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把支書家兒子拍了

中午,女人在廚屋烙大餅,厚厚的一摞,放到箝字裏,用布蓋嚴,防止熱量散失。估摸兒子該放學了,女人拿出雞蛋,打碎,攪開,撒上鹽,蔥花,等鍋裏油熱了,“吱溜”澆在上麵,攤了個圓圓的雞蛋餅。焦黃焦黃的,外酥裏嫩,蔥香撲鼻,兒子正好進門。

“王喆,洗手吃飯……”

女人顧不上抬頭,把雞蛋夾到一張大餅裏,又忙著燒湯。叫了一聲,沒人應,女人再叫,還是沒動靜。女人納悶,回過頭,兒子低著頭,瑟縮著站在當娘的身後,滿頭滿臉都是血。

“怎麽了,這是?啊?傷著哪了,哪個兔崽子幹的?我找他去!”

女**驚,放下手裏的活,急赤白臉地把兒子拉過來,心疼得直跺腳。兒子躲閃著母親的手,好像怕把血汙沾到她身上。

“哎呀!娘,我沒事,我把支書家兒子拍了。”

“支書家兒子?拍了?拍哪了?”

女人先還沒醒過味來,後來才明白兒子身上的血是別人的。

“用磚頭,拍腦袋上了……”

“你……”

女人臉色陡變。

“你打他幹啥,下手還那麽狠,出了人命咋辦?他人呢?”

“還在街上躺著,可能……死了吧!他說你破鞋,說我爹是活王八,我就想弄死他!”

“你這個小兔崽子……”女人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怪異的呻吟,像哭又像笑。

“他死了你也活不成!知道不?老天爺,造孽呀!你要死了,我可咋活呀!你這個天殺的,還有你那個不中用的老子,你們倆氣死我得了……”

女人帶著哭腔,連說帶罵,越說越急,渾身哆嗦,血往上湧,一眼瞥見廚屋的笤帚,不由分說,拿起來照著王喆劈頭蓋臉就打。做兒子的不吭聲,也不躲閃,很倔強地站在那裏,任由當娘的打罵。

女人打了一陣兒,累了,把笤帚仍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嘴裏兀自還罵個不休,聲音卻漸漸小下去,最後隻剩下喘粗氣。王喆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

娘倆就這樣,一個站,一個坐,許久,誰也沒說話,時間仿佛停止了,空氣都變得凝滯起來。還是當娘的先沉不住氣,她咽了口吐沫,用手撫撫胸口,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呆在家裏別動,我去看看,他要是沒死還好說,要是死了,咱們一家都別活了……”

女人說著,嗓子一哽,眼圈又紅了,趕緊撩起衣襟來擦擦眼角。兒子偷偷看娘一眼,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女人顧不上洗臉,三步兩步出了門。看著她沒了影,王喆拿起烙好的大餅,裹上雞蛋,慢條斯理的吃起來,神態怡然自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過了一袋煙功夫,女人急匆匆的回來,進屋先把門插上,耷眉臊眼地往裏屋走,一聲不吭,臉沉得能擰出水來。

“娘,他……他死了沒?”王喆跟在母親身後,小聲問。

女人還是不說話,徑直打開衣櫃,翻出一個粗布包袱,打開,攤到床上,把王喆的衣服統統往裏收拾,兒子不解。

“娘,你這是幹啥?”

女人回過頭,眼神冷冷的,卻很堅定,有破釜沉舟的決絕。王喆從來沒見過母親這個樣子,心裏不免有點打顫。

“他不死也得傻了,支書一準兒饒不了你,你得走,離開這兒。我不能看著我兒子給人償命,我還指望你這個小王八蛋長出息呢……”

女人說著,忍不住又要掉淚,呆了半晌,一口氣才緩過來,接著細細地囑咐。

“你在新疆有個舅舅,跟我一個爹,不一個娘。你先到縣城,打聽好車站,然後到新疆去找他。包裏放了個信封,那是我以前留的地址,還有點錢。到了先別給家裏寫信,躲幾年,風聲過去了再說,你這個兒子,我隻當白養活……”

王喆心裏一陣難過,“噗通”給娘跪下,強忍住眼淚,磕了幾個響頭,悶聲不響地接過女人到手裏的包袱。

想到要離開母親,離開家,他心裏掠過一絲莫名的恐懼,但很快又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感情代替了。

時值深秋,樹上的葉子都枯萎發黃了,一陣風吹過,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有一片葉子不肯落下,孤零零地掛在枝頭,似有無限眷戀。

一個男孩兒背著包裹,悄然離開了生他養他的村莊。每走出幾步,便忍不住回頭看一下,先還能看到整個村子的輪廓,在沉沉的暮靄中,靜默著,仿佛一個寡言的母親,悄悄注視著離家的孩子。後來,便隻能看到高一些的屋脊,連村邊的樹都模糊起來,慢慢地,整個村子都消失在身後。

他用衣服的下擺抹一把額頭上的汗,就勢在眼睛上擦了一下,用力吸吸鼻子,算是掩飾。腳下卻不再猶豫,大踏步向前走去,走向未知的前路。

錢已經放到貼身的衣兜裏,他把寫著地址的信封拿出來,輕輕撕掉。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去新疆的打算。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王喆肯定行!”

模仿著母親的口氣,他在心裏暗暗地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