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 襟懷坦白(上)

既抱有死誌,他是無聊四顧,突見一堆草下露出一刀柄。這等樣的刀柄他熟悉得緊,正是平時常用的柴刀刀柄。他前時正在酒樓裏送菜給糊塗兩長老,故而並未帶刀,眼下瞧見柴刀,不啻是見到了親人。當即左手探去握住那刀柄,朝外一抽。

一看,果真是柄柴刀。隻是這柴刀多半許久未用,竟是鏽跡斑斑,鈍頭鈍腦。他也不嫌棄,他對柴刀的感情,與親人相同。世上那有嫌棄親人醜陋的。當下把柴刀放在胸口,心想,我能握著柄柴刀死去,老天爺卻也待我不薄。

又過了許久,鄧蓉仍是未來。小石頭經過片刻的休息,倒是恢複了小半的力氣。又想,哪小娘子多半是迷路了,怎地還未尋到此處?不會被甚野獸給吃了吧?她雖然凶惡,我是怕了,可野獸想必是不會懼她。萬一真是這樣,啊!那、那豈不可憐?

他此刻自身未脫險機,卻已擔心上了追殺他的敵人。想及自己一個昂藏七尺竟害得一孱弱女子身遭危險,實是天大的荒謬。如是一思,倒是睡不下去了,立時爬了起來,右手握緊那柄鐵鏽的柴刀,朝門外走去。

堪堪到了門口,便聽見“哎呀”一聲,又傳來一陣滾壓樹枝的聲響。這聲音他熟悉萬分,適才的遭遇,他已領教太多。情知必有人在對麵的密林裏一個失足滾了下來。急忙跑上前去,方跑了一半,便見鄧蓉已從密林裏極是窘迫不堪地滾將出來。小石頭怕她受傷,急喊道:“女客官,不礙事吧?”

他是邊問邊跑,奔到鄧蓉跟前,瞧著她倒在地上半晌不動,不由心慌,怕她就此死去,到時自己又怎能心安?正想彎身把她攙起。卻見一道迷眼劍影倏然而現,擬向自己的脖頸劈來。倉猝下,他橫刀在手,往上一擱,隻聽見“喀啦”一聲,那柄剛剛屬於自己的鐵鏽柴刀居然被鄧蓉的長劍硬生生的劈斷。

須知,鄧蓉可不像他全然憑著力量在密林裏橫衝直撞地滾將下來。她一覺不妙,便運起護體真氣,故而情狀雖然狼狽,傷勢卻是不重。由於遭了這多苦楚,殺人的衝動越發蓬勃。她見小石頭走上前來,可不當他是好心,以為又想趁機大沾便宜,頓時惱怒異常。

但她想,小淫賊若知自己傷勢不大,勢必又要逃遁。於是便裝成體弱,一副不勝疲勞的樣子,待的小石頭近身,便突然襲擊,想一舉製服這令人生厭的小淫賊。

其實,她這種做法,倘是被旁的江湖人知曉,先不說她玉美人的名聲盡數辱沒,單是她身為華山掌門,偏是趕出偷襲尋常百姓的事來,便能讓世人恥笑華山。不過她受辱已甚,對小石頭的憤恨業已達至極處。惟想殺了這個玷辱自己清白的小淫賊,至於什麽武林規矩,卻是忘得一幹二淨。

小石頭柴刀一斷,隻覺劍上力道萬均,那股大力轟的自己站立不住。當下身子一挫,一屁股跌倒在地。這一跌竟恰好躲過鄧蓉的必得一劍。但頂上毛發已然被割去些許。遍體生寒下,小石頭暗呼僥幸,抬眼再看,卻見鄧蓉揮劍又來。忙是一個翻滾,朝外避開。

他適才在密林裏那番遭遇,盡管受傷頗多,這翻滾的工夫居然練就出來。這一躲閃,閃的不帶絲毫煙火之氣,壓根兒瞧不出是勉強躲避,便像是與鄧蓉排演了一般。

鄧蓉見他閃過,怎肯罷休,芳心裏委實從未如此恨過一人。固然是前些時日被正道群雄圍攻致死的江湖大淫賊小花蝶,她也沒這麽憤恨。反正小石頭的種種所為,在她眼裏均是做假,想起自己的清白嬌軀被他盡情閱盡,在前廳時又被他隨意撫摩,更被他當著眾人麵前摟抱狎玩。

那一幕幕情景,便像是丟在火焰裏的幹柴,引得她肝火上升,恨不能把小石頭五馬分屍,挫骨揚灰,方是心甘。

手中的長劍也不講究什麽招式,什麽套路,凡能讓這小淫賊快些死,都是好劍術。她左一劍,右一劍,上挑下撩,刺前擊後,無所不用其極。但她終究是一女子,縱是武功再強,可恁多路程奔跑下來,又在林子裏暈頭轉向地胡跑了一大圈,體力早已降到最弱。再則怒火滿懷,急欲殺人,腦子反應已然遲鈍之極。

而小石頭以逸待勞,在屋子裏休息了半晌,體力恢複甚多,這麽一長一消。一時間,鄧蓉竟是奈何不了他。小石頭左閃右躲,他原想尋死,可若被鄧蓉無故刺死,時下想想,覺得大為不妥。他邊逃邊喊道:“女客官……小娘子……你,你聽我一言,我沒怎麽你吧?為何你總是盯著不放?你倒是說個道理,若當真是我錯了,我便、我便自刎。”

他雖然喊的吃力,但鄧蓉逕是不理。心中認準了小石頭定然又想耍花槍。長劍起處,“哧啦”一聲,在小石頭身上劃開老大一道口子,隻見鮮血泊泊流出,片刻磨鬥,地上業已染紅了大片。隨著流血漸多,小石頭也無力嘶喊了。估莫著今日定無幸理,瞅準茅屋邊上有一下坡處。他猛地大喊一聲。這一聲,若猛虎怒吼,百獅咆哮,教鄧蓉為之一震。

就這麽瞬間,小石頭緊閉雙眼朝那下坡處撲去,隻聽見“砰砰”的聲響,整個身子又是翻滾起來。轉眼工夫,不知撞了多少石塊,衝了多少樹木,但感眼前發黑,頭冒金星,一下竟是暈厥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石頭直覺自己飛到了一座大大的城池。這城池不知比七裏塘大了幾千幾萬倍,甚至是幾千萬倍。天空中竟有大鐵鳥在飛翔,城池裏到處是怪模怪樣的鐵皮車,耳朵裏不斷傳來古怪的音樂聲,鐵皮車的鳴叫聲和人群的嘈噪聲。這些聲音匯聚在一起組成了令他生厭的叫囂。

他捂著雙耳,茫然四顧,寬敞的街道上走滿了人,簡直比廟會時還多。這些人居然可以從自己的身體上無阻地通過,他知道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兩邊的房子高高地直入雲霄,有些透明,有些模糊,更有一些全是用鋼鐵鑄建。這一切,他既覺得熟悉,又不想去觸摸。他感到這座城池裏定是充滿陷阱,充滿了險惡。這時,他感到惶恐,感到無助,他想逃走,他轉身朝著人少的角落跑去……

不多久,許一炒慈和的麵容浮現在他腦海裏,小石頭甫想拽住他,突然從許一炒的背後躍出一個麵容猙獰的青衫人,他猛的一掌拍在了許一炒的頭頂上,當場把許一炒打的腦漿迸裂,不成人形。小石頭駭然,心中充滿了仇怒,他恨不能衝上前去立時殺了哪個青衫人為許一炒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