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蟲

一連串的事件，沒人知道真相。各人心理都如盲人摸象、管中窺豹一般的猜度。春鳳僅憑小紅應付她的兩句話，《海外雜記》上記敘的一篇文字，就斷定送藥小宮女頭上的珠釵是傳說中極其詭異又極其有靈性的翠綠人骨釵。還一心認為，這釵的主人必是哪一宮裏的娘娘。她沒考慮這扶柳小國與威國相距很遠，加之兩國並無邊境交界，也從無商旅穿梭於其間。別說是扶柳國的人，就是件東西也從未在威國出現過。更何況文人筆記中獵奇的記述十有**是杜撰而來，偏這春鳳竟是信以為真，並以此為據。

第二天，各宮嬪妃開始按皇後排好的班表輪流到慰青宮當值。

青妃不諳威國的風土人情，心裏想著正好借此機會向眾妃討教。

天色剛亮，夢妃就到了慰青宮。

她隨身帶來了兩個老成宮女，年紀都在二十一、二歲上下。衣著裝扮都有七八成新。樣貌幹淨利索。夢妃自己的衣著也是七八成新，頭上隨便挽了一個髻，斜插了一支朝陽五鳳掛珠釵。

青妃起身相迎，笑容滿麵，深施一禮：“參見夢妃姐姐！”

夢妃道：“可不敢當，如今這宮內誰不知道青妃娘娘的身子金貴！入宮十年，都沒妹妹這五、六個月幸運。今奉了皇後的旨意，來慰青宮幫忙。想妹妹是魏國遠路而來，身邊沒一個得力的人使喚。”說到這，一指她帶來的兩個宮人道：“這二人平日裏還算周到，不如先借給妹妹。等你這邊萬事順遂了，再把她們還回。”

青妃婉拒：“使不得，夢妃姐姐你也要有得力的人用！再說太後已經吩咐春鳳來這裏暫時照看了，又有各宮的姐姐們輪流值班，這慰青宮裏的大大小小事今天就辛苦姐姐您了。”

夢妃笑道：“這是應該的，皇後娘娘的差遣，咱們當然要遵從了。隻是妹妹的慰青宮裏秩序井然，看來看去，姐姐也插不上手，有什麽事，妹妹盡管吩咐就是了。”

青妃連說不敢。吩咐春鳳，安排夢妃到昨才整理好的當值室先去休息。

春鳳安排妥當後，回來見青妃。她調皮地問：“娘娘，可知道，為什麽封為夢妃？”

青妃想了想，說：“見君如夢，相思難忘？以‘夢’封妃。”

春鳳哈哈大笑，半晌方說：“夢，林夕也。林雙木也。兩根木頭一齊立在夕陽之下，可是真貼切！”

青妃掩嘴而笑。

不覺一天匆匆而過，倒也平平靜靜。

傍晚時分，夢妃來告辭。

青妃客氣了幾句，親自送到了慰青宮門外。夢妃仍帶了那二人，如同來時一樣的走了。幾張宣紙從夢妃的袖口裏掉落，她自己並未察覺，仍繼續往前走，一會功夫就不見了。輕風吹起，居然有一張飄到青妃的手裏。

宣紙上的字跡非常娟秀，上麵寫的題目是：《甲蟲的千謊百計》青妃覺得有趣，人世間有千謊百計，這一個小小的蟲子也有嗎？好奇心起，細讀起來：

春天，每次去灌溉農田的時候，常常看見一種肥肥的黑色的昆蟲從身邊經過，忙碌地向後推著一個圓球似的東西。它就是蜣螂。

它用力推著的如同蘋果一般大的圓球並不是可口的美味佳肴，而是它的食物儲藏室。

以它那小小的身軀建造一個如果浩大的工程需要耗費很多的功夫。

噓，別作聲，我告訴你，它做成這球的方法。這可是高級秘密。別見過什麽書上有記載的。

讀完了這張紙上的內容，青妃興趣更濃。想吩咐春鳳把餘下幾張全撿起來，正要張口，窺見春鳳手上拿著的正是自己想讓她撿起來的東西。青妃誇道：“難怪太後寵你呢，這一丁點的事，都做得比別人妥當。”說完搶了那卷紙，回到寢宮，立時吩咐宮人掌燈。

宮人們聽見青妃吩咐，不敢怠慢。不多時，這慰青宮內已是亮如白晝。

青妃在燈下又拿起來那卷紙，正要再讀，春鳳說：“娘娘千歲，不如由春鳳讀給您聽，不用您費神。還能閉目養會神。”

青妃笑道：“好貼心的丫頭，怎麽不說，是你也想看呢？讀吧，本宮正好省些事。”

春鳳拿了手稿，瞟了幾眼，迅速整理好順序。正要念，突然地看到青妃娘娘手裏還有一張，隨手一抽，拿了過來。有點不高興地說：“我說上下對不上呢，原來娘娘還藏起一張來。”

青妃道：“是你剛才拿漏了！本宮正想著給你遞過去呢。隨意地看了幾眼，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麽：‘這種甲蟲，它那扁平頭的前邊，有六隻牙齒。排列成半圓形，仔細看看，象是一把女人裝飾用的小梳子，不過卻比那梳子的質地堅硬多了，都可以用來掘割東西。蜣螂用它們拋開不要的東西，收集起自己選揀好的食物。’還有好多行字都被墨跡蓋住了。猜不出那是些什麽字了。也許還有一些，在夢妃的袖子裏呢。咱手裏的這些張紙並非是全部。對不上，也是情有可原的。不如把這些紙給夢妃送回去，問問她能不能給看看全稿哈。”

春鳳用很快的速度又把手裏的稿子重新看了一遍，對青妃說道：“還真是，咱這真成了斷章取義了。那夢妃娘娘在咱慰青宮一天，寫了這許多字，不知道是來練字修身養性呢，還是幫助顧娘娘您呢？這可不行，我得向太後稟報去。咱這慰青宮又不是印書局，要這些作什麽？”

青妃啐了一口，道：“好刁鑽的丫頭！本宮可不敢使你了，好不容易清靜無為的過了一天，還自己找是非去不成？算了，不看了，也不聽了，把這些拿起來去還夢妃去！”說完扭了臉，再不作聲了。

春鳳本是逗著玩，見青妃娘娘生了真氣，忙又去哄。故意啞著嗓子讀文章：“它弓形的前腿也很堅固，而且外端也長有五顆鋸齒。如需要去搬動一些障礙物，甲蟲就利用它的臂。左右轉動它有齒的臂，這是一種有力的掃除法，能掃出一塊小小的麵積。在這一塊小小地方堆集起材料。然後，再放到四支後爪之間去推。這些腿又長又細，特別是最後的一對，形狀略彎曲，前端還有尖的爪子。它再用這後腿將材料壓在身體下，搓動、旋轉，使它成為一個圓球形。

一會兒，一個小黑點就能增到杏子那麽大，再一會像蘋果一樣。還曾見到有些甲蟲居然可以把圓球做到拳頭那麽大。”

青妃閉目養神，耳朵支起來在聽春鳳朗讀。

沒想到這夢妃姐姐寫得這樣有趣，一個蟲子罷了，說得跟個人似的，還什麽強盜，什麽小偷的。有意思，這些事，以前竟一點也不知道呢。

春鳳已經讀到了緊要之處，有些口渴，看到桌上有茶，拿起來喝了一口，接著讀起來：當一個甲蟲的球已經做成，離開同類，把收獲品向後推動。一個鄰居看到，會忽然拋下自己的工作，跑到這個滾動的球邊上來，來幫助球主人。

它的幫助當然是值得歡迎的。但它不是真正的夥伴，而是一個強盜！自己做成圓球是需要苦工和忍耐力的！而偷一個已經做成的，或者到鄰居家去吃頓飯，那就容易多了。他們之中不乏有使用武力的。一個強有力的盜賊從上麵飛下來，猛地將球主人擊倒。然後它自己蹲在球上，前腿靠近胸口，靜待搶奪的事情發生，預備互相爭鬥。

球主人做完球後，身體已經有很大損耗，決定起來搶球，這個強盜就會再打它一拳，或者踢它一腳，沒有勞力的掠奪者，身體一般強壯一些，下手很重。它們一般是從後麵打下去。於是主人又再艱難地爬起來，去推搖球，球滾動了。強盜也許因此滾落。

接下來就是一場角力比賽。

兩個甲蟲互相扯扭著，腿與腿相絞，關節與關節相纏，它們角質的甲殼互相衝撞，摩擦，發出金屬互相摩擦的聲音，勝利的甲蟲爬到球頂上，至於失敗的那個被驅逐後，隻有跑開去重新做自己的小彈丸。

有時候，還會出現第三個甲蟲，像強盜一樣搶劫這個球。

也有時候，強盜竟也會犧牲一些時間，變換一些招術，利用狡猾的手段來行騙。

它假裝幫助這個被驅者搬動食物，經過沙地，經過有深車輪印和險峻的地方，實際上它用的力很少，它做的最多隻是坐在球頂上觀光，到了適宜收藏的地點，主人就開始用它邊緣銳利的頭，有齒的腿向下開掘，把沙土拋向後方，而此時，這賊卻抱住那球裝死。土穴越掘越深，工作的甲蟲看不見了。即使有時它到地麵上來看一看，球旁睡著的甲蟲一動不動，覺得很安心。但主人離開的時間久了，它就乘這個機會，很快的將球推走同小偷怕被人捉住一樣快。假使主人追上了它——這種偷盜行為被發現了——它就趕快變更位置，看起來好像它是無辜的，因為球向斜坡滾下去了，它僅是想止住它啊！於是兩個“夥伴”又將球搬回，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假使那賊安然逃走了，主人艱苦做起來的東西，隻有自認倒黴。它揩揩頰部，吸點空氣，飛走，重新另起爐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