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待從頭後朝天闕

楊浦大橋猶如個鋼鐵鑄就的鞍座被牢牢鑲嵌在了蜿蜒的黃浦巨龍之上,而宋端午此時正如個騎士一般矗立在橋上,他手扶著冰冷的欄杆,極目遠眺著波光淋漓的江麵。

他現在的身邊隻有賴蒼黃,這兩個年齡相差十多歲的男人,背影卻出奇的一致,都是那麽的彷徨和蒼涼。

“三貓,想什麽呢?”賴蒼黃抽出兩根長白山,一根叼在嘴上,另一個讓給了宋端午。

“沒什麽,無聊的時候看看江景,挺好。”宋端午點著了煙,故作悠然。

“是有心事吧,別瞞我,都活了這麽大歲數了,我看的出來。”賴蒼黃學著宋端午的姿勢,趴在欄杆上抽著煙,隻不過人家趴著是露出上半身,他則隻是露出一個腦袋。

宋端午良久不語,隻是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直到掐滅了第四根的時候,才像是鼓起了莫大的決心似地說:

“蒼黃,明兒個陪我出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合適的活吧!起碼先找個事兒做,倒不是我覺得這樣發展下去不靠譜,主要是我咱們三個雖然兜裏都有那麽夠吃兩個月的閑錢,但如果用光了之後總不能,總不能開口衝白瀟湘她們娘倆要吧!話說白姨現在確實是家大業大的不差這幾個錢,可我總覺得既然是個帶把兒的爺們,能讓人幫一時是造化,幫一輩子就是窩囊了。”

“三貓啊!你看,出來這短短十幾日,經曆之事卻比別人廝混好久都要多得多。打過人也被打過,也見識過拿刀子放血的場麵,攀上了赫赫有名的寧老頭又跟白娘娘是親戚,光是這樣就要許多人嫉妒的發狂,可要說你現在是個人物,卻偏偏還沒上台麵,但又踩過比自己高出好幾個量級的一線紈絝。剛才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也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假若你變成了終日無所事事的小流氓,那我賴蒼黃就當瞎了眼看錯了人。假如你就這麽吊著,當個三流靠上二流不到的子弟,我老賴或許還能跟你做個點頭之交。可你卻說出了剛才的話,於是我確定我沒有看錯你,男人嘛,就該靠自己的雙手出去闖蕩。”

賴蒼黃咧開嘴再次露出了自己美其名曰‘賽黃金’的老煙牙,朝著宋端午一個勁兒的傻笑,直到自己被口水嗆的直咳嗽,這才作罷。

“放心吧,活兒的事包在我身上。不過現在有個當務之急要跟你說。”賴蒼黃止住了呼嚕呼嚕的清肺聲,見宋端午點頭應允,於是接著開口:

“三貓,我覺得我們現在還缺一個能獨擋一麵的戰將!你先別急著插口,聽我給你講。咱們現在三人中,凡事以你為中心自不必說,而我就這體格和本事,出個壞點子還湊合,衝鋒陷陣就連想都別想,這樣的話那就隻剩下周亞夫了。可我是最了解他的,擺平個不入流的混混綽綽有餘,可要是跟練家子放對兒那估計的栽,這個做小事有餘做大事不足的家夥如果一旦像現在這樣躺倒了,那沒了中軍保護的大將豈不是太危險?”

宋端午看著一臉義正言辭的賴蒼黃,心裏頗為觸動。這個凡事都為自己著想的男人,此時趿拉著一雙幾欲露腳趾頭的破球鞋跟自己侃侃分析著情況,怎生不讓宋端午感動之至?!

“看來你早都計劃好了,就差實施了,是不是?”宋端午問道。

“嘿!自打跟葉誌毅那孫子遇見那天之後,我就尋思妥了。你說那天要不是寧老爺子及時出現,保不齊咱倆現在就跟周亞夫這笨蛋作室友了。”

“行,就按你的安排吧。”宋端午思索了一會兒,覺得賴蒼黃的話確是一語說中了他現在的窘境:“蒼黃,你記著。不管能不能請來人,我都要你完完整整的回來見我!聽到沒有?!在我心裏,十個猛張飛也比不過你一個賴蒼黃。”

“得嘞,您就請好吧!”賴蒼黃模仿著電影裏米國大兵的搭額禮惡心著宋端午,雖然姿勢很到位,可配上他那猥瑣的表情,卻顯得說不出來的滑稽。

“什麽時候走?”宋端午給他續上煙點著火後,順口問了一句。

“現在。”賴蒼黃回答的很是幹脆。

宋端午捏著他的雙臂,很想再囑咐幾句,可每次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如何說起,憋了半天隻是蹦出了句:保重。

賴蒼黃轉身走了,隻給宋端午留下了一個蒼涼的背影,他的步伐很堅定,看似帶著不容置疑的絕決,隻是在他轉身的一刹那,卻沒有人發現他眼角漸漸的濕潤???宋三貓像是被抽幹了靈魂似地呆立著,因為他知道賴蒼黃說的看似輕鬆的決定,但實際上卻十分的凶險。誰又能來跟隨一個無權無勢、前途尚不明朗的年輕男人呢?他不敢阻止賴蒼黃也不能阻止,而自己唯一能做的,隻有加倍的努力才能報答這些肯一直跟隨他的人。

深秋的江風凜冽刺骨,正如此刻宋端午盯著身邊人的眼神。

項虞,這個跟白瀟湘明顯是兩個極端、如水仙花一般暗香淡雅的女人,此時依舊一派自在觀音的模樣,挨著宋端午站立在橋上。

“怎麽找到我的?”宋端午緊張的盯著比他還能沉得住氣的項虞,低聲問道。

“嗬嗬,上海就這麽大,找你並不是什麽難事。”項虞用雙手手指框出了一塊天,輕鬆的對宋端午說:“放心,這是我的辦法,並不代表著葉家老二也一樣。”

宋端午聽項虞這麽說,還是警惕的觀察了下四周發覺並無異樣時,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

“嗬嗬,有必要這麽謹慎麽?”項虞看著宋端午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禁莞爾。

“你不懂,這是非常時期,我這萬裏長征才走了第一步,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好。”可能是宋端午也覺得自己太過於草木皆兵,自己不由得也輕鬆起來。

“恩,你這麽說也不無道理。該防備的還是得有所準備。”

“哦?說來聽聽!”宋端午一聽項虞這麽說,來了興致。

項虞見宋端午頗感興趣的樣子,於是也不再有所隱瞞,思量了一會兒,便娓娓道來:

“這葉家本是戎裝出身的,幾個長輩都在軍中供職,雖不及我家在軍中一枝獨大,可卻勝在了從軍隊到地方的遍地開花。葉誌毅的父親是家族裏唯一一個在地方從政的人,依仗著家裏在軍中的勢力和自己不俗的能力,逐漸爬到了滬係頭麵人物的地位,說不定再努把力就是下幾屆的政治局候補委員,雖然現在有京係、團派、***等牽製著,可他和他的派係能量卻不可小覷,這也是我家要和他葉家政治聯姻的目的。其長子葉誌堅很有其父的風範,為人還算謙和,要不然葉家也不會讓他早早的踏上仕途,現在他也有自己的一分勢力,若是沒有葉誌毅這檔子事的話,倒是可以跟他結交下,畢竟‘淞滬三強’之首的名號可不是Lang得虛名的。至於葉誌毅這個人,就比他哥哥差遠了,有勇無謀說的就是他,由於是這一輩裏最小的再加上幾個叔叔舅舅的嬌慣,現在是越發的囂張跋扈,不過他的勢力僅限於北京軍區中的某部,所以你隻要不去他的一畝三分地招惹他的話,幾乎都沒什麽事的。”

宋端午眉頭緊鎖的回味著項虞的話,越思索越後怕,他不清楚自己怎麽沒來由的惹上了這麽大一尊菩薩!幸虧自己一直吉星高照有強援保駕護航,否則的話說不定都已被人伸出小手指頭碾死了無數遍了。

“謝謝,都銘記在心。”宋端午狠狠的點點頭:“不過,你這麽辛苦的找我,就是來告訴我這些?”

“當然不是!”項虞很是果斷:“我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是來感謝你的。”

“感謝我?”宋端午一臉的疑惑。

“恩。”項虞頗有些靦腆的應了一聲,如玉的手指將被風吹亂的青絲挽到了耳後,卻現出了早已緋紅的雙頰:“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不會這麽容易的擺脫葉誌毅的糾纏,無論怎麽說,我也得親自跟你說一聲謝謝,畢竟,間接的‘迂回打擊’也算是一種‘戰術支援’。”

宋端午一頭霧水的看著項虞,這個在感情戰場上還是絕對是‘新兵蛋子’的他,想不通為什麽剛才還清清冷冷的轉瞬間就變成了小女兒姿態!

“哈哈,連說話都帶著軍用名詞!將門果然出虎女。”宋端午索性豪爽的一笑,說道:“即使沒有你,我和葉誌毅的事也早晚需要了結,不必記掛在心上。但是,你既然能對我說了這些,那我宋三貓怎麽著也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人家可不是母老虎!”項虞聽了宋端午的調侃,頓作嬌忿道。不過轉念間卻又恢複了以往的姿態,清冷中帶著羞澀:“宋端午,好好留著我爺爺給你的紙條,緊急的時候記得打,那是???那是家裏的號碼???”

“放心吧!一定不會讓你???呃???不對,讓項老爺子失望!”宋三貓手中緊緊握著當初的紙條,仿佛握著埋藏在自己心裏深處的那份美好。

項虞循著宋端午的視線也一樣向遠處眺望,她選擇性的忽略了宋端午話中的一些詞語,隻有目及所處的江麵,處處倒映著上海的夜晚,像一條霓虹的巨龍。

“送你首詞吧,看你剛才的神情我忽然想到的。”項虞緘默了一陣後,突然開口說道。

“洗耳恭聽。”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詞意剛烈,可被女子道來,卻別有一番韻味。

“項虞,我也有首詞要送給你!”

“恩,我也洗耳恭聽!”

“???呃???哈,沒想好呢???下次念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