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鯰田冬馬的手記其三

13

8月3日的早晨,我醒過來,覺得頭腦暈乎乎的。

我覺得自己整個晚上都在做夢。但是什麽夢,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平素也經常是這樣)。做夢的時候,自己下意識也知道那是在做夢;當自己睜開眼睛,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也能依稀記得夢中的場景和講話。但是一旦完全清醒過來,那些夢中的情形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都想不起來。這仿佛在暗示我:黑夜與白晝,黑暗與光明的世界是無法融合的。

因此我從來都不知道什麽是噩夢。我好像天生就記不住夢裏的內容,不管是好夢,還是噩夢。正因為如此,過去,我對夢中的世界抱有極大的憧憬。現在已經好多了,但在從前,我是非常渴望成為那個夢中世界的一員的。

那天早晨醒過來的時候,覺得從未有過的不舒服,那和做夢沒有什麽關聯。但是昨晚在閣樓上看見的場景,的確對我的睡眠質量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上午10點多,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間。聽不到一個人的聲音,也沒有任何響動。或許是心理作用,就連森林裏小鳥的鳴叫聲也比往日小多了,整個宅子裏一片寂靜,寂靜地讓人害怕,昨晚的喧鬧仿佛就像是一場噩夢。

和昨天早晨一樣,我先在廚房裏喝了一杯咖啡,然後將淩亂的沙龍室收拾幹淨。桌子上的酒杯和便攜式冰箱都不見了,估計是被那幫年輕人拿到大房間去了。今天,與沙龍室相比,大房間的清掃工作量肯定更大,想到這裏,我再度深深地歎了口氣。

上午11點多,我打掃完沙龍室。還沒有一個年輕人起床。

抽完一根煙,我走到大房間看看。從玄關大廳通向那個房間的大門緊閉著。猶豫片刻,我用兩手抓住門把手。這個大門是朝裏麵,也就是大房間裏麵開的。由於沒有上鎖,所以把手可以轉動,可試著推推,那大門卻紋絲不動。

我想起來昨天晚上的情景了。冰川走進這個房間後,在雷納的授意下,風間和木之內晉便用裝飾架堵住了這扇門。我想起來了。因此現在,這個門推不開。也就是說他們那幫人還在裏頭。那場淫蕩的酒會結束後,他們就睡在這個房間了?

我沒敢喊他們。當時我的判斷是反正他們遲早都要出來的,沒有必要喊。我的手從門把手上挪開了。

過了晌午,年輕人還沒有起床。

我隱約有點不安,再次來到大房間門口。和剛才一樣,不論我怎麽使勁,那扇大門依然紋絲不動。我決定到二樓房間去看看。我想可能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睡在大房間裏,說不定有人回到自己房間睡覺了。

二樓走廊的兩側有四扇門,當時我也不知道誰住哪個房間。

我先敲敲左手方向,靠樓梯最近的房門,沒有人應答。我又敲了幾下,確信無人應答後,狠狠心,擰開把手。裏麵沒有上鎖,門輕易地就被打開了。

床上沒有一個人。這裏好像是冰川的房間。放在床前地上的旅行包的顏色和形狀,我依稀有點印象。

這是可以鋪十張榻榻米的房間。正麵內裏有一扇窗戶,構造和樓下沙龍室一模一樣,鑲嵌著藍色和黃色圖案的玻璃。上方有個拉窗,緊閉著。窗簾沒有拉起來,光線透過玻璃射進來,將沒有開燈的房間截然分成明暗兩部分。

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本書,靠近一看書名,原來是P.D.JAMES的“THESKULLBENEATHTHESKIN”。他也有這樣的興趣嗎?

右手的牆壁上,有一扇門,是通向衛生間的。兩個房間是共用一套衛生間的。我敲敲門,進去一看,裏麵還是一個人也沒有。我沒有折回到走廊上,而是直接穿過衛生間,走進隔壁的房間,那裏也是空無一人。

我又查看了南邊的兩個房間,那裏也是空無一人。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站在走廊中間,考慮了一會。

就這樣什麽也不做,等著他們打開大房間的門呢?還是像昨天晚上那樣,爬到閣樓上偷看一下那裏的情形?

我左右為難,決定還是先到樓下喝一杯咖啡再說。就在那個時候,傳來淒厲的尖叫聲,我隻在電影或電視劇中,才聽到過那個聲音。

14

叫聲是從樓下傳來的。

我沒有聽出是誰的聲音,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不是女人的尖叫聲。

我跑下樓梯,衝到大房間門口。我想進去,但房門依然被堵著,紋絲不動。

“發生什麽事了?”我敲著門,朝裏麵大聲喊叫著。

“剛才那個叫聲,是怎麽回事……”

“喂,喂,裕己,聽到沒有?”

裏麵傳出聲音。那好像是木之內晉的聲音,微微顫抖,好像都快要哭出來了。他拚命地喊著他的朋友們。

“裕己、謙二郎……你們快起來,快起來呀!”

隨後,傳來風間的聲音。我不再敲門,將耳朵貼在門上,聽著裏麵的動靜。

“哎,怎麽了?”

“出大事了!”

“到底出什麽事了?”

“你看,看那邊!”

“哪邊?”

“那邊——是那邊呀……”

“哎?——啊!這……那是怎麽回事?她,她怎麽會死了?”

“死了?到底是誰死了?”

“把門打開!”我大喊起來,再一次用兩隻手敲著門,“把門打開!”

“是管理員,你聽。”傳來木之內怯怯的聲音,他們總算聽到我的喊叫了。

“怎麽辦?裕己!”

“怎麽辦呀?”

“快把門打開!”我又叫了一聲,“快點!”

過了一會,裏麵的兩個人把堵在門口的裝飾架挪開了。我總算衝進去了。

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風間裕己和木之內晉的蒼白如紙的臉。兩人都隻穿著一條小內褲。他們清一色留著女人一樣的長發,抱著胸,渾身顫抖,這副樣子讓人看了,隻會覺得滑稽。

“發生什麽事了?”我逼問著他們,“剛才我聽見你們在裏麵喊,有人死了……”

“她,她……”

“啊,在那,那邊……”

兩人上氣不接下氣,臉部肌肉不停抽搐著,那樣子就像是受到父母訓斥的孩子一般。一直到昨晚,他們還不可一世,現在那種刁蠻的態度早就不見蹤影了。看著我,透著求助的眼神,他們嚇得直搖頭。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呀。”

“我也是。”

“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

“讓我進去。”

我推開二人,朝房間裏走去。這個房間很寬敞,即便如此,還是充滿了煙酒的臭味,空氣顯得很渾濁,我不禁皺皺眉頭。他們肯定一晚上,將空調開到最大,而換氣扇卻一次都沒有開過。

鋪著紅白地磚的地上,到處散落著年輕人們的衣服,還有酒瓶、便攜式冰箱、滿是煙頭的煙灰缸……

“在那邊。”

風間指著房中央,手直抖。和我昨天在閣樓上看見的一樣,那裏放著張躺椅。椿本雷納就躺在那上麵,但已經物是人非了。

我拋開膽戰心驚的二人,徑自走了過去。

她渾身,仰麵躺著。兩條腿醜陋地張開著,左手放在胸前,右手無力地垂到椅子下。她那誘人的白皙皮膚早就變成了難看的土灰色,纖細的脖頸上纏繞著一個鮮紅的圍巾,那圍巾是那麽紅,仿佛將她周身的血液統統吸進去了。

我又往前走了幾步,站住了。我環視一下房間,看看剩下的兩個人在哪裏。麻生在右手內裏的牆邊上,他什麽都沒穿,赤條條地躺在那裏的沙發上。冰川在回廊一端。坐在書桌前,趴在上麵,呼呼大睡著。

“把他們兩個人叫起來。”我扭過身,衝著風間和木之內晉,語氣嚴厲地命令著。

兩個人慌不迭地揀起扔在地上的衣服,而我則背過身,走到躺椅旁邊,連我本人都覺得自己也太鎮靜了。其實,當時我內心也不是一點都不害怕和動搖的。但是周圍都是比我小得多的年輕人,而且他們都已經失了方寸,我自然(相對的)就冷靜下來了。

她的確已經死了,無可置疑的。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口紅剝落的嘴唇半開著,兩隻眼睛閉得緊緊的,一動不動。我跪在躺椅邊,抬起她垂下的右手,試著把把脈。她果然死了。憑觸覺都能感覺出來,她的手腕僵直冰冷。

我又觀察了一下她的屍體。沒有大小便失禁的痕跡。脖頸上的圍巾深深地勒到肉裏。我再次抬起她的右手,摸摸手指關節。那裏也開始一點點僵硬起來。這樣看來,她死了已經有七八個小時了。

我記得自己是淩晨1點多,從閣樓上偷看這裏的。如果死了七八個小時的話,倒推一下,她的死亡時間應該是淩晨五六點。我是淩晨2點半左右回到房間的,這麽說來,她是在這之後死亡的,這一點暫且可以肯定。

當我忙碌著的時候,冰川已經被風間叫了起來,穿著一件T恤,從回廊上下來。他叫了我一聲,在樓梯半截站住了。

“怎麽會這樣?”他緊緊地盯著躺椅上的屍體,“她怎麽會……”

“正如你看到的,她死了。”我故意輕描淡寫地說著,冰川那細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反複嘟噥著“怎麽會這樣”,像是在講胡話。

“怎麽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這是真的,不信,你自己來看看。”

他走下樓梯,朝這邊走了幾步,突然,搖搖頭,朝後退去。他兩手放在臉頰上,繼續搖著頭。我第一次看見他那樣狼狽。

“怎麽回事?”看到纏繞在死者脖頸上的紅圍巾,冰川問道,聲音發顫。

“有人把她勒死了?”我什麽也沒說,揀起躺椅下的衣服,蓋在她的臉上。就在那時,麻生尖叫起來。他總算醒過來了,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停盤算著,該如何處理這種事情。隨後,我衝著呆若木雞地站在房間各個角落的年輕人們說道:“我來的時候,這個房間的門從裏麵堵上了。也就是說,在剛才風間少爺和木之內晉移開裝飾架之前,這個房間處在封閉狀態的。外人是進不來的,這裏隻有你們四個人。”

“我,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冰川嚷了起來,聽上去悲痛欲絕的。

“你不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因為極度的恐懼,他那端正的長臉都扭曲了,“昨天我來這個房間取書,硬是被她灌食了毒品。然後……”

“然後就失去知覺,什麽也記不得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冰川無聲地點點頭。我看看其他三個人,問道:“你們呢?你們都記不得了?”

沒有一個人回答。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垂著眼睛,露出無比恐懼的表情。

“好了,我們先出去吧。”我衝他們說道,“把衣服穿好,到沙龍室來,把事情經過給我好好說一說。”

15

我和那些穿好衣服的年輕人一起,走出了大房間,雷納的屍體則放在那裏。從玄關大廳朝沙龍室走的時候,發生了一段小插曲。木之內晉晃晃悠悠(大概是藥物作用)地跑到大廳一角的電話機旁,順手拿起電話。

“你往哪打?”我大吃一驚,“給誰打電話?!”

木之內晉眨巴一下三角吊梢眼,伸手就要撥電話號碼:“給,給警察。”

“什麽?!給警察?”

冰川大叫一聲,急忙跑過去。木之內晉正要摁“0”鍵時,冰川一把摁住他的手。

“你幹什麽?”

“不能打!”冰川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劈頭蓋臉地教訓起來,“現在把警察叫來,你知道後果是什麽嗎?”

“怎麽了?”

“她是被勒死的。警察肯定要進行嚴密的搜查的。如果那樣,你們吸毒的事情就會被發現。即便你們想隱瞞,警察隻要對屍體進行詳細的檢查,就會發現她死前曾經吸過毒。”

“……”

“而且,剛才鯰田老人的話,你也聽到了吧?昨天晚上,那個房間是密封的,除了雷納之外,就隻有我們四個人。這意味著什麽,你應該很明白吧?”

“那……”

“所以不要幹蠢事。”

“那到底該怎麽辦?”

“這個……”冰川想說,又沒有說出來,回頭看著我,臉抽搐了一下,“鯰田先生,我這樣說可能比較卑劣,但我還是要說。如果警察介入這個案子的話,你的處境也不妙……”

“我知道。”我盡量用平穩的語調回答著,“昨天,我就知道你們吸食LSD和大麻,但是默認了,所以當然要被問罪的。”

的確是這樣。即便冰川不講,我心裏也很清楚。如果警察現在就來調查這起案件,對我也沒有什麽好處。因此我一直在考慮,該如何處理這個事情。

“即便喊警察來,也要等到我們大致商量完,再喊比較好。”

我的大腦中不時閃動著警燈那藍、紅之光。我拚命地不去想,而是催促他們去走廊上。

在沙龍室的沙發上坐好後,我便向四人問起昨晚的情況。當時,我沒有把自己躲在閣樓裏偷看的事情,告訴他們。因為我想驗證一下他們的交代是否和自己親眼目睹的情景一致。

沒有一個人能簡明扼要地講述事情經過。風間的肩膀和嘴唇不停地抖動,仿佛在大冷天被扔到野外一樣。木之內就像是甲狀腺肥大的孩子一樣,傻乎乎地,張著大口。而麻生則不管你問他什麽問題,都是一個勁地搖頭,什麽也不說。冰川則麵無表情,無精打采地說著話。各人的表情不一樣,但都因為雷納的死,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冰川君!你說她強迫你吃毒品,那是怎麽回事?”

冰川咬著薄薄的下嘴唇,顯得很委屈:“她突然和我接吻。接吻的時候,口對口地把那玩意塞進我嘴巴裏。”

“是LSD嗎?”

“大概是吧。”

“是誰把大門給堵起來的?”

“是裕己和木之內晉。”

“是這樣的嗎?二位!”

並排坐在沙發上的風間和木之內晉相互看看對方慘白的臉。

“是她,雷納讓我們那樣做的。”風間回答道,嘴唇一個勁地顫抖,“她說把隼人也要拖下水。現在想想,那個女人有點不正常。淫蕩的女人,我也見過幾個,像她那樣的,我還……”

“那你們聽從不正常女人的命令,將我關在房間裏,你們又是什麽玩意?”瞪著表弟,冰川大喊起來。風間無言以對,隻能耷拉下腦袋。這時,我開口了。

“不管怎樣,昨天,在那個房間裏,你們吸食完毒品後,都和她發生了性關係,是這樣吧?”

——誰都沒有否認。

“冰川君被灌了毒品,大門也給堵起來。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們還記得多少?”

“我……”冰川先打破了沉默,他眉頭緊縮,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當我被她灌進毒品後,腦袋一片空白,連站都站不穩了。因此……”

“因此後來的事情就記不得了,包括和她胡來的事情——你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我覺得一直在做夢。包括和她那樣的時候……但,我的確什麽都不知道。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趴在書桌上,而你也已經站在那裏了。”

“我可記得。”風間在一旁插嘴,皮笑肉不笑的,“隼人你和雷納玩的時候,可開心了。和我們一樣的。”

“不要胡說八道!”

“我說的是真話。在這裏撒謊,也沒什麽意義。”

“那風間少爺,你呢?”我轉過來問他,“她到底是被誰掐死的?你有沒有什麽線索。”

風間低下臉,像是避開我的視線,輕聲地哼了一句:“我不知道……因為後來,我又什麽都不知道了。”

“木之內晉和麻生呢?”

兩人也是一聲不吭,搖搖頭。木之內晉是輕輕地搖搖頭,而麻生則很誇張地搖搖頭。

“那個紅圍巾是她的嗎?”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我又觀察了一下他們的表情。

“我來總結一下。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你們四個人在不同時間,吸食了不同程度的LSD,失去了正常的知覺和意識。你們處在幻覺中,無法正確判斷事物。在這期間,雷納死了,是你們四個人當中的某一個人掐死了她。連你們自己也不清楚凶手是誰,恐怕連凶手自己都不知道。在你們都喪失意識的時候,很有這種可能。”

冰川想說什麽,動動嘴唇,但是沒有說出來,無力地垂下腦袋。他昨天還和我說“隻有理智才是自己膜拜的神靈”,當時他一臉凜然。我想像著他的心理活動,非常同情。

“再問一遍。你們還記得和她的死亡有關聯的事情嗎?不管是多麽瑣碎的小事,都可以說。不管是幻覺也罷,事實也罷,在這裏說,不要緊。”

四個人顯得手足無措或是猶豫不決。我等了一會,看看沒有人說話,便說道:“看來你們的確想不起來了,或是想起來了,不願意說。好了,我也不再問下去了。”

“請等一下,管理員大叔。”怯怯地開口說話的是木之內晉。

“有什麽事嗎?”

“我——我!”他哭喪著臉說著,聲音很低,好不容易才能聽清楚,“好像是我掐死她的。”

“是嗎?”

“我覺得……當我和她幹的時候,她說了一句話。”

“什麽?她說了什麽?”

“掐住我的脖子。”

“是她說的?”

“是的。她說了好幾遍,我才用雙手卡住她的脖子。我可沒有使勁掐。她好像挺喜歡這樣,要我再用勁一點……”

“你說的是真的?”

“記得不是很清晰。模模糊糊的是那樣……”

“這麽說,你自己也無法確定。很有可能那本身就是你的幻覺?”

木之內晉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看看風間:“你說呢?裕己!我說的沒錯吧?你也應該記得。”

風間垂著眼,一聲不吭。看他這副德行,木之內晉一下子提高了聲調。

“你不是也卡住了她的脖子的嗎?說呀!是不是?”

“……”

“不要裝作不知道。實話實說!”

不管木之內晉怎樣追問,風間就是一聲不吭,隨後輕聲冒出來一句:“那是你的幻覺。”木之內晉翻翻吊梢眼,一時語塞。這時,一直悶聲不響的麻生開口了。

“我……”他聲音很低,“我也覺得自己是那樣的。”

“怎樣的?”

他眨巴著蜥蜴一樣的眼睛:“就是雷納曾經要我卡住她的脖子……”

“怎麽樣?我沒胡說吧?”木之內似乎鬆了一口氣。

“沒錯,就是那樣。雷納對所有的人都那麽說,結果自己真的被掐死了。裕己和冰川也掐了……”

時,要求對方掐住自己的脖子——那個叫雷納的女人竟然有這樣的變態愛好?如果真是這樣,事情就不難理解了。

“看來事情是這樣的。”我看著這四個年輕人,“並不是誰故意要殺死她。那一切都是她不斷升級的變態要求所釀成的不幸。剛開始,是用手輕輕地掐,後來是用圍巾繞住脖子勒,越來越過分,最後連小命也斷送了……”

四個“嫌疑犯”一動不動,隻有眼睛到處亂轉,相互窺視著別人的表情。我覺得自己像個法官。

“但不管怎樣,畢竟還是有人間接地殺死了她,這一點沒有改變。不知道是在座的哪位?你們誰都有可能。可能是木之內晉、風間少爺,可能是麻生君,也可能是被強行拖進去的冰川君。事情就是這樣。”

16

“我想詳細了解一下她——雷納的事情。”我衝著一聲不吭的四人說著,“昨天,少爺和木之內君是在什麽地方,怎樣和她認識的?她有什麽來曆呀?比如說家住何方?平素幹什麽?何時,出於什麽目的到這裏來?諸如此類。”

“為什麽要問這些呀?”風間不服氣地瞪著我,反問道,“不管這些事情,不也可以嗎?”

“那可不行。懂嗎?這很重要。”我有點失望,向他解釋起來,“如果我們不把她死亡的事情告訴警察,那就要毀屍滅跡。把她的屍體藏起來,就當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但是既然有人失蹤了,警方自然會有所動作。如果他們將她的失蹤和綁架等重大犯罪聯係在一起的話,肯定會進行大規模搜查的。如果真出現那樣的情況,我們能否應付得過來還是個問題,所以現在要慎重研究一下。明白了沒有?少爺!”

看起來他是懂了,風間溫順地點點頭。我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們發現自己無法應付那種情況,現在去通知警察也為時不晚。老老實實地交代事情經過,還可以減輕罪責。怎麽樣?”

“不好。我討厭被警察抓住。”

“那你就好好地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繼續發問,“你和她在什麽地方,怎樣認識的?”

“在我回來的路上碰到的。”風間叼上一根煙。他拿出打火機,準備點煙,但是手在發抖,怎麽也打不開火機的蓋子。

“說得具體點。”

“就是在路上碰到的。當時她背著雙肩包,在路上胡亂走著,我打了個招呼,她就很高興地搭上我的車了。在路上,我和她聊到這個別墅,她主動提出要到這裏來看看。”

“她沒有準備住酒店嗎?她沒有說要取消預定之類的話嗎?”

“我沒聽到。”

“你在什麽地方讓她上車的?是人多的地方嗎?”

“我想,當時周圍沒有人。”木之內似乎明白我發問的用意,在一旁插話,“當時我們在郊區,天色也暗了。”

“有沒有帶她進過什麽店鋪?”

風間和木之內一起搖搖頭。我還是不放心。

“就直接回來了?”

“是的。”

“直接回來了。”

看來還比較幸運。聽他倆這樣一說,我估計她來這裏的事情也就隻有我們五個人知道。

“好,明白了。下一個問題。”我繼續發問,“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呀?能把你們知道的統統說出來嗎?”

“她不怎麽聊自己的事情。”風間總算點著了煙“我們問了許多,但她都笑著岔開了。”

“她是一個人來這裏的嗎?”

“她是這麽說的。她說到處轉轉,等錢用光了,再回去掙旅費。”

“家在什麽地方呀?”

“應該是東京吧。”

“是學生嗎?”

“應該不是。她比我們年紀大,講話的口氣也不像。估計是幹風俗業的。就拿毒品來說吧,當她知道我們手頭上有的時候,非常高興,要我們讓給她一點……”

那個不要臉的女人——風間的講話中明顯帶有這樣的意思。可昨天他還為了討她的歡心而像狗一樣的搖尾乞憐。我在心裏很鄙夷他。

“她沒有聊聊自己的父母、兄弟什麽的?”

“這個……”

風間歪著脖子,坐在旁邊的木之內也是同樣架勢,而麻生卻低著頭開口了:“我聽到過。”

“是嗎?”

“昨天,在這個房間——這個沙發上,她和我說過一些話。當時風間和木之內正好離開了一會。”

“說什麽了?”

“她問我為什麽愁眉苦臉的,問我是不是有什麽煩心的事情。我說沒有。她就說:‘煩惱是沒有意義的,我一直一個人,但盡量不去煩惱。’”

“一直一個人?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她沒有親人。”

“而且……”麻生繼續低頭說著,“怎麽說好呢?她好像喜歡胡來。我總覺得與其說她是隨心所欲,倒不如說是自暴自棄。”

“這話怎麽說?”

“怎麽說呢?可以說是遊戲人生吧?”

“她說過這一類的話嗎?”

“是的。她曾經說人遲早都要死的,如果不能及時行樂,是一大損失。她那種說法,很有一種……”

“自暴自棄的態度?”

“是的。”

我點點頭,想到大房間中,那個死去女子的臉,突然對她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憐憫。因為我想她在20多年的歲月中,也是經曆了苦惱和挫折的。她的個人經曆到底是怎樣的呢?現在,這不是我應該考慮的問題,我也不想去考慮。

總之,現在可以確定兩件事情了。

第一,她是一個人來這裏旅行的;

第二,除了我們之外,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風間和木之內把她帶到這裏。

還可以加上一條,就是她沒有親人(如果樂觀判斷的話)。

隨後,冰川又提議檢查一下她的物品,說或許能知道什麽。她的物品放在二樓,風間的房間裏。我讓風間趕快拿下來。說完,我撇開這幫年輕人,去廚房給他們衝咖啡。

已經是下午3點了。這幫年輕人的胃裏肯定是空空如也,但沒有一個人喊肚子餓。透過廚房的窗戶(和別處的窗戶一樣,都是鑲死的,玻璃是透明的)往外一看,才注意到天氣開始急劇變化了。看樣子昨天天氣預報中提到的低氣壓已經來臨了。

“要下雨了吧?”

我不禁嘟噥起來。整個天空被濃厚的烏雲覆蓋著。森林中的樹木帶著潮氣,在大風中搖曳,大地也早就失色動容了。整個宅子裏充斥著屍體的惡臭,而外麵卻是另一般狀況。我凝視良久。

17

我們檢查了一下雷納的背包,明白了兩三件事情。

首先是她的籍貫、出生年月以及身高。她的籍貫是新瀉。至於出生年月,我沒記住,但實足年齡是25歲,這點我還記得。身高是1.56米。而且我們也明白了“椿本雷納”這個名字並非她的真名。她為什麽要用這個假名——我們無從得知,隻能想像了。當我們明白她的真名後,就更覺得“椿本雷納”這個名字是胡編出來的(是不是有點像古代源氏家族的名字)。但是,這裏,我就暫時不寫她的真名了。

此後,我就開始幫他們一起隱瞞這個發生在大房間的悲慘事件。我在這裏故意不寫雷納的真名也是以防萬一,怕外人看到這本手記(我想也不會有人看到)。這是一個預防措施。

好了——

當我們對事件本身進行了大致的分析、研究後,我更加堅定了一個想法。即除了我們五個人,永遠不讓外人知道雷納被掐死的事情。接下來我們必須考慮的問題就是如何處理雷納的屍體。總不能把她的屍體一直放在大房間裏,必須藏在別人發現不了的地方。

“埋到森林裏。”風間首先發表意見,“我們開車到老林深處,然後大家一起……”

“可以考慮,但這恐怕不是最佳方案。”我提出了異議。

“為什麽?”風間噘起嘴巴。

“我講給你聽。如果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警方,那我們就要永遠地——不,至少在法律時效到達之前——把她的屍體隱藏好,不能被任何人發現。森林裏有許多動物。它們會嗅到屍體散發出的臭味,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給挖出來了。”

“埋得深一點,應該沒關係吧?”

“那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呀。”

“那你說該怎麽辦?”

“是呀……”我喝了一口咖啡,慎重考慮後,說了起來。

“還有別的辦法,比如扔到大海裏,但是也有被人發現的危險。”

“在屍體上捆上重東西,扔到海裏,怎麽樣?”

“這個方案比埋在森林裏的想法強,但是外麵的天氣可不允許這樣幹呀。”我朝玻璃窗外揚揚下顎,“從這裏看不清,外麵的雨下得很大,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停的。從這裏到空無一人的海岸,距離可不近。再考慮到路麵情況,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對了,後院裏不是有個焚燒爐嗎?”麻生悄悄地說了一句。

“把她的屍體燒掉怎麽樣?”

“那個焚燒爐不是很大,不可能把整個屍體都燒掉。除非把屍體肢解開。”

聽到我的話,麻生滿臉恐懼,搖搖頭,縮著身子。

“而且如果我們不當心的話,屍體的焦臭味還會散發出去。雖說周圍沒有人家,但是萬一有人經過,又產生懷疑,事情就不妙了。”

“那麽……”

“該怎麽辦?”

如果沒有其他的好辦法,也隻能從剛才的方案中選擇了。還有其他辦法嗎……我在腦中考慮著,這時冰川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樣,“埋到地下室裏,怎麽樣?”

“把她的屍體埋到地下室的牆壁中,這個想法行嗎?”

他的這個提議也許是受到昨天木之內向雷納胡編的故事的啟發——過去,天羽博士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將屍體埋在地下室中。正因為這個宅子叫“黑貓館”,木之內才會仿照艾倫·坡的小說《黑貓》,胡扯亂編,而那個故事又對“黑貓館”現在的狀況產生了影響。……事情的發展真是說奇妙也奇妙,說可笑也可笑。

冰川的提議讓我很為難。這個提議也太自私了。如果把她的屍體埋在地下室的話,就意味著我這個別墅管理員今後一輩子就要呆在這裏,做守墓人了。

本來想立即反駁一下,但考慮片刻,還是作罷了。畢竟與其他方案相比,這麽處理——把屍體埋藏在地下室中——有著難得的好處。

“我也是這麽考慮的。”我盡量保持著平靜的語調,“如果那樣做的話,就不用擔心屍體會被發現。當然,如果這個宅子被拆毀了,就另當別論。”我直直地看著風間,“少爺,你看呢?”

他語無倫次地說起來:“哎?什麽呀?你到底想說什麽?”

“今後就請你要特別留心,不能讓老爺把這個宅子賣掉或是拆掉。怎麽樣?”

“是這碼子事呀。放心!老爺子對我的話是言聽計從的。我就說非常喜歡這個宅子……”

“好的。現在看來就沒有什麽問題了。”我獨自點點頭,看看其他三個人的表情。

“鯰田大叔,你覺得這樣行嗎?”冰川歪著脖子,似乎有點納悶,“雖然這個提議是我說的,但還是想問問,如果把屍體真的埋在宅子的地下室裏,你不覺得別扭嗎?”

“當然不會舒服。”我淡淡地說道,“但是,怎麽說呢?到了我這把年紀,在許多方麵已經沒什麽講究和拘束了。對於生和死這一類的問題,我已經很麻木了。當然,有許多人正好相反——那樣的人應該更多一點。”

“但是……”

“怎麽?你不相信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已經做了許多,現在應該是個徹頭徹尾的同謀犯了。”我正視著冰川的眼睛,“不用擔心。我不會背叛你們的。因為我本來就想把老骨頭埋在這裏。為了你們這幫年輕人,我願意做守墓人。”

18

於是,我們這五個“同謀犯”開始把雷納的屍體從大房間移到地下室。

在玄關大廳的正麵內裏——與廚房相鄰,有個儲藏室,在儲藏室的內裏,有通向地下室的樓梯。在我的帶領下,幾個年輕人扛著屍體,走下了樓梯。

這個地下室相當大,呈L形,從儲藏室的正下方一直延伸到玄關大廳以及大房間東側三分之一處。這麽大的房間的照明隻能依靠幾個天花板上垂下的**的燈泡,即便把燈全部打開,還有許多地方照不到,黑黢黢的。

在我的指揮下,這幫年輕人把屍體放在L形拐角前,然後戰戰兢兢地環視著昏暗的房間。

地麵是混凝土毛坯,牆麵上塗著灰色的沙漿。天花板很低,身材最高的木之內的頭都快要碰到頂了。樓梯旁邊擺放著洗衣機、幹燥機以及放置物品用的大架子,除此之外就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了。但幸運的是,為了修補前院的紅磚小道,那裏存放著大量的紅磚和水泥等。數量很多,足夠我們拆毀一堵牆,再把屍體埋進去了。

我默默地在房間裏走了一會,考慮著該拆毀哪堵牆。那些年輕人屏住呼吸看著我,過了片刻,冰川喊了一聲,“鯰田大叔!”當時,我正朝地下室內裏走去。聽見聲音,回過頭,冰川用手指著這邊。

“那是扇門嗎?”

他指的那扇門在這個L形地下室的最裏麵的頂頭處。那是一扇黑色的木門,隻能讓一人通過。被他這麽一問,一瞬間,我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但很快就輕輕地搖搖頭。

“那扇門沒有任何意義。”

“要不要打開看看?”冰川依然滿臉困惑。

於是,我走到門跟前,抓住門把手。

“你看。”

打開一看,門的對麵就是一堵暗灰色的牆壁。冰川直勾勾地看著,其他三個年輕人站在他身後。我向他們解釋起來。

“六年前,當我被雇為管理員的時候,就是這樣。我也不明白,這裏為什麽會有一堵牆。”

我離開門前,走到左側的牆壁前,指了指。

“就埋在這裏吧。”我看看他們,“那裏有鐵鎬,你們誰先把這麵牆給扒開。”

四個人一聲不響地相互看看,很快,風間就跳了出來,“我來,我來幹!”他把鐵鎬拿過來,腳步顯得很沉重,看得出他平時不怎麽幹重活。

“這一塊!”

我再次指指牆麵,然後從他身邊離開。“好嘞!”他低聲嘟噥一下,掄起那沒有用慣的工具。可是——

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風間掄起鐵鎬後,失去平衡,腳下打滑,猛地撞在裏麵牆壁上。肩膀撞得不輕,他扔開鐵鎬,沒出息地跪在地上。

“不要緊吧?”

我趕忙跑過去。風間揉著肩膀,輕輕地點點頭。

“腿腳不聽使喚……”說著,他扶著牆壁(剛才那扇門對麵的牆壁),準備站起來。就在那時,潮乎乎的地下室中傳來“啊”的一聲尖叫。

“怎麽了?隼人!”

“出什麽事了?”

原來是冰川叫的,他直盯著我和風間這邊。

“那是什麽?”他抬起右手,用食指直直地指著正準備站起來的風間的肩膀一帶。我終於注意到了,在那麵牆上,出現了一塊紅磚大小的窟窿。

“裕己,退開!”冰川走到牆壁邊。我也靠過來。

“是剛才撞出來的。”我說了自己的看法,但冰川還是很納悶,歪著脖子。

“但是,這個……”他貓著身子,窺視著窟窿裏麵的情形,“這裏好像是砌上紅磚後,再塗上砂漿的。剛才,掉了一塊磚頭下來……哎?鯰田大叔,你看!”

“怎麽了?”

“裏麵好像有個房間。”

“真的嗎?”

冰川沒有說話,把右胳膊伸進小窟窿裏。一直伸到肩部附近。說明這堵牆裏麵有很大的空間。

“難道這堵牆是後來砌起來的?”

冰川將胳膊抽了出來:“好像是這樣。既然在你來之前就有了,弄不好是天羽博士本人……有電筒嗎?”

“喂,喂,隼人!”風間在一旁插嘴,“不要管那麽多了,先把屍體處理掉吧。”

“所以,要先查看裏麵的情況嘛。”冰川不客氣地頂了表弟一句,“如果裏麵真的是個房間,那我們就不必重新挖牆了,隻要把屍體放到裏麵就可以了,那效率不是高得多。”

風間無話可講,隻能閉上嘴巴。木之內和麻生站在遠處,看著這邊,我回頭衝他們說道:“洗衣機上有電筒,你們把它拿過來。”

“好,好的。”

麻生結結巴巴地答應著,急急忙忙地跑了過去。一會兒,就拿著電筒,小跑回來。冰川拿過電筒,朝小窟窿裏麵,照起來。

“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不是房間,而是個走廊——把這堵牆砸開吧。”說完,冰川將風間扔在地上的鐵鎬揀起來。他站穩腳跟,拿好鐵鎬,以免再像風間那樣,白白吃苦。

用砂漿塗抹住的紅磚並不很結實,冰川沒費什麽氣力,就把那個小窟窿砸大了。又花了15分鍾,打出了可供一個人通過的小洞。冰川放下鐵鎬,再次掏出電筒,調整了一下呼吸,回頭看看其他人。

“進去吧!”說完,率先走了進去。我也下定決心,跟了進去。餘下的三人也膽戰心驚地跟在後麵。

冰川推測的沒錯,裏麵不是“房間”,而是“走廊”。不足一米寬的狹窄甬道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裏麵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惡臭,不知是發黴的味道,還是餿掉的味道。腳下有點濕,可能是地下水滲出來了。靠著冰川手上的電筒的微弱燈光,我們慢慢地往前走。

在前麵幾米遠的地方,走廊朝右邊拐了個大彎。冰川正準備拐過去時,突然驚叫起來,“我的媽呀!”那聲音回蕩在猶如山洞的漆黑空間裏。

“怎麽了?”

“出什麽事了?”後麵的人喊了起來。我們圍成一團,慢慢地靠近冰川的身後。他呆呆地站在拐角處,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在電筒昏黃光線的照射下,看到那裏有個東西……

和冰川一樣,風間、木之內以及麻生也驚叫起來。

“這,這……”

風間拔腿就想跑,麻生則用兩隻手捂住了嘴巴。

“那是什麽東西呀?”因為恐怖,木之內連聲音都變了調,反複嘮叨著一句話。

“太可怕了,這,太可怕了……”

當時我們看到的是一個人的白骨,身上穿著藍色罩衫,頭上戴著紅色貝雷帽。白骨保持著坐姿,身體靠在牆壁上,穿著藍色牛仔褲的兩條腿則垂在地上。腳下,還有一個小型四腳動物的白骨。

19

沒想到在這裏會看見白骨,大家頓時一片混亂。我用左手緊緊地按住胸口,努力平靜下來,同時還設法安慰那幫陷入恐慌的年輕人,而從最初的慌張中擺脫出來的冰川反倒顯得比我更為沉著。

“到甬道外麵等著!”他衝著三人喊道,“我們還是應該查看一下這前麵的情況。”他對我說著,“能和我一起去嗎?”

我無言地點點頭,跟在他後麵。

我們越過白骨,朝甬道的深處走去。走了一會,前麵出現一堵和周圍完全一樣的灰色牆壁。看來是走到頭了。

“這上麵,大概是宅子的什麽地方?”冰川走到牆壁邊,回頭問道。

我看看低矮的天花板:“我們大概已經走到前院下麵了。”

“前院的下麵?”嘟噥一下,冰川用電筒照照堵在麵前的牆壁,另一隻手握成拳頭狀,輕輕地敲擊一下牆體。

“這恐怕也和剛才那堵牆一樣,是後來砌上去的。”他自言自語,這次連冰川也沒有說把牆砸開,“鯰田大叔,我們回去吧。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我們按原路返回。再次走到白骨處,冰川停住腳,衝我問了起來。

“看起來,這白骨的年代挺遠了。你怎麽看?”

“你說的沒錯,年代的確蠻遙遠的。但我一點也不知道在這裏還隱藏著這些白骨……”

“你對那白骨身上的衣服,還有印象嗎?”

“哎?”

“想想那幅畫。”冰川平靜地說著,“就是那幅掛在大房間裏的油畫。畫中的少女不就是穿著藍色的罩衫,戴著紅色的貝雷帽嗎?”

“對!你一提醒,我就想起來了。”

“從白骨的大小來看,應該是個孩子。那個腳底下的動物白骨,恐怕就是那個畫裏趴在少女膝蓋上的小貓。”

“原來如此。這麽說……”

“如果是病死或者是事故死亡,是沒有必要將屍體藏在這裏的。一定是有人殺死了她,然後為了掩人耳目,才將屍體藏在這裏,最後把入口用牆壁堵起來。”

“殺死?難道是天羽博士……”

“有這種可能。我覺得這麽想是很自然的事情。那幅畫中的女孩可能就是博士的女兒。我也弄不明白博士為什麽要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冰川背對著白骨,輕歎一聲。

“昨天晚上,木之內講了一個故事給那個死去的雷納聽。說以前,在這個宅子裏發生過可怕的事件。說發瘋的天羽博士殺死了妻子以及她寵愛的黑貓,並將她們埋藏在地下室的牆壁裏,因此這個宅子才被叫做‘黑貓館’。當然,這是那小子胡編,開玩笑的。大概他小的時候,看多了艾倫·坡寫的小說——《黑貓》。因此,剛才我們看見白骨的時候,屬他最緊張。我想這條甬道也許就是中村青司按照自己的愛好設計出來的。這是一條秘密的逃生之路。剛才我們走到盡頭的那個牆壁的對麵,一定有通到前院的出口。那個出口處,肯定也有什麽東西堵著。”

我的心情難以言表,緊盯著倚靠在牆壁上的少女的白骨。那黑洞洞的眼窩衝著我,仿佛在訴說這麽多年來,一直被拋棄在黑暗中的寂寞和憤懣。我不禁閉上眼睛,將左手放在胸前。

“太可憐了,但隻能把她們放在這裏。”冰川避開白骨,朝外走去,嘴巴裏自言自語,“過去發生什麽事情,和我們無關。那種事情……”

最後,我們就把椿本雷納和那少女的白骨一起封在了“秘密甬道”中。正如冰川所說的,我們隻能那樣做,別無他法。

把屍體放進去以後,我們五個人合力,把牆體又砌回原樣。也就是扔掉破碎的紅磚,重新砌上新磚頭,上麵再塗上砂漿。那些年輕人從來沒有幹過泥瓦匠活,所以事無巨細,我都要親自指導。

到下午6點多,經過一番折騰,我們總算幹完活,離開了地下室。

四個年輕人顯得疲憊不堪。但是還不能休息,還要把現場——那個大房間收拾幹淨,不能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跡。

我讓他們四個人把家具放回原來的位置,將房間的各個角落打掃幹淨,不能留下頭發和大麻煙絲。為小心起見,還要把她可能摸過的東西都重新擦拭一下。不光是大房間,但凡是她進過的房間和走廊,都要這樣處理。

沒有一個年輕人跳出來唱反調,都老老實實地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則把散落在大房間裏的酒杯、煙灰缸以及便攜式冰箱都拿到廚房去清洗。

我決定把雷納的衣物、行李等,都放到焚燒爐裏銷毀。等洗完東西,我把她的那些玩意捆在一起,放進塑料袋中,獨自走出了宅子。

我一手拿著袋子,一手撐著傘,在漆黑的夜色中,穿過院子,朝焚燒爐走去。天氣變得越來越壞,外麵狂風呼嘯,大雨傾盆,就像是暴風雨。即便撐著傘,也沒有用,每走一步都很艱難,好不容易才到了焚燒爐邊,我覺得似乎是走了平常兩倍的距離。

我從袋子裏,掏出雷納的東西,扔進了焚燒爐。澆上汽油,點著了火,隨後我就回去了。等明天早晨再來看看,檢查燒得是否徹底。

回去的時候,我聽見森林裏的鳥鳴聲,竟然嚇了一跳。站在那裏,屏息往四周一瞧,無意中,看到了前方的那個老宅。淡白色的宅子浮現在夜色裏,屋頂上觀測風向的白鐵皮“黑貓”在那裏轉個不停,就像是壞掉的指南針。

20

我回到老宅,一個人正在玄關大廳等著我。是冰川隼人。大房間的清掃已經結束,他們正要到其他房間去擦拭指紋。

“鯰田大叔!”冰川鄭重其事地喊著我,走過來,“我想問您一件事。”

我撣著外套肩部和袖子上的雨滴,看看他:“什麽事?”

“剛才我在地下室,發現一個情況,想問問您。”

“到底是什麽事?”

“在地下室那個房間的天花板一角,有個四方形的小孔。是個正方形,邊長不到一米。”

“啊……你注意到了那個?”

“塗牆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

我很清楚他當時在想什麽,要說什麽。他想逃避罪責。

“在那個小孔的下方,沿著牆壁,有個梯子,正好位於大房間的下麵。說不定……”

“說不定也是那個建築師設計的?”我搶在他前麵,說了出來。

“總之,我在想,那也許就是通到上麵大房間的一條秘密甬道。”

“你說的沒錯。”

冰川點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如果是這樣的話,昨天晚上的罪犯就不一定是你們四個人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冰川的眼神顯得很懇切。

我心裏很同情他,朝著大房間走去:“請跟我來。我讓你看看是什麽機關。”

那裏是大房間入口的左首一角——大概是東南角的位置。

我把冰川帶到這裏,跪在地上,用手指著一塊鋪在地上的陶製瓷磚。那個瓷磚的邊長大約是40厘米左右。這是一塊貼在房屋角落裏的瓷磚。大廳的地上基本上都是紅白相間的瓷磚,而這卻是一塊黑瓷磚,正好起到點綴的作用。

“這塊瓷磚就是所謂的‘鑰匙’。能給我一個硬幣嗎?”

冰川從錢包裏,拿出一個硬幣,遞過來。我把硬幣塞到“鑰匙”瓷磚和相鄰的白瓷磚之間的縫隙裏。用力一撬,那個黑瓷磚就鬆動了。

“這塊瓷磚很容易撬開。我是在清掃地麵的時候發現的。”說著,我把那塊瓷磚拿出來,“餘下的瓷磚就撬不開了。但是,可以這樣,前後左右地移動。”

我把相鄰的白色瓷磚移動到剛才黑瓷磚所在的位置。再把一塊紅色瓷磚移動到白色瓷磚空出來的位置……

“你知道一個叫‘15子’的拚字遊戲嗎?和那個遊戲一樣,這個區域的16塊瓷磚是可以這樣自由移動的。”

我一個接一個地移動著瓷磚。很快,我把與最初撬起的黑瓷磚成對角的一個黑瓷磚移開後,那下麵有塊木板,木板的中央,有個直徑3厘米左右的圓形凹槽。

“這就是開啟‘大門’的開關。”

我把食指伸進凹槽。裏麵有個小的金屬突起。一按,哢嚓一聲,開關被打開,連同剛才那個瓷磚在內的四塊正方形瓷磚,像一扇門一樣,緩緩地朝下開去。

“這就是你在地下室天花板上所看到的那個小孔。”我站起來。

“果然有機關。”冰川嘟噥一聲,貓著身子,看著小孔裏麵。

“看來,昨天晚上,這個房間的確不是全密封的。”

“很遺憾,你說的不對。”我同情地看著那個一臉嚴肅的年輕人,搖搖頭,“我早就知道這個小孔的存在,但沒有說。因為我覺得沒有說的必要。”

“為什麽?”冰川不安地問道。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這扇‘門’隻能從大房間打開,從底下的地下室是打不開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爬下去檢查一下。”

“怎麽會……”冰川扶扶眼鏡,眼神中透出一絲無助,看著地上開口處的黑洞,“那……”

“什麽都沒有改變。昨天殺死雷納的凶手,就在你們四個人當中。再考慮這件事,已經沒有什麽意義,因為我們又不可能排查出凶手。你就不要再想了,麵對現實吧。”

“哎……”冰川歎息一聲,像是在呻吟,就那麽跪在地上,無力地垂下頭。

——就在那時。

“喂,等等!”

從玄關大廳,傳來喊叫聲,好像是風間的聲音。

“喂,木之內晉,等等,你準備去哪?”

隨後,便傳來異樣的、語無倫次的大叫。那絕對不是正常人發出的聲音。是木之內晉。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趕忙衝出大房間。

風間從走廊上跑過來,麻生跟在後頭。木之內晉背靠在大上,恐懼地看著我們。

“我討厭!”他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我討厭這個宅子!討厭!討厭!”

“木之內晉!”

“木之內君!”

“怎麽了?木之內!”

“我討厭!討厭!討——厭!”他根本聽不進我們的話。木之內就像是一個控製裝置壞了的機器人一般,拚命地搖著頭,尖聲大叫著,“到處都是鬼怪。剛才我看見了。爛兮兮的,但還活著。那個爛兮兮的家夥抱著我的肩膀。真臭!幫幫我,真臭!這個臭味,爛兮兮的臭味,爛兮兮,爛兮兮的……”

我覺得他精神失常了。他完全喪失了自我意識,語速很快地吼叫著。緊接著,他又開始拍打起自己的身體,像是要撣去一窩蟲子。

“木之內君!”我正準備靠近,他無神地看看天花板,像野獸般,悲鳴起來。他猛地打開大門,連滾帶爬地衝到外麵。

“等一下!”

“回來!木之內晉!”

木之內拚命地揮動著雙臂,穿過前院。我們也顧不得衣服被雨淋濕,跟在後麵追,總算在大門口追上了。當時他匍匐在地上,兩手兩腳不停地揮動著。

“你要挺住。”我把他抱起來,看看他的臉。瞳孔已經放大,虹膜也微微顫動,嘴巴裏不停地流出口水。

“吃毒品了。”冰川跪在我旁邊,說道,“他什麽時候吃的……裕己!”

冰川回頭看著表弟。風間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們幹活的時候,他消失了一會,後來就像瘋子一樣,跑到沙龍室,說什麽有鬼。是吧?謙二郎!”

麻生什麽也沒說,低頭看著木然而可憐的同伴。

“現在,依賴毒品,可做不了好夢。”冰川隨口甩出一句,抓起木之內的手腕,“先回去——鯰田大叔,能準備毛毯和熱水嗎?他身體冰涼的。”

把幾乎沒有意識的木之內抬進房間,可比把雷納的屍體扛到地下室要費勁得多。好不容易把他弄到沙龍室,讓他坐下來,冰川先拿毛巾幫他擦拭濕乎乎的身體,再把毛毯蓋在他肩膀上。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如果現在亂來的話,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將泡湯。”冰川像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懂嗎?明白嗎?”冰川反複說了幾遍,木之內才安心下來,輕輕地點點頭。

看來,鬼怪襲來的幻覺消失了。

隨後冰川衝我使個眼色,走到走廊上。他為同伴的醜態道歉後,提出一個建議——把大門鎖起來。

“除了插銷鎖之外,這門的內側還有一個鑰匙孔。一旦上鎖,如果沒有鑰匙,從裏麵休想打開。”

“好的。”

“廚房門呢?”

“也是同樣的構造。”

“那把廚房門也鎖起來……像剛才那樣的事情,很有可能會再發生。今天晚上,最好不要讓那幫小子出門。也許睡一個晚上,他們的情緒會穩定些,在這之前,我們要采取一些措施。”

我沒有理由反對。的確,如果再有誰跑出去,惹出新的麻煩,就不好辦了。

另外,幾年前配的鑰匙都丟了,現在手頭上就剩下一套了。我把這些平時不用的鑰匙都找出來,把前後門都鎖上了。那時是晚上8點半左右。

“還是由我來保管這些鑰匙比較好。如果裕己衝你發脾氣,你就回他一句,說是被我拿走了。”冰川從我手中拿走了兩把鑰匙,緊緊地握在掌心裏,“放心吧!鯰田大叔,我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他講得很堅決,“從今往後,一直到死,我都不會喪失理性了。請相信我!”

21

晚上9點半多,我們在飯廳開始吃晚飯。盡管一天沒有吃喝,但幾個年輕人還是沒有什麽食欲,飯菜剩下了一大半(都是些簡單的飯菜)。

餐桌上的氣氛很凝重,讓人透不過氣。幾乎沒有人開口說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歎息聲。

吃完飯,木之內先站起來。我們警惕地看著他,但木之內隻說了一聲“我睡覺去”,便走出去了。他麵色蒼白,像個奄奄一息的危重病人,胡子長長的,本來就不寬的下巴顯得更加尖了。走起路來直晃悠,像喝醉了酒。冰川立即站起來,跟在他後頭。

過了片刻,冰川回來了:“我把他扶上床了。”他向我匯報著,“我想剛才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森林裏動物們嘈雜的叫聲傳了進來。風間皺起眉頭,憤恨地看著窗外。

“這叫聲真難聽,煩死人了。”

“這也沒辦法。”冰川誇張地聳聳肩,“那幫動物的大腦裏沒有腦梁,不可能體會我們現在的心情。”他本來想講個笑話,調節一下氣氛,但是風間和麻生似乎沒有明白意思,沒有任何反應。我不禁在心裏苦笑起來。

我站起來,說給他們倒杯咖啡,但風間卻說要威士忌。麻生也說喝酒比喝咖啡過癮。雖然我理解他們的心情,但是如果喝多了,像剛才木之內那樣發瘋,可就不好收場了。

“隻能喝一點!”我又叮嚀一次,走出房間。

當我來到廚房後,才發現放在與儲藏室相鄰的牆壁邊的大冰箱壞掉了。

也不知道何時、如何壞掉的。至少昨天晚上,我為他們準備喝威士忌要加的冰塊時,那個冰箱還是正常工作的。

打開一看,昨天晚上冰箱冷凍室上冰霜都融化了,製冰器裏麵都是水。沒辦法,我把僅存的冰塊撈出來,放在便攜式冰箱中,和酒杯、酒瓶、水罐一起,放進托盤中。

等我回到飯廳,發現他們三個人已經移到沙龍室的沙發上了,正在說著什麽。我把咖啡和酒給他們端過去後,坐到飯廳的桌子前,聽他們講話。

“什麽樣的幻覺?這,我哪能記得住。”風間一邊拿起便攜式冰箱,將冰塊直接倒入自己的酒杯裏,一邊嘟噥著。是冰川提出的問題,“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屍體也被處理了。誰幹的,都一樣。”

冰川平靜地搖搖頭:“她是不是很像麗子?”

“麗子?——哎,有點。”

“因此,我在想,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她當做麗子了?”

“哎?”

“你每次喝醉了,不都會大喊大叫的嗎?說什麽‘麗子,你去死吧’。當你處在幻覺狀態的時候,把想法付之行動了。”

“你,你的意思是說我把雷納殺了?”

“我並沒有下結論,隻是在分析各個人的動機而已。”

“當時大家都忙著和她幹,有什麽動機不動機的;而且,也是雷納自己要求我們卡她的脖子的。”風間滿臉漲得通紅,與表哥爭辯著。而冰川的語調始終很冷靜。

“你說的也是事實,但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潛在地懷有恨意,也不會下手那麽重,直至把她掐死。”

“如果你這麽說,那恐怕就不止我一個人了。”風間瘦削的臉頰抽搐著,笑起來,“當年,木之內和謙二郎不是也被麗子呼來喚去,隨意擺布嗎?隼人,就說你吧,不也和她睡過一兩次嗎?”

“但我並沒有憎恨她。”

“這誰知道。我覺得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最可疑。平時總是壓抑自己,一旦吸了毒品,就會變得很可怕。”風間尖酸刻薄地講完後,一口氣,將杯子裏的酒喝下肚。然後又衝著始終一聲不吭地聽他們講話的麻生嚷起來,“要說可疑,謙二郎你更可疑。”

“為,為什麽?”麻生嚇得哆嗦一下,不敢正視風間的目光,“我……”

“現在,我幫你說出來,怎麽樣?隼人,你也了解他。”風間看看便攜式冰箱裏麵,咂咂舌頭。冰塊已經沒有了。他把便攜式冰箱拿起來,反過來,朝著杯子搖搖,同時,狠狠地瞪著麻生,“你有很強的戀母情結。”

“誰,誰這麽說的……”

“是麗子說的。她說你在床上喊她媽媽,她都笑死了。”

雖然我坐在這裏,看不見,但能想像出麻生肯定是滿臉通紅,咬牙切齒的。

“但是,不久前,你媽媽在醫院病死了。對吧?聽說她神經失常,在精神病醫院呆了很長時間。其實自暴自棄的不是雷納,而是你。前天晚上,你不是一直叫喚‘我想死,我想死’嗎?”

麻生垂下腦袋,什麽也沒說。

“原來如此。”我在心裏想著。昨天冰川曾說麻生的家裏出了許多事情。他指的就是這些事情吧?

“是這樣吧?謙二郎!”風間不依不饒地說著,“你是一個精神病媽媽的兒子,所以你也可能精神失常,去殺人的……”

“夠了,裕己!”冰川看不下去了,責備起表弟來,“你不能說得那麽過分。”

“怎麽?現在冒充好人了?這本來就是你挑起來的。哼!”風間大模大樣地嗤笑起來。隨後他像突然想起什麽,“隼人,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冰川懷疑地皺皺眉頭,“怎麽回事?”

“我竟然忘得一幹二淨。是吧?謙二郎。那東西放哪了?”

“到底是什麽……”

“攝像機,攝像機呀。”

“昨天晚上,當你吃完搖頭丸,雲裏霧中的時候,謙二郎用攝像機把你的光輝形象拍了下來。”

“是真的嗎?”

冰川驚訝地叫起來,看著麻生。麻生默默地點點頭。當時我也非常吃驚。如果真有錄像帶,那可不能留下來,必須馬上銷毀。否則,我們辛苦地在各個房間擦拭指紋的工作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們把我吃完搖頭丸後的場景拍下來了?你為什麽不早說?”

“也沒有完全拍攝下來。”麻生低聲嘟噥著,“我們隻放進去一個30分鍾的帶子……”

“趕快拿過來。你不是把它放在樓上的房間裏嗎?”

風間大聲命令著,麻生從沙發上站起來。他行動緩慢,重心不穩,就像是一個發條失靈的玩具一樣。

麻生終於把攝像機拿來了,風間一把奪到手中,接到電視機上。我也從飯廳的桌子前站起來,走到兩個房間的交界處,靜悄悄地看著沙龍室的這幫年輕人。不知什麽時候,卡羅鑽到我腳下,蹭著身體,輕輕地“喵”了一聲。風間看見卡羅,嚇得縮成一團,他大概是想到地下室甬道裏的那個白骨了。

很快,電視機上就有畫麵出現了。

那是昨天晚上大房間裏的場景。房間中央有個躺椅,攝像機從躺椅的側麵捕捉鏡頭的。一絲不掛地雷納睡在躺椅上,趴在她身體上麵的是一個同樣裸的男人。那不是別人,正是冰川隼人。淫蕩不堪的喘息聲與瘋狂的笑聲交織在一起……

突然畫麵消失了。冰川從風間的手裏奪過攝像機,拔掉了連接線。

“你幹什麽呀?”

風間瞪大眼睛,冰川根本不理會他,從攝像機中取出錄像帶,然後將膠帶拽出來,拚命的扯斷了。當時在他心中翻滾著的到底是羞愧還是屈辱,抑或是其他感情?我無從知曉。

“鯰田大叔!”

當時我正站在飯廳和沙龍室之間,他表情冷酷而僵硬地走過來。他將那破損的8毫米錄像帶遞給我,用平靜的語調說道:“這個,交給你。這個玩意可不能留下來。請你明天一大早,就把它扔到焚燒爐裏銷毀掉。”

這天晚上,午夜點前,我和卡羅回到了房間。當時那幫年輕人也已散去,各自回到二樓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