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全武行

“支書家的豬不是你下的藥?”

醜戲子輕描淡寫地問,王喆早驚出一身冷汗。

王家現在住的是三間破坯房,女人早就瞅準了一塊宅基地,跟支書提了好幾次,還把攢了半個多月的雞蛋都給支書拎過去了,支書收下雞蛋,滿口答應。女人一邊攢錢一邊巴巴地盼著村委會批下來,就可以像別人家一樣起幾間亮亮堂堂的磚房,也算摘了這個破落戶的帽子。

後來,宅基地果真批下來了,受益人卻是支書的小舅子。

為此,王喆媽氣得在支書家門口罵了三天大街。支書閉門不出,免戰高懸,來來往往的人倒圍了女人看笑話。

女人終於認識到,任憑你再潑辣,終究鬥不過一個權字,隧悻悻地回了家。吃了這個啞巴虧,這個王家的頂梁柱竟像霜打的茄子,蔫兒了下來,幾天不說一句話。男人本來就指不上,來回嘮叨那句“活人不易啊,活人不易……”。照樣每天蹲在牆根兒悶頭抽煙袋。

村裏正廟會那天,戲班上演全本的《大登殿》,全村人吃過飯,傾巢出動,看戲的看戲,不看戲的趕廟會,轉悠著買點平時買不上的稀罕物。支書一家和往年一樣,小孩子有特權到後台看演員扮戲,大人被恭恭敬敬的請到台上和敲家夥的人坐在一堆,比前清的太後老佛爺還爽,連王寶釧的汗毛都能看清。

台上王寶釧正在大殿上憶苦思甜,吐氣揚眉,誰也沒想到,王喆娘和男人居然在台上合演了一出《三娘教夫》。男人估計是看戲看得高興了,爬上戲台去摸王寶釧的行頭,演王寶釧的演員還沒反應,女人三下兩下攀著台柱子上去,揪住男人就打,嘴裏還罵著:

“我叫你個沒出息的貨,沒見過女人,戲子你都碰,老娘打死你,打死你……”

孩子們正愁沒熱鬧瞅,拍著手湊成群在台下起哄,演員們站在台上看得目瞪口呆,台詞都忘了,全村老少爺們合該占便宜,文戲武戲同時看了個夠。

《大登殿》唱完,女人們趁中午休息,趕回去做飯,準備下午接著再看。村裏要犒勞演員,由支書作陪到村委會吃飯。酒席還沒開始,支書媳婦連哭帶喊的跑進來,臉都變了色。結結巴巴地向支書哭訴,眾人半天才弄明白,支書家的豬被人下藥了,兩頭豬養了一年多,膘肥體壯的,眼看著要出欄,這下全瞎了。

最可怕的是這件事更象一個麵目猙獰的警示:既然豬能被人下藥,估計哪天人也就保不齊了。支書一家從此戰戰兢兢,吃飯扒拉半天碗咽不下去。

一連的民兵破了幾天案,連個疑凶都找不出來,全村人幾乎都能證明自己當時不在場,誰叫那個日子那麽特殊呢!

最後,此事隻好不了了之。

女人為此高興了好幾天,吃飯時破例加了倆菜,甚至炒菜還放了塊肥肉。

“老天有眼,這就是報應,活該!”

女人指手畫腳,擦著嘴角流出來的油,別提有多暢快……

“你怎麽知道是我?那天你不是在台上嗎?”

王喆挺了挺腰板,撓撓後腦勺,不再爭辯,卻很納悶。

“哈哈哈……”

醜戲子大笑。

“我早看到你枕頭底下那包耗子藥了,每天翻著看看,怕你哪天睡迷糊了,放我碗裏頭。”

“那……那倒不至於。”

王喆又撓撓後腦勺,咧開嘴傻笑。

從這天起,每當母親在廚屋做飯,或是不在家,王喆就偷偷的跟醜戲子在後院練功。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一行了,對念書卻全提不起勁兒來。

可惜好景不長,過完廟會,戲班子打道回府,回了縣城,醜戲子自然也就跟著走了。

戲班子走後,村裏逐漸恢複了平靜,人們把心思收回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炕頭,地頭,嘮嗑閑扯打老婆罵孩子,過自己的光景。日子眼看著好過了,女人的心情也好起來,她又申請了宅基地,支書這次沒打磕就批了。

這一年,王喆十三歲,馬上要讀初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