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曲別姬訴離殤

北京二環附近有一處四合院,麵積不大,雖然比不得棲鳳村的那間五進的院子,可這間卻勝在了門前有一棵的老石榴樹!老樹雖已年邁,可仍舊年年的春華秋實,花開果落。如果此間的人家,每到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紅果掛枝頭時,一起坐在庭院中觀賞樹景的話,那無疑是人生一大愜意美事。假如時光再倒退個百年間,當真應了‘魚缸天蓬石榴樹,老爺肥狗胖丫頭’的景。

如果宋三貓的奶奶,那個姓氏駭人的葉赫那拉老佛爺能來到此處的話,一定會對此間擺弄花草的人讚不絕口,因為身為旗人的她最是講究這些花花草草的布置及寓意,滿園的金桂、玉蘭、牡丹、海棠正是象征著許多人家追求的‘金玉滿堂’的含義,可見當初伺候這些花草的人也頗費了一番的心思。

當然棲鳳村的宋府也不是沒有棵像樣點的樹和花草,隻不過是當初那個隻會舞刀弄槍爭權奪利的‘西北虎王’,不知道哪門心思使然,不顧東跨院的師父的提醒,執意的從外麵花高價弄回來兩棵鬆樹和柏樹種在院子的中央,還說什麽鬆柏常青之類的話,成天的坐在院子裏觀賞。可正巧老太太出去了,等回來的時候見到此景差點沒一口氣上不來給氣死,她揪著兒子的耳朵就是一頓的臭罵,臨了還讓挨了好幾拐棍的宋執鉞連夜把這兩棵樹給鏟了去,從此宋府之中就再也沒種過什麽花花草草,當然,這都是宋虎王下的雷霆旨意。

其實,隻能說宋執鉞好心辦了壞事,一個豪氣幹雲的武者,怎麽著也了解不了這文人雅士的細膩。鬆柏都是陰宅裏種的樹,而且柏通‘敗’,尤其是種在院子裏更加的不得了,‘口’中加樹,就是‘困’了,再加上個院子裏的人,就是‘囚’字,‘困’字加‘囚’字,難怪老太太會那麽的生氣。

許多人都說有錢了住別墅之類的,可那都是窮的隻剩下錢了的暴發戶才熱衷的行徑,而在北京這個頗為敏感的地方,那些真正有些能量的各路仙人們,是不屑於住別墅這類時刻彰顯著富貴之氣的住宅的,他們真正向往的是以前的那些老宅子!這種地方,才配的上自家的身價。

雲開閭闔三千丈,霧暗樓台百萬家。

《日下舊聞考》中說的,就是這老北京的象征之一了。

二環附近僅存的四合院雖然已經猶如鳳毛麟角般的稀少,可這裏麵住的人可都是能一手遮天的大人物。而且有多大的能量就住多大的房!五進的藐視著四進的,四進的輕視著三進的。可這當中獨獨有一戶毫不起眼的小四合卻淩駕於眾多大戶們之上,倒不是說它門前那棵令許多人垂涎的老石榴樹,而是廣亮式的宅門兩旁,則矗立著兩個身形挺拔的年輕戰士!

竟然還配有警衛員!

光憑這點,就秒殺了除了‘六扇門’以外的所有地方。

項虞回到家中,已是黃昏時分。抬腳跨進了院門,就看見了院子當中的那把老藤條躺椅在咯吱咯吱的輕搖著,椅中麵容已經枯槁的耄耋老人微眯著眼睛正陶然自得的哼著京劇,一板一眼的,不曾有絲毫走音,再加上這落日的餘暉,倒也是有幾分夕陽無限好的味道。

“咱家的小金魚兒回來啦!”老人正哼到即將進入意境處,微眯的眼睛卻瞅見了正對他笑的項虞,馬上就收了嗓子,和藹的說道。

這也就是項虞在,老人才這樣的。若是換了別人,不論遠近,一律等老人哼完了一整出曲目再說,即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管不顧,這是老人的原則!

小金魚兒,正是老人給項虞起的ru名,而且這個名字隻能他自己一個人叫。這點,加上曲中收聲,是項虞在家中獨享的兩個‘待遇’。

“太爺爺,這麽冷的天您還出來啊!也不多穿點!”項虞走上前去,趕忙把老人咧開的領扣係好,關切的道。

“我就是邊曬太陽邊等你回來,呼吸下新鮮空氣多好,總比整日裏悶在屋子裏強!”老人揉了下自己發青的手指,毫不在意的說道:“再說了,這天算啥!想當年,你太爺爺我跟著老總三下江南四保臨江打杜聿明的時候,那吉林的冬天凍的槍都拉不開栓!現在這天跟那時候比起來,太小兒科了!來來,小金魚兒,陪太爺爺在這坐會兒???”

“太爺爺這裏到底不一樣,你那時候是在東北,這是在北京,地理位置都不同哦!”項虞遵從著老人的意願,搬過張馬劄依偎在老人腿邊,笑著糾正道。

“是你們現在生活好了,都讓好日子給你們嬌慣壞了。”老人麵色一整,教訓道,可卻又絲毫看不出慍怒的感覺:“看看你爺爺和你爹,出門有車進門有空調,連看個實戰演習都是坐著飛機去的!你說能鍛煉個啥?都不是你太爺爺我吹牛,就光說這武裝越野我就能把你爺爺和你爹給比趴下不可,不信咱就拉出來練練???”

老人越說越來勁,最後一伸胳膊就要立馬起來實踐給項虞看似的。

“行了,太爺爺,趕快坐好吧,我知道您現在不減當年不就行了,還用的著給旁人看?”項虞連忙製止住了老人,嗔怪道:“您說您一個連上將見了都要先敬禮的退伍軍人,偏生和一個中將外加一個大校合起夥來比武裝越野,這要是跑出去不得嚇死一大幫子人啊!”

“哎,許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啦。”老人無限惆悵的撫摸著項虞滿頭青絲,說道:“來,小金魚兒,跟太爺爺講講,你這次去上海遇到什麽好玩的啦?”

一提至此,項虞便皺了眉頭,說:“能有什麽好玩的,有個死皮賴臉的葉誌毅做跟班,有趣也變無趣了。”

“哦?葉誌毅也去了?不過也難怪。”老人若有所思的說:“他爺爺和你爺爺都是從一個戰壕裏爬出來,而且是生死之交,難免有想撮合小輩們的想法。不過太爺爺我卻是不太喜歡葉誌毅那小子,他雖然有匪氣也有正氣,可是他卻忘了,匪氣是對敵人用的,正氣是對咱自己的百姓的!不成想他弄了個顛倒,對敵人用正氣有個屁用,難道義正言辭的就能讓人乖乖繳槍?對待咱的老百姓卻像足了個土匪,十足的作孽!”

項虞認可的點了點頭,她沒想到現在連報紙上的字都看不清楚的太爺爺,眼光依舊那樣毒辣,一下就戳中了葉誌毅的致命之處。

“算了,不說他了,這次他倒是受了教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目中無人!”項虞撇開了令她不快的話題,不料轉念間宋端午的身影卻在腦海裏漸漸浮現,她不禁微笑:“不過,這回倒是遇見了一個蠻有意思的人!”

“給太爺爺說說!”老人也頓時來了興致。

“呃???也沒什麽啦!就是上次和爺爺去東北的時候碰到的那個人,這次又在上海遇見了,而且給葉誌毅教訓的就是他。”項虞說著說著,就帶上了羞澀。

“哦?就是那個拿著把M3軍刺給畜生放血的那個?”

“恩,就是他,爺爺對他很是看好呢!”

“哎,也是忠良之後。”老人顯然是聽自己的兒子說過此事,不住的歎息:“小金魚兒,你可知道他教訓葉家二小子是為何事?”

“可能是第一次遇到的時候就有積怨吧,哎,又不是為了???”項虞聲音逐漸低沉下去,最後以致默不作聲起來。

隻不過老人沒有注意到項虞的情緒,而是沉吟在與葉家二少的衝突之中。

“常言皆道窮山惡水出刁民,可他們有沒有想過為何多刁民?還不是貪贓枉法,官逼民反!假如為政者愛民如子,有權者不欺壓良善,為富者不違心違法,那百姓們個個都安居樂業,誰還去做那些不得已的事情呢?!”老人激昂的語調漸漸平和了下來:“小虞啊,凡事碰到自己看不過去的事和人,隻要不違反良心和法律,隻管去做。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也別藏著掖著,隻管去追,要不被別人搶跑了也就不值當了!在咱們項家裏,隻要太爺爺我一天沒咽氣,就誰也別想對你指手畫腳的。”

老人家看了眼不做聲卻已經紅了眼睛的重孫女,像是回想起了往事:“小虞,你太爺爺我這一輩子打過鬼子,打過老蔣,也打過美國佬!唯獨沒有動手打過咱項家的子孫?為何?是我欠這個家的啊!老頭子我以前總是幫理不幫親,雖然落得個好名聲,可最終又能如何呢?兒子孫子對我表麵恭敬但骨子裏不待見,這我都知道!可我這輩子最愛的你太奶奶,也是因為我這牛脾氣給氣的撒手人寰啊!我欠了項家三代人的就算了,可我不能再虧了第四代。小虞啊,太爺爺喜歡你不光是因為你長得跟你太奶奶像,而是因為你總是敢於去追求自己的理想,這也就是為什麽我把你太奶奶的姓起成你的名字的原因。小虞,太爺爺我就是不為別的,也要幫親不幫理一把!為了你,也為了虧欠的這個家。”

說罷,便自顧自的哼起了京劇,隻不過這次卻沒有了‘玩票’的意味,而是充滿了哀傷。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

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刹那,寬心飲酒寶帳坐???老人哼的入神,項虞也聽的癡迷,她這次終於知道了為何太爺爺總是喜歡這首劇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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