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武林風波(上)

一場比武,對武林中人,究竟意味著什麽?

名譽?利益?還是天下第幾的實力?不過,不論什麽時候,都隻會有兩種答案,輸或者是贏。

輸贏,再簡單的兩個字,到江湖也不再簡單,尤其是對龐子林。對他而言,除了輸贏外,還有第三種理解,那就是,生命的意義。

劍牢,永遠是最為安靜的地方,也是最孤獨的場所之一。很多人,喜歡陶醉在孤獨之中,而龐子林剛好是其中的一個。

月色下的角落,總會有他那道時隱時現的身影,和他的“朋友”一起,寂寞的惆悵。每每這樣,他都會不禁歎道∶

明月幾時有?誰知古人憂。

把酒傾碎夢,悲歡盡離愁。

淒然不知味,東去水更流。

夜盡空懷隱,攬月道歸舟…

有人說,一樣東西接觸久了,你就不想離開它,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人的習慣,而夜色下的自己,或許,就是龐子林的習慣。

(二)“哢”

通往劍牢的鐵門發出了一聲微顫。龐子林聽到了響動,卻沒有作出任何的回應。

誰來了?為什麽而來?對他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況且,他也並不想知道那些。

“鐙,鐙…”

一陣陣零碎的腳步聲從劍牢響起,並很快擴向四周。龐子林沒有去看,但他卻聽的出,來的是兩個人,而且,來的人裏麵,並沒有東方鈺。

劍牢暗處,漸漸現出了兩道人影。透過那縷微弱的光,方才知道這二人這是東方雪和曲默平。

二人行至龐子林牢門前方,這才停下腳步。東方雪向牢內,仔細審視著龐子林,就是那一刻的交流,她隻覺得眼前是一副冰冷的麵龐,看著他的眼神,時間久了,自己竟也會莫名的陷入憂傷,為什麽一個人的眼神會有如此攝人靈魂的憂傷感?東方雪找不到可以回答這種感覺的答案,或許就連龐子林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曲默平向牢內仔細的打量著這個被東方鈺如此誇耀的年輕人,眼神之中更散發著一種陰森的犀利,若有若無,時隱時現,龐子林在他的心裏,究竟代表著什麽?沒有人知道。

龐子林望著牢外的二人,冷冷的笑了笑,但是始終沒有吭聲,眼神冷冰冰的,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

曲默平道∶“在劍牢裏,你笑什麽?”

龐子林道∶“一個人笑,或許可以有千百萬種理由,但在我看來,笑根本不需要理由,它隻是我從血色殘陽裏走出的一種再簡單不過的習慣。”

曲默平嘲道∶“嗬嗬,習慣?說得好,可笑的人,可笑的刀。”

“彎刀”

這兩個字,在他敗給龐子林後,再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而他的老朋友,那柄彎刀此時究竟在哪兒,他並不知情。自從那柄刀在落地的那一刻起,似乎就預言了別離…

龐子林沉默著,半響一句話也沒有說,一個人,愣愣的看著牢房的鐵欄杆,久久的陷入了空寂。

東方雪看著眼前這個冰冷的年輕人,隻是以為曲默平剛剛說的話略微重了些,向前道∶“你不必將我師兄的話放在心上,他是無心的。爹今天和我們說了關於你的事情,所以我們過來看看。”

龐子林沉默片刻,道∶“爹?你是東方鈺的女兒?”

東方雪“嗯”的點了一下頭,龐子林道∶“你們隻是來看完嗎?正道之人,做事從不會這般幹淨利落,尤其是在自命俠義的地方。”

曲默平冷道∶“那麽你以為如何呢?”

龐子林道∶“既然如此,你們已經達到了來的目的,現在,可以回去了。”

曲默平向東方雪道∶“師妹,我看和他根本就不必多說些什麽,他那副盛氣淩人的表情,什麽都不會說的,我們無論做什麽,都是徒勞。”

東方雪深知曲默平的話所言非虛,再說下去,也的不到任何結果,心念一轉,正要離去,曲默平跟在後麵,突然,東方雪停下了腳步,曲默平一時也不知眼前的師妹有何打算,隻聽東方雪道∶“從你的眼神裏,我見到了從未見過的憂傷感,甚至看久了,都不敢與你對視。我相信,你的背後一定有你的故事,你走的路也並非你的初衷,我隻希望,你可以尊重自己的選擇…”

龐子林回應道∶“也行,我走的路,就是我應該的選擇,在耐性這方麵,你像極了東方鈺。”

東方雪道∶“是嗎?”

龐子林道∶“還有,請你把一句話帶給東方鈺。”

曲默平道∶“我倒是想看看,如今你還有什麽話,可以和我師父說。”

龐子林冷冷道∶“替我轉告他,如果他不殺我,隻要我有命在,我一定會回來殺了他。”

這句話,是他第二次說,也是第二次把自己逼入絕境。

曲默平聽罷,登時怒意上燒道∶“胡說八道!”,左掌不知從何時運起了勁力,已經到了不可不發的境地,見他掌勢輕抬,左手從半天之中劃過一個弧影,掌影隨行,東方雪見狀,不禁一驚,這掌法她也認得,正是劍星門的“天星碎影掌”,雖說曲默平隻練到了第三層,但威力卻完全不可小視,東方雪不解,曲默平為何對龐子林出此重手,哪還顧得原因,立即向前阻止,曲默平眼見東方雪阻止之勢,順勢單掌猛然揮向劍牢之內,掌勢竟直逼龐子林命門,東方雪不禁駭然,立時花容無色。

龐子林見狀,隻是冷冷的一笑,但見龐子林單掌橫於眼前,單掌幾乎在同時化為兩根手指運勁,所發氣浪立時在劍牢之內散發開來,若四周鐵欄不是玄鐵所鑄,隻怕早已被氣浪震斷,隨即龐子整個手臂隨身體向後發力,右臂輕端左臂,左掌兩指運勁前衝,宛若流星一閃,直接擊向了曲默平的掌風。

兩股力量在半空中碰撞,“碰”的一聲響聲過後,隻聽得“颼”的一聲,沒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麽聲音。

龐子林冷麵看著一切,他永遠那麽冷靜,好像剛剛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曲默平則呆理在那裏,額頭不知從什麽時候氣,流出了極其細膩,卻又止不住的冷汗,雙眼直直的看著鐵欄,仿佛剛剛的一切,曆曆在目。

等他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向自己的左肩斜看了一眼,瞳孔不知為什麽,立刻張開了很大,臉色也立時沉了下去。

東方雪愣愣的看著曲默平。當眼神掠過曲默平的左肩時,竟不禁失聲道∶“師兄,你的肩…”

曲默平的肩,流出了很多的血,而肩膀上的傷口,目測上去,足有一寸多深,龐子林氣勁所掠之處,均皮開肉綻,而那傷口,絲毫不像是被什麽勁力所傷,倒十分像是被什麽利刃割傷了一樣!

龐子林道∶“我不想殺你,因為你不配讓我殺。現在立刻消失,如果你還想要那隻手臂的話。”

曲默平憤恨的向龐子林斜了一眼,道∶“今日的這筆帳,我記下來。我就看看,你在這劍牢裏,還能笑多久!”說罷,轉身就離開了。

東方雪向龐子林望去,道∶“我師兄太莽撞了些,多想你手下留情。還有,我和我爹都希望你能審慎的做決定,本月二十六,希望你能給群雄一個滿意答複。”

(三)曲默平幾乎是帶著一臉怒容從劍牢離開的,他一向在武學方麵目空一切,想不到今日要靠別人的手下留情才能保住性命。讓他更加無法容忍的是,這個人與自己還是同輩中人,這無疑在曲默平看來,是對自己尊嚴的極大踐踏。

東方雪見曲默平走的那麽急,有身受重傷,不禁擔心起來,在他身後快跟了幾步,待到曲默平身邊時道∶“師兄,你剛剛太衝動了,你為什麽那麽做?”

曲默平不滿道∶“衝動?你看看我肩上的傷!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是替別人說話!”

東方雪道∶“我就是因為擔心你的傷勢,才跑過來。而且,師兄,我也沒有替誰說話,我隻是就事論事。”

曲默平道∶“就事論事?嗬嗬…”

東方雪道∶“師兄,我不想和你吵架,從小到大,凡是你決定的事情,我都沒有說過什麽。但這一次,你真的太過草率了…他才受過重傷,你贏了勝之不武,這樣的贏,你喜歡嗎?還有,萬一他有什麽三長兩短,你要我爹如何向群雄交代,這些,你都想過嗎?”

曲默平沉了一會,自己冷靜了一番,心中卻道∶“我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你傷我的賬,我早晚會和你算清楚!這個傷口,我不會輕易算了的!”

隨即嘴角一笑,向東方雪溫柔道∶“師妹,你收的對,是我太過魯莽了,我向你道歉。我和他無怨無仇,又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出手呢?我隻是看他太過狂傲,更可惡的是,他揚言要殺師父,我一時氣不過,所以想教訓他一下,不料自己卻…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什麽叫天外有天,看來我還要努力才行。”

東方雪隨即嘴角一笑,立時花容再現,道∶“你能這麽想,我就放心了,我又何嚐不知你一切都是為了我爹,為了我,更是為了劍星門,你做的一切,我都懂。”

曲默平道∶“有師妹這番話,一切都值得了。”

東方雪道∶“你的傷怎麽樣了?我身上有金創藥,我幫你敷些吧。”曲默平微微低下身子,道∶“多謝師妹。”

東方雪從腰間取出金瘡藥,朝曲默平的傷口撒了上去,曲默平立時隻覺得疼痛難耐,灼熱非常,額間冷汗直流,但他並沒有叫出聲來,隻是把所有的疼痛都轉化成了恨意,向著劍牢的最深處望去。

敷好藥後,東方雪道∶“有沒有覺得好些?”

曲默平道∶“已經好多了。”

東方雪道∶“明日一早你就要去少室山了,路上要多加小心,我看得出我爹十分重視那封信,否則他也不會托付給你。”

曲默平道∶“我也知道,師父對我十分信任,這次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他的厚望。”

二人一麵走,一麵談笑著,不知不覺,夜色已深。

東方雪用手指著天上那輪明月,道∶“師兄你看,好美的月色…”

曲默平道∶“是啊,我記得小時候我們為了能離月亮近一點,總是偷偷的爬上屋頂,因為這件事,不知道被師父罵了多少回,現在想想,以前的日子,真好。”

東方雪笑了笑,道∶“現在也很好啊,等這陣風波過後,我們再去闖蕩江湖,好嗎?”

曲默平應道∶“嗯”

不知什麽時候,二人已經行至東方雪的屋間前麵,曲默平道∶“師妹,這些天你為了師父的事都沒怎麽合眼,回去好好睡一覺吧,我明天去少室山會多加小心的,不必為我擔心。”

東方雪道∶“嗯,師兄,你也早點休息。”隻見東方雪輕輕的關起了房門,不舍的看著曲默平,然後緩緩將門關起。

(四)曲默平,獨自一個人,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一路上,他的肩膀還隱隱作痛,每每他側目看時,都帶著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神,心中暗暗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付出代價,假以時日,我我定當十倍奉還!我看武林大會不是你最好的交代,殺了你,才是唯一的最好交代!”

他正一個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裏,隻聽身後有人喊道∶“大師兄!”

曲默平回頭望去,見一人正向向自己這邊跑來,竟是陸卓。

曲默平笑道∶“師弟,這麽晚了,你也一樣睡不著嗎?”

陸卓道∶“我聽師父說你和師姐都回來了,就想去看你們,但師父說你們白天還要去審問那個闖門的年輕人,所以才這麽晚來看你。”

曲默平道∶“師弟費心了。”

陸卓道∶“誰叫你是我的大師兄呢…”他正要說什麽,突然看到了曲默平的傷口,情急道∶“你的傷,怎麽弄的?”

曲默平遮掩道∶“不礙事,剛剛一個人練劍,不小心弄的。”

陸卓道∶“那師兄定是在練‘峰回路轉’隻有這一式,有背劍的動作,而且劍要從肩而過,目的是擋住後方敵人,不過這一招師兄應該練得很熟才是呀,又怎麽會…”

曲默平歎道∶“師弟你有所不知,我在路上便聽說了那個刀客的事情,生怕他找劍星門的麻煩,心裏又十分擔心師父的安危,或許是我多慮了,但我還是不放心,所以晝夜兼程,可能是連日沒有好好休息,所以一時走了神,讓師弟見笑了。”

陸卓誠懇道∶“陸卓哪裏會見笑呢?相反,我十分敬佩師兄你的孝心…”

曲默平輕拍了一下陸卓的肩膀,道∶“大家都是同門師兄第,對師父的心,都是一樣的。”陸卓點頭應諾,道∶“嗯。”

陸卓接著道∶“對了,師兄,你和師姐可問出了什麽?”

曲默平搖頭輕歎道∶“我和師妹好言相勸,可他依然什麽也不肯說,這麽年輕,我實在是為他惋惜…”他似乎說不下去了,表現出了極為痛惜之色。”

陸卓見狀,上前安慰道∶“師兄,你知道嗎?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的容人之量,這一點,你和師父是一樣的。但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過介懷,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與人無尤。”

曲默平麵容憔悴,哀傷道∶“師弟說的是,隻不過,我這心裏還是有些…哎,可惜可惜呀!”

接著道∶“師弟,他和師父比試的時候你應該在場才是。”

陸卓道∶“不錯,師兄想知道當時的情況,是嗎?”

曲默平道∶“不錯,而且我想多了解一些他,畢竟,他隻是誤入歧途,說不定,我還可以幫到他。”

陸卓道∶“師兄,你總是替人著想,好吧,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曲默平本想直截了當的問龐子林的武功如何,但又怕陸卓生疑,便道∶“他的為人和武功如何?”

陸卓回憶道∶“要說為人,我對他並不了解,不過他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冰冰的,仿佛任何東西都無法溫暖他的內心。而且說話十分狂傲,我當時看不過去,還向他喊了幾句。

曲默平聽完,這才直入主題,道∶“那他的武功又如何呢?”

陸卓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曲默平似乎看出了不對,道∶“怎麽了,師弟?”

陸卓道∶“沒什麽,隻是…太驚人了…”

曲默平道∶“什麽意思…”

陸卓道;“他的武功,我不敢評論什麽,不過,他的確是讓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師父在內。”

曲默平聽完,臉色一沉,陸卓問道∶“怎麽了,師兄,是不是傷口…”

曲默平道∶“我沒事,然後呢?”

陸卓繼續道∶“別說是我,恐怕就連師父都不曾見過如他那般飄逸,淩厲的刀法,我做夢也想不到,一個人竟然可以把刀法發揮到這種境地,不得不讓人暗自驚歎…”

曲默平道∶“此話當真?”

陸卓道∶“師弟絕不敢欺瞞大師兄,他和師父決戰時所形成的勁力,我們當時都無法靠近,離得略近些的弟子,均被震成了重傷尤其是他的絕招,師父都險些招架不住,當時我們都跟著捏了一把冷汗,若是師父沒有那最後一招,情況可就危機了…”

曲默平道∶“這麽說,師父是用了‘淩空一劍’了,我在劍星門這麽久了,隻聽師父提過,但從未見過。”

陸卓道∶“我們雖然在場,但也和你一樣。”

曲默平道∶“哦,這怎麽說?”

陸卓道∶“那一招,幾乎是一瞬間,我根本看不清師父的動作,當一切塵埃落定時,那人已經敗了。”

曲默平喃喃道∶“師父還是留了一手…”

陸卓道∶“什麽,師兄?”

曲默平笑道∶“沒什麽。”

陸卓道∶“那師兄,我不打擾你了,你早點休息。”

曲默平道∶“你也是,對了,我受傷的事情不要告訴師父,我不想他擔心,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陸卓應了,曲默平看著他的背影,極目向夜色最深處望去…

(五)龐子林,一個總是隱沒在夜色背後的人。

與東方鈺的一戰,他還要些日子,才能恢複元氣。在劍牢,他幾乎每天都在回憶和東方鈺的激戰,回憶每一招,每一式…

“武俠的真諦是什麽?無數的人問過同一個問題,但對於你,武學,就是殺人於無形!”易書宜曾說過。

夜,總是灰黑色的,隻有正真醉心得人,方能領略它的美。

月光,透過天窗,溫柔的灑向了龐子林的麵龐,他抬頭仰望著,今晚是圓月,而他的刀卻是一輪缺月,帶著一層朦朧的美…

“彎刀,離開了嗎”龐子林自問道。

他輕輕的抬起手掌,微笑道∶“或許,他從未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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