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占老娘便宜

正是中午,路上幾乎沒人,那輛藍色的大卡車悄悄跟在演出隊白色麵包車的後麵,大家有說有笑,正在興奮之中,根本沒人在意噩運已悄悄降臨。

突然,藍卡加大油門,“噌”地擦著麵包車的車身呼嘯而過,一個急轉,“嘎”一聲橫在前麵,擋住了麵包車的去路。司機急忙刹車,巨大的慣性使他一頭撞在駕駛室的玻璃上,頓時眼冒金星。

“TMD,怎麽回事?不想活了?”

司機是急性子,搖下玻璃,對著前麵的卡車破口大罵。

“哈哈哈……”

對麵車裏傳來一陣大笑,大家才覺得勢頭不對。

十幾條精壯的漢子從卡車上跳下來,手上拿刀拿棒,頃刻間把麵包車圍住,神情冷峻,目光狠毒。為首的是個光頭,頭皮泛著青,**上身,胳膊上青筋暴起,露出栗子似的腱子肉,手裏拿著一塊磚頭,示意裏邊的人下來。所有人都意識到:大事不妙。

劉好兵拉車門,想下去去看看,被老蠟一把攔住:

“別急,看看他們想做什麽?”

老蠟沉靜的說,並示意靠近車門的人把車窗鎖上。

幾個女演員嚇得大氣兒不敢出,拚命縮著頭,怕外邊的人看到自己,有人用發顫的聲音說:

“劫道的……”

“不要慌!我們這麽多人,怕啥?”

劉好兵低聲喝止。

車廂裏仍然響起一片低低地啜泣聲。

劉好兵努力使自己顯得鎮定,還是無法控製局麵。外麵是清一色的精壯漢子,而演出隊隻有五個男人,還老的老,小的小,雖說在台上整天耍槍弄棒,可誰也沒見過真章,真打起來未必占得了便宜。

沒人說話了,車裏空氣都凝滯起來。

光頭來回巡視著,掂了掂手裏的磚頭,對著麵包車,很突兀地做了個投擲動作,車裏人嚇得齊聲驚呼。光頭得意地笑起來,吊著眼睛,歪歪嘴角,指了指老蠟,示意他下來。

“師傅,我和你一起去。”

王喆悄悄打開車門。

老蠟衝他擺擺手,低聲嗬斥一句:“別動”。

又囑咐司機:

“我下去後,把車門鎖好,如果他來橫的,你踩油門就撞。”

司機應一聲。劉好兵也想下車,老蠟掃了他一眼,用下巴點了點車裏所有的人,他隻好停住,兩人很有默契地握了握手。

老蠟一躬身跳下車,走到距光頭一米開外,打量他一下,笑著抱抱拳:

“這位老兄,我們是跑江湖賣藝的,掙個仨瓜倆棗混口飯吃,一沒錢二沒權三沒和您結過梁子,不知道好漢今天求的是什麽?”

光頭睨他一眼,眉毛一挑,打個哈哈:

“混飯吃沒錯,怎麽著都得活人不是?可跑江湖自有跑江湖的規矩,不能吃著自己鍋裏的,還惦著別人碗裏的,那不得撐死肚大的,餓死肚小的?”

老蠟聽得明白,恍然大悟,又抱抱拳:

“兄弟,我們也是剛幹這行,貴寶地是第一次來,本想過年了,多掙點,給老婆孩子添件衣裳,沒想到壞了您的規矩。我在這兒給您陪個不是,今天好漢放我們一馬,以後的事我們坐下來好好商量。”

光頭大笑,臉色卻未見緩和:

“沒什麽商量不商量,我們也是受人之托,正所謂不打不成交,看你是個說了算的,我隻有兩個條件,隻要你能做到,今天的事到此為止。”

老蠟點點頭,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光頭比劃著伸出手指頭:

“第一,以後你們的演出隊不能踏出安興縣半步,老老實實地在自己地界上找食吃,也算積德,給別人留**路。第二,今天的收入全留下,兄弟們大冷天跑過來給你們講道理,怪不容易,我這當哥哥的得給他們爭點酒水錢不是?”

說完,斜睨著老蠟,看他的表示。老蠟略一沉吟,從兜裏掏出一遝錢,遞過去:

“酒錢我給您留下,至於演出的事,那是憑的自家本事,靠本事吃飯,沒聽說過還要分地界的。不過年前我們保證不來貴縣了,這完全能讓您給事主交代過去。話說回來,如果貴寶地有能人到安興縣發展,我們非但不怪,還要好酒好菜招待,有競爭才有進步嗎!”

那人看了看老蠟手上的錢,沒接,又笑:

“您這打發要飯的那?從我們地盤上拿走的不止這點吧?”

老蠟臉色一沉,掃了光頭後邊的幾個人一眼,默默地在心裏掂量掂量,神態又緩和起來,他想了想,說:

“好,既然是這樣,我回去和大夥商量商量,錢已經分到了大家手上,我也做不了主。”

光頭點點頭,似乎重心隻在錢上。

老蠟回到車上,大家夥都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驚慌失措地望著劉好兵,有人緊緊捂住自己裝錢的口袋。劉好兵看看那幫虎視眈眈的亡命徒,又看看自己這幾個人,轉過頭,無奈的對大家說:

“錢可以再掙,命隻有一條,大夥把錢拿出來吧。大不了以後多出幾次台,到年根了,平平安安比什麽都重要。”

車廂裏一片喧嘩,有人開始悉悉索索地往外掏錢,有人開始小聲詛咒車下的人,有人開始哭。突然,光頭走過來,敲敲玻璃,拚命揮著手,示意車裏人都下來。

劉好兵想,寡不敵眾,今天算栽到這了,咬碎牙也得往肚子裏咽。

“好漢不吃眼前虧,隻要別傷人,比什麽都強。”

他示意大夥下去,小聲叮囑道:

“這些人都是亡命徒,沒道理可講,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人沒事,以後不愁錢。”

眾人點頭稱是。

排著隊下了車,光頭指揮人收錢,並且一個挨一個地搜身,大家都沒見過這陣仗,屏住呼吸不敢說話。

“媽呀”,一聲尖叫,眾人緊繃的心具是一震,王喆扭頭一看,是花旦鄭翠枝,鄭翠枝緊抓著一個愣頭青的手,杏眼圓睜,破口大罵:

“你是摸錢還是摸naizi?小王八蛋!沒見過女人回去摸你媽,占老娘便宜,我**八輩祖宗!”

王喆心想,這架是一定得打了。

被罵的**窘,拎著棍子,劈頭蓋臉地照著鄭翠枝就打。

眾人驚呼,劉好兵和老蠟同時一個箭步衝上去,擋住那根棍子,棍子“啪”一聲悶響,打在老蠟胳膊上,被擋了回去。愣頭青撤回棍子,卯足了勁兒,輪圓胳膊,一個橫掃,照著老蠟筆攔腰打過去,老蠟身子往後一仰,輕輕巧巧地落地,棍子又打空。

愣頭青知道碰上了對手,惱羞成怒,拿著棍子,繼續追打老蠟,老蠟閃轉騰挪,身子比貓還靈活,竟讓他占不到一點便宜。

領頭的光頭見勢不好,大聲嗬斥起來:

“算了,王彪,拿了錢就行了,少惹事。”

被喚作王彪的愣頭青和老蠟同時停下來,老蠟剛站穩,沒防備身後有人端著匕狠狠刺過來,正中後心,老蠟身子一挺,那人又是一刀,老蠟應聲倒下。眾人一時都楞了,王喆三步兩步竄過去,飛起一腳正踢到那人的麵門上,那人扔了匕首,捂著臉痛苦地倒下去,王喆氣急,上去踩住他一通狂扁,那人被打得哭爹叫娘,王喆還是不停手幾乎要把他的頭打爆。

幾個亡命徒見自己人吃虧,一起上前,圈住王喆圍攻,演出隊的幾個男人也不甘示弱,衝上去和他們混戰成一團,頓時,男人喊,女人哭,刀、棒、磚頭齊上,現場一片鬼哭狼嚎,混亂不堪。

光頭見事情鬧大了,拇指和食指含在嘴裏,打了個長長的口哨,一群人且戰且退,上了卡車,開上就跑,王喆早打紅了眼,手裏拎著一根棍子就要追,被劉好兵一把拽住:

“先救老蠟要緊!”

王喆這才停住,氣咻咻地扔下棍子,去看師傅。

劉好兵扶起老蠟,焦急的喊著他的名字:

“老蠟,老蠟,你怎麽樣?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去醫院。”

老蠟沒應,緊閉著雙眼,呼吸急促,鮮血留了一地。王喆上前扶住師傅,扯下自己的衣服,給老蠟包紮傷口,鮮血卻怎麽都止不住,汩汩地冒個不停。

“師傅!師傅!……”

看著老蠟的衣服瞬間被鮮血染透,王喆心中一緊,喉頭發硬,聲音都哽咽了。

大家小心翼翼的把他抬上車,司機加大油門,麵包車呼嘯著向縣醫院方向飛奔……

安興縣醫院手術室外,兩個鍾頭過去了,誰也沒說話,隻聽到鄭翠枝頭壓抑的抽泣聲,幾個女演員低聲勸慰著她,可大家心裏都沒底。

終於,一個武裝到頭的白大褂神情嚴肅的從搶救室出來,兩手乍著,滿是鮮血,對著一幹人搖搖頭:

“失血過多,搶救不過來了,你們哪位是他的家人,過去說句話吧。”

大家都驚呆了,不相信老蠟會這樣離開。

“我們……我們都是他的家人。”劉好兵哽咽著說。

醫生詫異:

“你們都進去吧,他時間不多了。”

說完搖搖頭走開。

王喆一個箭步衝進去,到裏邊卻放慢了腳步,生怕打破師傅最後一點安靜的時光,臉上卻流淚不止。手術室亮著燈,老蠟直挺挺的躺在手術台上,麵無血色,在強光的照射下,臉色白得瘮人,鄭翠枝終於哭出來:“老蠟,都怪我,我害了你啊,嗚嗚……”

眾人都跟著抹眼淚。

老蠟費力地睜開眼,勉強笑笑,一字一頓地說:

“別、這、樣,人、都、得、死、嗎!可惜、不是、死、在、戲、台、上。”

他把“戲”壓得很重,似乎在嘲諷自己。這短短幾個字幾乎耗盡他全身的力氣,呼吸瞬間急促起來,聲音越來越小。

“老蠟,有……有什麽……要交代的沒有?”

劉好兵哽咽著,看著手術台上和他一起經風曆雨的漢子,拚命止住眼淚。

老蠟搖搖頭,看了他一眼。

“兄弟……演、出、隊、要、接、著、辦,但是!有、人走,你、不、能、攔……”

劉好兵點頭,眼淚嘩嘩地流出來。

老蠟對著王喆看看,似乎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他抬起手,想理理自己的頭發,可那隻手隻抬了一半,便無力地垂了下去,他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王喆伏在老蠟身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