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場)芳鄰
爹走後,秀兒呆呆地坐在院子裏,想找點什麽事做,又實在找不到。家裏昨天才剛大掃除的,今天根本不需要打掃了。做早飯麽,她們都還沒起床,叮叮咣咣地反而吵了她們。
朱家的女兒,也從來不興做什麽女紅的,平時在家除了幫娘做點家務事,就是打打鬧鬧,好玩唱唱戲,日子過得無比地悠閑。
之所以會如此,都是因為爹太寵溺的緣故。
據說,娘本來是會一點女紅的,如果嫁到勤謹的家庭,遇到厲害的婆婆,婚後讓她針線不歇,現在或許已練成一把好手了。可問題是,娘嫁到朱家的時候,婆婆已經過世了,公公和丈夫都是出了名的玩家,也都性子一等一的好,把家庭的財政大權往新媳婦手裏一交,就啥事也不管了。
偏偏娘的性子又比那兩個更好,無論他們請多少人回家吃流水席,一年在家裏唱多少台戲,隻要說一聲,娘都會忙不迭地開箱子拿錢。
秀兒還記得小時候,住在老宅雕梁畫棟的屋子裏,幾個姨媽有時候私下裏勸娘“五妹,你不能再這樣由著他們鬧去了。既然錢都在你手裏,你就要捏緊點,這一家老小往後還要過日子呀。”
娘總是笑著說“錢財乃身外之物,隻要他們開心就好。再說,這錢本來就是他們家的,他們花自己的錢,有什麽不可以。”
姨媽們氣得幹瞪眼,也顧不上壓低聲音了“你家又不是有金山銀山,像這樣流水似地花,幾年就蕩盡了,看你怎麽辦!”
娘依然沒脾氣地笑著“車到山前必有路。”
姨媽們就恨鐵不成鋼地罵“沒救了!那我們就到時候看看,車到山前你有什麽路?到時候你要飯可千萬別要到我家門口去,我丟不起這個人。”說完怒氣衝衝地一甩袖子走了。
平心而論,姨媽們說的也都是好話,隻可惜爹娘都是世上少有的灑脫人,對銀錢真的不在乎。有就盡著性子花,沒有了也沒見他們互相埋怨過,照樣恩恩愛愛,整天不是哼著戲就是互相打趣,的確就是親戚們口中的“一對活寶”。
有活寶爹娘,家裏是很溫馨,很快樂。秀兒和姐妹們從小到大,別說挨打了,連罵都很少挨過,爹娘永遠和顏悅色,心肝寶貝地叫著哄著。
如今,家裏真的已經“車到山前”了,可也真的沒見什麽路。爹口裏說出去找事做,但依秀兒對爹的了解,若遇到哪裏有戲看,有熱鬧湊,他保準又高高興興地流連一天,把什麽都忘在腦後了。
無聊地獨坐在院子裏,想一會,愁一會,那股刺槐花的清香又幽幽地傳了過來。秀兒左右瞄了瞄,沒看見哪裏有刺槐樹。
反正也是無事,她起身順著刺槐花的香味在巷子裏走,順便看看周圍的環境和鄰居們的情況。
看得出,這和寧坊的住戶比清遠坊的確實要富裕得多。首先,房子就比那裏的大,也比那裏的考究;其次,院子裏多半停著馬車,大門口還設有門房。而這在清遠坊是很難看到的。
走了大約有五、六家後,終於在一家的院子裏看到了刺槐樹,上麵開滿了一串串鈴鐺似的、雪白雪白的刺槐花。秀兒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果然清香撲鼻。也許以後跟鄰居混熟了,可以求這裏的主人給點種子,在自家的院子裏也種上一棵。
借住也好,租住也好,住在哪裏一天,哪裏就是家,就要把家盡可能布置得舒適一點。其實,家從來不是房子,而是人,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的日子。
這也是爹娘從大宅搬到小宅,從奴仆成群到凡事親力親為,從住自家屋子到借住別人的房子,依然能笑容滿麵,互相打趣的原因。
想到這裏,秀兒理解了娘為什麽總是由著公公和丈夫的性子來。還是那句話,他們開心就好。
這世間不是隻有一種活法,尤其當今之世,異族當道,漢人被貶到了前所未有的卑賤地位,科舉不能科舉,投筆亦無處從戎。於是,那些才子們隻好鎮日泡在戲曲裏,也惟有在那裏,他們才能找到一些快樂,暫時安放他們無處安放的靈魂。
看著刺槐花出了一會兒神,秀兒正打算轉身回家,耳朵裏卻聽見了壓得極低的唱曲聲,沒錯,就是唱曲。夾雜在唱曲聲中的,還有一個男人的說話聲,好像在抱怨唱得太小了。
於是唱曲的女人就說“大清早的,唱那麽大,把鄰居都吵醒了。”
男人說“你操些多餘的心,他們還專門花錢跑到戲園子裏聽你唱呢,現在讓他們免費聽,還有意見了?”
女人說“這是兩碼事好不好?就說你吧,不管你多愛聽戲,可是大清早你睡得正香呢,有人非要這會兒唱戲打攪你,你不煩啊。”
男人說“別人打攪我,我也許會煩。但如果是大名鼎鼎的曹娥秀打攪我,我還求之不得呢,立刻抱到床上去,讓她躺在我懷裏細細地唱給我聽。”
一陣嬉笑打鬧聲,然後那女聲說“好啦,別歪纏了,我唱給你聽就是了。”
於是,唱曲聲再起,比先前大了一點,站在門口也能聽清唱詞,不過也還沒大到吵到鄰居的地步。
秀兒眼裏盡是驚喜,想不到搬了一趟家,竟然與曹娥秀姐姐為鄰了。原來曹娥秀姐姐已經嫁人了。
呃,不對呀,好像聽爹他們說過,行院中人,都是有樂籍的,不能隨便嫁人。要嫁人必須先“除籍”,否則就是犯法,若被人告發的話,是可以一繩子押到官府去的。
難道,幾天不見,曹娥秀姐姐就除籍嫁人了?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這樣,以後就聽不到曹娥秀姐姐唱戲了。
不過,大家既做了鄰居,以後可以常常往來,常常搭戲唱著玩兒。
想到這裏,秀兒又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