路線,是和平建立工人自主產業,還是暴力建立工人自主產業?”

軒轅弘在《情況通報》裏看到這個工人的這段話,眼淚都要流下來了。身為工人的尚小先,看到了問題的實質,他把如此複雜的問題,僅僅用了幾句話,就全部勾畫出來了。而且他的結論是那樣的簡單和明晰。

軒轅弘將尚小先請到自己的辦公室,與他談了整整一下午。但是,一個能夠看出複雜問題的實質的人,並不一定就具有領導工人進行實踐的能力。最後,軒轅弘決定請尚小先擔任自己的助手。

尚小先,上海冠生園食品公司的工人,上海複旦大學電氣工程專業畢業,學士學位,說起來還算是丁香的校友。畢業後,他就參加了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工人就職培訓班,在上海冠生園企業擴展的時候被派往,目前是冠生園的電氣維護工程師。尚小先聽過軒轅弘在複旦大學的演講,一直將軒轅弘當作自己的老師來對待,其實,尚小先今年才25歲,比軒轅弘僅僅小一歲。時間既然已經過去了一年多,軒轅弘當然也長了一歲啦。當年軒轅弘在複旦大學演講的時候,時年二十二歲。學無先後,達者為先,這與年齡沒有關係。

讓軒轅弘感到寬慰的是,滬工啟東電路板廠的平均勞動生產率提升了15%。而且劉國正還打了一個報告,建議將工時改為四班製,每班工作時間為六小時,這樣就能有更多時間為工人提供勞動技能培訓,未來的勞動生產率還能提高。為此,軒轅弘專門去了一趟啟東,仔細研究了電路板廠的工人勞動強度,發現勞動強度最高的主要分布在元器件篩選、上料和產成品包裝這三道工序上麵,成品製造完全是自動化。軒轅弘看到,在元器件檢驗車間,數百工人圍坐在幾個個巨大的工作台前,每個工作台上有兩條傳送帶,一條傳送待檢器件,一條傳送完檢器件,工人完全是依靠手工將待檢器件送到檢測儀器下進行檢測。

軒轅弘問劉國正:“如果改成四班製,人員就會相對減少,那麽元器件篩選的進度能跟上裝配線的進度嗎?”

劉國正指著工作台旁的空位置說:“軒轅主任您看,這些空位置都是工人去休息了,長時間盯著檢測儀器,手裏做著簡單機械的動作,工人會犯暈的,惡心、嘔吐現象都會發生,要是這樣。效率就會明顯下降。我仔細觀察和統計過,效率最好的就是當班開始工作的前六個小時。這還是工人是為自己工作,要是在以前為資本家工作,較好的工作狀態最多隻能維持四小時。”

“那麽元器件篩選如果實現了全自動化,在保持工人總數不變的情況下,是不是勞動時間要縮短到四小時了?”軒轅弘馬上就想到了這一層。

劉國正沒有馬上回答,他帶領軒轅弘來到剛剛裝配好的元器件自動化檢測線前才說:“檢測線我們已經裝配好了,下星期就開始試車。不過我現在認為,即便勞動時間減少到四小時,工作時間還是需要五到六小時。因為勞動時間越少,準備時間就越突出了。”

“好,看來你們已經做好準備了,下星期輪班時你們就開始實施六小時勞動工作製。另外你們要將這件事向社會通報一下。”對於劉國正的表現,軒轅弘非常滿意。他回過頭,又看了一眼在工作台前忙碌地工人們。這些工人,三年前還都是農民工,現在他們已經都是正牌的產業工人了。

何文雁來了。現在的何文雁與原來有了很大的區別,胸脯挺起來了,個頭好像也長高了,皮膚也變得細嫩白皙了,燕瘦環肥的感覺也出來了。現在的何文雁,怎麽看都是一個美女了。何文雁給總部打電話,聽說軒轅弘到啟東電路板廠來了。放下電話,她就帶著自己的書記急忙往電路板廠趕,生怕晚了看不見軒轅弘。何文雁與軒轅弘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麵了,她非常想讓軒轅弘看一看自己的變化。原來的醜小鴨,變成白天鵝了,她心裏怎能不高興,怎能不感激軒轅弘。

站在車間門口,何文雁仔細搜索,發現軒轅弘與劉國正在自動檢測線旁邊,就急匆匆趕過去,一把抱住軒轅弘的胳膊,抬起頭望著軒轅弘的臉盈盈地說:“軒轅主任,我好想你。”

劉國正看了看工作台那邊的工人,對何文雁說:“雁子主任,小心,注意影響,這裏可不是幽會的地方。”何文雁極不心甘情願地鬆開了軒轅弘的胳膊。也向工作台那邊的工人們望了望。

“哇呀,醜小鴨變天鵝,我們的何主任原來是美女嘛。”要不是劉國正喊雁子主任,軒轅弘怎麽都不敢確定這就是當年那個幹瘦的,帶著一副大眼鏡的,胸平如鏡的何文雁。

“軒轅主任,不許馬上就走,晚上我要請你吃飯。”然後,何文雁在軒轅弘的耳邊悄悄說:“好想讓你抱抱呀。”自信起來的何文雁,與原來完全判若兩人。

軒轅弘高興得臉上都開花了。“好好好,我不走,劉國正,晚上叫你夫人一起來。怎麽樣,現在你和夫人的關係還好吧。”

劉國正苦笑了一下小聲說:“好當然是好,隻是她總覺得當年有負於我,天天像個**一樣,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那你要跟她說清楚,誰不會有錯誤呢,改了就是好同誌嘛,是不是?你也不要把眼睛隻是看在電路板廠上,以後還有更重要的崗位要交給你的。”軒轅弘拍了拍劉國正的肩膀說。

幾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出了器件篩選車間。何文雁是開著麵包車來的,一行人上了車,書記開車,來到了啟東海鮮大酒樓。看何文雁要下車,軒轅弘把手按在何文雁的肩膀上,“雁子,這地方我不習慣。我們去你家吧,讓我們嚐嚐美女的廚藝。”何文雁忙說:“不好意思,我媽媽來了,恐怕不方便吧。”軒轅弘卻說:“那正好我見見伯母啊。”

麵包車向何文雁家駛去。在路上,劉國正給自己的夫人打了電話,讓她買些酒菜到何文雁家去。軒轅弘就問,“你讓夫人來了,那孩子誰帶呢?”

“孩子早就送到安慶老家去了,現在我們是二人世界。”劉國正回答。

很快,車就到了何文雁家。何文雁開了家門,大家魚貫而入,打量著客廳裏的布置,軒轅弘竟然有了來到仙境的感覺。二室兩廳的房子,陽台與客廳相連,一側牆壁下,擺著一套沙發和茶幾,牆角放著一個落地燈,對麵牆是長條電視櫃,可惜電視機就老舊了一些,不過上麵蓋著手工織就的網格布,旁邊還放著一瓶鮮花,牆壁上還有幾幅仿製的小油畫,卻也不落俗套。客廳裏的陳設很簡單,軒轅弘注意到,沙發一麵的牆壁上,居然掛著軒轅弘的巨幅照片。

“雁子啊,哈哈,你天天把我掛在牆上,我很累呀。”何文雁款款走到軒轅弘身前,伸出手環抱住軒轅弘:“軒轅哥,我能也叫你軒轅哥嗎?我在夢裏都叫你軒轅哥的。”

軒轅弘也把何文雁抱住,然後就把她舉到了空中:“好啊,那我就又多了個妹妹,我很高興啊。”

“哇哎,軒轅主任,你怎麽力氣這麽大啊,雁子你都能舉到空中,我的媽呀。”看見軒轅弘托著何文雁的胳肢窩把她舉到了空中,劉國正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忽然間,一側房門打開了,一位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婦女走了出來。“雁子,這位客人是誰呀,就是牆上掛的你的男朋友嗎?”婦女仔細端詳著軒轅弘,又看看牆上掛著的大照片。

“哎呀,媽,你說什麽呢,人家的女朋友比我可漂亮一百倍呢。媽,我來介紹,這位就是我們上海工人勞動合作社的主任軒轅弘,人家可是工人思想家呢。軒轅哥,這位就是我媽媽,在家當小學教師,現在放假,把老公扔在家裏不管來看我的。”軒轅弘已經把何文雁放了下來,但是何文雁還是不顧一切地抱著他。

軒轅弘很不好意思地叫道:“伯母,您好啊,晚輩拜見您了。”被何文雁抱著,不方便,但是軒轅弘還是勉強彎了彎腰。

何伯母笑了笑說,“嗬嗬,不好意思,我家雁子以前不是這樣的,根本就是一隻害羞的小老鼠。也不知道怎麽的,現在變成這樣了。整天風風火火的,我都不習慣了。這是我女兒嗎?”

何文雁不高興了,“媽,您說什麽呢,你快去買菜吧,軒轅哥今天在我家吃飯,我要好好招待他。”然後又是耳語,“軒轅哥可是女兒的恩人呢。”

何伯母臉上也樂開了花。“好好好,媽媽遵命。”話音剛落,劉國正的夫人周秀敏拎著好多菜進門了,後麵還跟著一個人,扛著一箱啤酒。何文雁忙上前去檢查都有什麽菜。

“好了,媽,你就買些海鮮回來就可以了,像螃蟹、蝦啊什麽的。家裏還有佐料嗎?沒有也買點回來。”何伯母不為所動,拿起電話來,打了一通電話。功夫不大,就有人敲門,一個人把螃蟹、蝦什麽的,還有一些佐料送上門來了。

何伯母和劉國正夫人到廚房忙去了。何文雁好像還沒有抱夠,就依偎在坐在沙發上的軒轅弘身上。“軒轅哥,使勁兒抱抱雁子。”軒轅弘怎麽能使勁兒抱啊,他要是使勁兒抱,還不把何文雁抱散了架。

“雁子,我可是來品嚐美女的廚藝的,快去把伯母換出來。”

“軒轅哥,你不知道吧,我隻是煮方便麵最拿手,咯咯。”

“嗯,那你以後要跟丁香學學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