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山上的油茶花也開了,馬先鋒折了根蕨,輕輕一折,抽出了中間的蕊,做成根吸管,往茶花上一湊,吸著,對吳燕說:“你也吸口看,有蜜的。”吳燕也學著吸了一口,挺甜,甜味中還帶著花的清香,於是從這株油茶樹跑到那株,不停地吸著。突然發現有些不對,一看剛吸的那朵花,花蕊上密密麻麻地伏著一層很小的蟲子,頓感惡心異常,驚恐地說:“我吸下什麽了?是蟲子?”就蹲在地上使勁地吐了起來。馬先鋒過來看花上的小蟲子,取笑說:“沒有用的,吐不出來了,吸前看仔細點,別專挑有蟲子的吸。”吳燕瞪了他一眼,馬先鋒安慰說:“沒關係的,幾個小蟲子嘛,反正你吃它它沒吃你。”吳燕說:“惡心!”馬先鋒竟說:“有什麽惡心的,假如這蟲子有豬牛那麽大不信你不吃它。”吳燕心裏氣得腸子都絞了幾絞,也顧不得吐了,掐下那朵花說:“你不惡心惡心你給我吃掉,沒見過這麽沒良心的。”馬先鋒才驚覺自己剛才的調侃有些過份,說:“好了點吧,其實沒關係的,你不老去想它也不會覺得有多惡心。
吳燕和馬先鋒在山上打打鬧鬧的,連前麵隊伍的鑼鼓聲都聽不見了,突然聽到豬的嚎叫,吳燕說:“聽,是你家旁邊。”馬先鋒說:“嗯,在殺豬了。”吳燕沒見過殺豬,好奇地跟馬先鋒小跑著下山。還總算跑得快,沒錯過大場麵,隻見幾個彪形大漢抓住一口直嚎的豬往一條凳子上一按,一個人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往豬脖子上一捅,豬血隨刀噴了出來,豬發出了歇斯底裏的慘嚎,馬上有人往血噴出的地方擺上一個血盆,那邊又有人放了掛鞭炮,吳燕一看堂屋,那兩個紅燈泡亮了起來,旁邊一張桌子上擺著些供品,一個婦女在一旁禱告說:“神靈菩薩,今年清明我家殺豬噢。神靈菩薩吃豬血呐――”又為豬禱告:“豬呀,我千盤潲萬盤潲喂你長大的,你脫了毛衣毛衣穿布衣,莫投畜股投人胎噢。”吳燕被這話逗得直樂,對馬先鋒說:“她又為豬禱告又要神靈吃它的血――”馬先鋒聽慣了這樣的禱告,才發現這話中充滿了人性:同情你,祝福你今後好運氣是一回事,而宰你殺你吃你是另一回事,再同情也不會因而放過自己可以宰殺的對象。豬嚎聲升得正高,突然一下斷了,像斷了線的風箏嘎登一下掉了下來,大家一齊放手,豬放到了地上,掙紮幾下,不動了。殺豬的說:“吹氣了。”大家又將豬抬到了凳子上,殺豬的在豬腿上割了一道口子,拿根鐵子從口子裏插了進去,搗鼓著,在外麵看豬身上的皮跟浪花似的的一拱一拱的,挺嚇人。搗鼓了一會兒,殺豬的就對著那道口子吹起氣來,吳燕看得都惡心,說:“哎喲,豬腿也不洗一下就去吹氣,還有豬屎,也不惡心。”馬先鋒說:“習慣了,有什麽惡心不惡心。”吳燕說:“你跟他也差不多,他吃了豬屎你也吃過牛屎。”殺豬的一邊吹,一邊有人拿著棍子在豬身上抽打著,豬的身子漸漸地滾圓了起來,然後用根繩子將腿紮了起來,將豬身子洗一下就開始剝皮。
堂屋的一側打了兩個灶,支起了幾口大鍋,擺了張用幾個樓梯平放著,鋪上木板搭成的臨時案桌,桌上擺滿了豆腐、木耳、雞蛋之類食品,馬母和一群婦人都在切著菜,打著雜,殺豬的不一會就將豬大卸八塊,肉被送到了案桌,腸肚什麽用個大腳盆裝上,拿到門口池塘洗去了,一個大胖子熟練地將肉剁成約模四五斤一塊往鍋中扔。大約放了一百來塊肉,不放了,往鍋中倒了兩包鹽,又將一篩雜七雜八的東西往鍋中一倒說:“大火!”燒火的趕快添柴,又拿著吹火筒往灶中吹火,吹得灰塵不安分呆在灶裏,四處亂飛。馬先鋒告訴吳燕:“這胖子是我們族裏的廚子,每年清明都他掌勺。”吳燕對這個人不感興趣,說:“真髒,你看那麽多灰塵,全落到鍋裏麵去了,怎麽吃呀?”馬先鋒說:“都這樣的,你別看了,眼不見為淨。得,看了還影響食欲。”吳燕說:“我今天反正打定主意不吃他們的菜了,隨便他們怎麽辦。”馬先鋒說:“今天我們都不開夥的,你不吃隻有餓。”吳燕堅定不移地說:“就算我吃方便麵也不敢領教你們這些菜――你媽在那兒,挺好玩,我也去幫忙切菜。”馬先鋒說:“你去吧,說不定我也有些事做,比如背凳子擺桌子什麽。”吳燕走到馬母身邊,對馬母說:“媽,我切切吧。”馬上有幾個女人好奇地轉過身來看,吳燕看得不好意思,可臨陣脫逃又更加不好意思,看見旁邊有把刀,也不說話,拿起幾個竽頭,學馬母的樣子切成薄片。一個跟馬母年紀差不多的女人說:“大嬸子,媳婦妹子吧?”馬母說:“嗯。”那婦人也不避嫌地誇道:“真能幹,切菜這麽快――你真是好福氣,城裏妹子還這麽能幹,真難得。”馬母聽得一臉得意,滿是皺紋的臉笑得像隻曬得開了口的幹柿子。
大約到了三點鍾才準備吃飯,露天地上擺了十來桌,遠遠近近的蒼蠅嗅到了菜香,趕集似的都過來了,嗡嗡地在人群中,飯桌上飛來飛去,起起落落。放了掛鞭炮就開始坐席吃飯,一個老頭走到吳燕身邊說:“吳妹子,去坐席吃飯。”吳燕剛才餓得厲害,回去泡了包方便麵,肚子還飽,覺得這些東西沒一樣幹淨,沒一種可以放心吃,害怕坐上席了被人勸菜,連忙說:“我不坐的,我不坐,我在這幫幫忙。”旁邊有幾個年輕點的媳婦也勸吳燕說:“去坐方席吃點東西吧。”吳燕說:“你們怎麽不去。”一個媳婦說:“嗨,你是新媳婦呀。”吳燕嘀咕:“什麽新媳婦舊媳婦的?”又對老頭說:“我真不去了。”老頭說:“那怎麽行呢?你是城裏妹子,又是新媳婦,第一次回來過清明連方席都不占,哪有這回事?”吳燕打心裏煩這頓飯,尤其看到那掌勺的那身汗和天上飛著這一天蒼蠅,下決心就殺了頭也不去喝一口湯。正僵持著馬先鋒救星般地出現了,馬先鋒對老頭說:“三爺爺,您怎麽還不去坐?都在等著你呢!”老頭說:“你叫你愛人去占方席。”馬先鋒看吳燕衝他搖頭,說:“您去坐呀,不用管她的,你不去坐誰都吃不成飯,老一輩現在您為尊了。”老頭又對找了過來的馬父說:“叫你兒媳婦去占方席。”馬先鋒攙著老頭往外走說:“唉呀,三爺爺,就讓她坐屋裏吧,她沒幹過活,讓她跟伯伯嬸子們幹點,也好曉得怎麽幫忙。”老人卻認個死理:“上門的新媳婦哪能連席都不占方呢?就你自己願意你娘家聽了都會怪我們馬家沒規矩。”吳燕看看外麵那油膩膩、髒兮兮的桌子和直接擺在桌子上的筷子和勺子,急得沒辦法,口不擇言說:“我真不是什麽新媳婦了,都結婚好幾年了,隻是沒辦喜酒請三爺爺喝,還真不好意思呢!”馬先鋒聽得一愣,吳燕麵不改色心不跳地繼續說:“等我生了孩子時再辦幾桌補上――現在學著做點事,今後族裏有什麽事也動得了手腳,幫得上忙。”老頭子見吳燕執意不肯,又覺得既然是老媳婦了,是煮熟了的鴨子飛不走了,注定是馬家的人,也不必要怎麽在意禮節了,就不再堅持,走了出去,吳燕如釋重荷地長籲了一口氣。旁邊一個看上去起碼比燕大上五六歲的女人說:“嫂子不是今年正月才結婚嗎?”吳燕厚著臉皮說:“那是買房子和正式辦頓飯,我們早就在一起了,都結婚兩三年了。”那女人說:“你還沒懷過孩子呀?我結婚才四個月就懷上了孩子。”吳燕覺得這女人口氣似在說自己兩三年都還沒懷孩子是生理上缺陷,心裏有些生氣,但也隻得解釋:“沒懷過,哪敢要孩子,生下個孩子真是連放的地方都沒有,我們今年才有房子的。”那女人說:“其實這倒沒什麽擔心的,我看大伯娘想抱孫子都想瘋了,你生個孩子放回來,一點都不用擔心的。”
吳燕在快散席時被馬先鋒叫了過去,告訴她唱皮影戲的來了。吳燕好奇地跟過去看熱鬧,見到三爺爺正陪著那幾個背著大袋子的喝酒。馬先鋒告訴吳燕那些人是唱皮影戲的,拉著他過去看。吳燕坐在馬先鋒旁邊,手都不願去碰那油膩膩的桌子。天上的蒼蠅飛來飛去的,有兩隻當眾幹著那種不可示人的勾當,雙雙落了下來,掉進了湯碗中,吳燕心中為這湯可惜,老頭卻像沒事一樣將蒼蠅用勺子撈了出來,潑在地上,說:“今年天氣真反常,才清明蒼蠅蚊子什麽就都出來了。”樣子像唱皮影戲的頭兒一邊說一邊滔了半碗,一邊喝一邊讚著道:“馬先功師傅的手藝吧?馬師傅這一手菜,是這地方一絕哩。”吳燕看得目瞪口呆,異常佩服他們的胃口。唱皮影戲的夾一塊肉放到老頭碗裏說:“馬三爺現在還能吃肉吧?吃一塊。”馬三爺說:“能吃,不過減等了,我年輕時呀,那碗把兩碗肉是一二三的事,現在有幾塊就擱不下去了,老劉,你也吃一塊?”吳燕很清楚地看見馬三爺碗中那塊肉上有隻死蒼蠅,還來不及提示,肉就進了老頭的嘴,老頭噘噘嘴,將蒼蠅吐到桌子上,跟唱皮影戲的說:“熱天辦酒席什麽都好,就這東西多,你看,又是隻長翅膀的豆豉。”而嘴中的肉卻下了肚子。唱皮影戲的讚同說:“大冬天辦灑那真叫不方便,飯菜一下就涼了,吃了拉壞肚子不說,做事的一個個都凍得手腳麻木,菜都切不動。我們唱戲的,更是怕冷天喜熱天。”吳燕轉過背對馬先鋒說:“你那個三爺爺怎麽也能活到這把年紀,一點衛生都不講,怎麽也沒得傳染病病死?”馬先鋒不緊不慢說:“你沒聽過不幹不淨,吃了沒病,這就是應驗,你別看他是八十歲的人了,現在百把斤重的擔子還不打緊哩。”
吳燕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回去了,馬先鋒留下來跟幾個後生一起搭戲台子。馬母在婦女們吃飯時見不到吳燕,心中有些擔心,回來看吳燕躺在床上看著書,問:“妹子,去吃點東西吧?”吳燕說:“我不餓。”馬母說:“都幹了半天活哪能不餓?”吳燕說:“您去吃吧,我真不餓。”馬母關心地說:“天氣這麽熱,你又初來鄉裏,是不是不習慣病了?”用油膩膩的手摸了一下吳燕的額頭,燕心裏直起雞皮疙瘩,但礙於禮貌,不敢給這隻手一巴掌。馬母說:“沒發燒――我替你去削幾個梨子?”吳燕隱隱約約記得馬先鋒說馬母喜歡吃梨,果然馬母說起了梨的好處:“梨子好呀,清火,什麽感冒東西吃一個就好了,跟藥一樣。”吳燕心中暗驚馬母竟然將梨當藥吃了,心想不知道馬母的感覺是從哪裏來的。馬母打開箱子,挑出幾個最大最好的梨裝了出來,吳燕本想懶著玩玩手機,但自己沒病沒痛的,要老人服侍多不好意思?隻得起身說:“我自己來。”從馬母手中接過梨,洗了、削了,遞一個給馬母,馬母說:“我現在不吃呢!我晚上再吃一個,我去吃飯了,你吃了梨,躺一會兒睡一覺,什麽痛癢都會好的。”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招呼:“記得蓋褲子,漚三凍九,三月天最容易感冒了,就天氣熱也要蓋被子。”馬母一走,吳燕把削好的梨子咬了一口,然後打開門往豬圈一扔,自言自語說:“這是什麽梨子,怎麽這麽難吃?又澀又沒水份的――真奇怪,梨子怎麽會在她成包治百病的靈藥?”
黃昏時戲台子搭好了,先是咣咣咣地打了通鑼,唱戲的也清清噪子,馬氏宗族中也有幾個人不甘寂寞,也上去吼吼。天一黑就開唱了,戲台上亮著電燈,幕上有人影走來走去的,每個影子都有幾根像繩一樣的東西吊著似的,吳燕想不通影子怎麽動的,馬先鋒帶著吳燕去台上看,台上幾個人拿著幾根棍子支著剪影人在幕上移過來移過去的,邊移邊唱著,原來那繩一樣的東西是棍子的影子。吳燕看了一會覺得沒勁。馬先鋒告訴她這曲戲叫《薛丁山征西》,是這個影戲幫子最拿手的,吳燕越聽越膩,叫馬先鋒陪著回去睡覺。關上了門卻沒把聲音關在外麵,覺睡不安穩,吳燕剛一合眼就被外麵的鑼鼓嗩呐聲叫醒,反反複複鬧了幾次是越睡越清醒,索性賭氣地將被子一掀說:“不睡了。”可發現馬先鋒卻睡得像頭豬,女人的天性決定她們對自己想要而得不到也容別人擁有,否則會氣得發瘋,吳燕就氣得發瘋地搖醒馬先鋒,馬先鋒醒來就條件反射似的摟住吳燕,吳燕說:“我睡不覺。”馬先鋒迷迷糊糊的,也不說話就爬上吳燕的身子,吳燕惱得一把將他推開說:“你去睡你的吧!我睡不覺。”馬先鋒才清醒點問:“怎麽睡不覺呀?”吳燕委委屈屈地說:“外麵好吵。”馬先鋒又含含糊糊地說:“吵呀?真的好吵。”翻了個身,呼吸又變得沉重了。吳燕又是失望又是傷心,越想心中越難過,最後眼淚也逢迎著她的難過,爭氣地流了下來。女人的眼淚是流給別人看的,沒人看了眼淚也流得沒多大意思,睡得像頭死豬的馬先鋒是沒辦法當觀眾的,所以吳燕眼淚流著流著就流不下去了,並且覺得自己是小心眼,外麵人在唱戲馬先鋒又沒辦法讓他們不唱,他幹了一天體力活,確實是夠累又不是故意不理自己,怎麽生他的氣呢?吳燕想著想著歎子口氣,替馬先鋒蓋好被子,自己也安心地依著馬先鋒躺了下來,正大有希望睡覺時卻聽到馬先鋒關切的聲音:“怎麽啦?怎麽哭鼻子?”吳燕說:“沒什麽的。”馬先鋒聽說沒什麽倒真急了,連忙柔聲說:“有什麽委屈告訴我好不好?這麽大人還哭鼻子,羞不羞呀?”吳燕說:“真沒什麽的。”馬先鋒更加急了,連忙坐了起來說:“你有什麽話不可說給我聽呢?別一個人憋在心裏難受。”吳燕醒來覺得自己小心眼不好意思,這下就天經地義地撒了嬌:“外麵吵得我睡不著,你又不理我,睡得跟死豬一樣――”馬先鋒的睡意被吳燕的眼淚和幽怨的聲音嚇跑了,連忙安慰她,哄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媽媽催眠小寶貝一樣哄著吳燕入睡,吳燕倒是睡覺了,睡不著的換成了從睡眠中清醒過來的馬先鋒,仿佛睡神隻願選擇他們倆其中的一們似的。
接下來兩天吳燕和馬先鋒斟酌上沒在家吃飯,被那些家庭比較闊鬆,比較有身份可以跟城裏人接交的的族人邀著你家一頓我家一餐的。這天一大早馬先鋒姑姑特意趕過來邀馬先鋒明天去吃頓飯,馬先鋒答應了,姑姑就樂顛顛地跑回去做準備。第二天吳燕和馬先鋒沒睡成懶覺,八點鍾就被馬母催得起了床,吃點東西後就動了身。吳燕對農村中什麽都好奇,過來一匹馬一頭牛都要站著觀察半天。農村的希罕還遠不止這些,吳燕遠遠地看到電線杆上帖著一張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燙金紅紙,吳燕猜想該是什麽廣告,說:“現在這些廠家,廣告都做到這麽偏的山村來了。”馬先鋒讓她走近去看再說話作評論。她過去一看,看上麵赫然寫著: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一遍,一覺睡到大天亮。字倒有些筆力,馬先鋒說這字是出自這村裏何師公之手,何師公寫得手好字,捉鬼劃茶什麽樣樣精通,心又熱,誰家孩子受驚嚇了,生病了,說一句話肯定為孩子叫魂去邪什麽,也不收錢。不知道是他認為自己那一套真有用還是騎虎難下――鄉親們相信他那套有用而什麽都求他。電線杆上還有用木炭寫的行歪歪扭扭的字:黎青明你這狗日的吃屎去吧!我操你十八代祖宗。馬先鋒告訴吳燕,黎青明是鄉初中校長,準是受體罰的學生咽不下這口氣,雖當麵不敢放屁背後總敢咒罵,果然另一根電線杆上又有幾個有點架子但稚氣未脫的粉筆字:誓殺林美英和黎青明這對奸夫淫婦。馬先鋒說:“林美英也是中學老師,大約是教導主任吧?也許是副校長了,不是黎青明老婆的。”吳燕覺得好笑說:“真想不到當老師也是這麽危險的職業,這些學生――其實所有職業中,隻有當老師神聖點。”馬先鋒以前也許受過老師的冤枉氣,至今未消說:“什麽神聖不神聖,都還不是一樣為了吃飯?少他一分錢試試他們幹不幹?我覺得老師更可卑,本來自己是小人一個卻偏偏裝副貌岸道偉為人師表的樣子,尤其是眼下這些德才全無,隻把教書當賺錢手段的老師更是誤人子弟。現在人老歎世風日下,這些老師得負主要責任。”馬先鋒隻顧發不俗的議論,卻忘了自己老丈人也是老師,吳燕說:“你說完了?我告訴你你全部是偏見,是過河拆橋式的忘恩負義,沒老師教你,你現在還不跟你父母一樣麵朝黃土背朝天幹農活?你這些偏見連想都不會去想。老師們教你是白教了,教出你點本事就全來去損他們了。”再過去一些看到一堵青磚牆,上麵五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和今天的標語四世同堂,寫在最上麵的是農業學大大寨,生產躍進顯身手,其中顯字寫白了,成了,再下麵是一切以階級鬥爭為綱。再下麵是加強社會主義教育,發展社會主義經濟。在這三條標語下隻剩下一個人高的地方了,卻也見縫插針地擠上了一條標語:堅決當好三個代表。馬先鋒取笑說:“再有標語,真不知道該往哪兒擠了,我真擔心,要再找一堵這麽起眼的牆可不容易。”吳燕倒沒想這些,隻是奇怪這村子這麽多房子怎麽還是死氣沉沉的,大白天竟有隻貓頭鷹蹲在屋簷上。馬先鋒向吳燕解釋:“人都往城市擠去打工賺錢了,房子都仁慈地留給老鼠和鳥獸住了。”再走一段路,馬先鋒指著側前方說:“你看那。”吳燕看到一棟搖搖欲墜的房子上寫著“不勞者不得食”,覺得沒什麽奇怪的,社會主義分配原則不就是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者不得食。馬先鋒說:“寫不勞者不得食的地方是廁所。”吳燕聽了啞然失笑,甚是佩服寫標語者的智商。馬先鋒告訴她實情是這地方是老中學,本來旁邊有排豬舍跟廁所連著,豬舍上寫著“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倒也通順。後來豬舍倒了,剩下標語像規定廁所裏的東西是不勞者不得食似的。山路拐了一個彎,彎到一條大約容得下拖拉機單向行駛的簡易公路上,路旁有家商店貼著一副發了白的對聯:日進千裏寶,夜招萬貫財。吳燕說口有點渴,馬先鋒就進去買了瓶礦泉水,冰成個冰疙瘩,一時到不了嘴卻要四元錢,馬先鋒說:“換一瓶吧?”那胖乎乎的老板娘說話的聲音比她腰還粗,語氣遠勝她的體重:“沒有了,就這一瓶,這麽冰還不好?”馬先鋒想退了,但看老板娘一臉凶相,那樣子是信奉貨經售出概不退換這一條的,如有違這一條,非得跟她打上一架不可。馬先鋒有些心虛,隻得忍聲吞氣地將就,回頭卻不見了站在門口的吳燕,很是欣慰自己的怯弱沒被看在她眼中。走出一看見到吳燕對著外麵標語看得津津有味,外麵貼的標語也真是五花八門,象“當紮得紮,當引得引;當紮不紮,房屋倒塌,當引不引,骨頭作緊;不紮不引,馬上就括龍卷風”;“誰生第二孩,狂風暴雨刮過來”之類是計劃生育標語。“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集資建校,合理合法”;“欠款拖穀,扒房折屋”之類是掏農民腰包的標語。在諸類標語中,還夾雜著“增加農民收入,減輕農民負擔;切實減輕農民負擔,全心全意為農民服務”;“孩子不上學,家長要受罰”;“禁絕毒品,保護生命”之類五花八門的標語。旁邊那個輾米廠門口還張貼著:“由於電價上漲等原因,輾米廠被迫調整價格。輾米每擔三元,磨粉每擔三元八。”下麵署名是黃紹國,署名下麵用圓珠筆在下麵加了一段小字:“真沒良心,也不怕發死你。”再下又跟著一行字,像是答複:“現在電管得嚴了,真沒賺頭,沒辦法,我賭咒我黃紹國對得起良心。”再後麵又跟著一條:“你良心早被狗咬了,你家喂了十多頭豬才兩畝多田,吃的是誰的糧?每次都是沒出完就關輾米機。”吳燕說:“這老板怎麽不撕掉?盡說他壞話。”馬先鋒說:“他怕什麽?這方圓幾裏就這一家輾米廠,誰會為這點挑上十多裏路去別人那兒輾?再說,哪兒價格都差不多。”
馬先鋒姑姑拿著炮竹在門前等著他們,吳燕看著馬先鋒姑姑家的房子,嘀咕說:“怕有好幾百年了吧?”進去一看,房子陰影潮濕,樓板黑乎乎的,上麵掛著蛛網沾滿灰塵,一串串地隨著鑽進來的山風晃動,晃動幅度大的就猶猶豫豫地飄了下來。堂屋正中央擺著張桌子,這桌子隨著主人吃了多年的飯,占了不少便宜撈了不少油水,所以看上去是一片油光發亮的黑色,擺著幾條凳子也不讓桌子專美,不甘落後地展示自己身上的油膩。姑姑說:“你姑父廣東去了。”一邊說一邊遞過兩杯茶,吳燕喝了一口,茶葉中竟參有大味的味道,看著桌子上擺著的茶罐子,卻揚武耀威地寫著西湖龍井。吳燕估計馬先鋒姑父年紀該在五十開外,找話說:“姑父怎麽這年紀還去廣東?”同情的話是訴苦的先兆,就像夏天雨前的風一樣,盡管刮風不一定要下雨,但雨須借著風才下得起來。姑姑說:“沒辦法咧,超生了這麽多,老五就罰了三千多塊,還虧賴鄉長是先鋒同學,人家第二胎就要這個數。”一副對馬先鋒感恩戴德的樣子讓馬先鋒都不忍心去想這是自己的無功之祿,也因此有些不好意思:別人對自己感覺是自己依附吳燕那邊親戚,而自己這邊親戚卻竟然將自己看靠山似的。
姑姑一邊張羅飯菜一邊說話:“讀書真是有祖氣的,你看你們兄弟,一個個都會讀書,爹和娘的祖是選對了地方――我家幾個妹子沒一個會讀書的,你弟弟現在讀書倒行――地仙說曹家不旺女兒。”吳燕聽了個大概,問:“她們現在都在幹嗎?”姑媽很耐心地解釋:“華莉比你大了兩歲,還該叫你妹妹呢!嫁在紅市那邊——你坐車回來要路過的,兒子今年五歲了;引莉跟你同年的,也嫁了,在四川那邊,打工時認識的,好多年都沒回了,也生了個兒子;招莉十八了,跟她二姐在廣東打工;接莉還在上初中,成績差得沒辦法,初中畢業我也讓她去打工——恒星成績倒蠻好。”吳燕覺得這群女孩子名字有些不對勁,馬先鋒悄悄解釋說:“我姑姑想兒子都想瘋了,你看:華莉、引莉、招莉、接莉,都是想要個弟弟,幸好漢字同音字多,換成了草頭莉也不難聽。”吳燕聽得一下明白了過來並推展開去:“怪不得——最後終於盼來個兒子叫恒星是不是怕他溜走?”馬先鋒說:“就這意思,這名字沒想破姑父的頭。”吳燕說:“父母給兒女起名字都大有深意的。”馬先鋒說:“那你怎麽叫吳燕?”吳燕倒老實坦白說:“我媽原來是搞音樂的,那時還沒想要孩子,我偏偏蹦了下來——那時做人流好麻煩的,就覺得我好討厭,叫順口叫厭厭,後來上學了才叫吳燕,哈哈。我媽年輕時想必被我氣壞了,生了我下來就開始發福。剛開始她不怎麽管我,把我扔在奶奶家,後來回來看我,我對嬸嬸說:‘嬸嬸,這阿姨是我媽媽?’她才慌了,以後再也不敢將我放奶奶家了,自己帶著。”
等飯菜都準備好都兩點了,馬先鋒還是客氣地說:“等接莉和恒星回來再吃吧?”姑姑說:“不等他們咧,現在學校放學沒個準,有時一兩點就放了,有時天黑了還不放學。”吳燕說:“都那時候了,還不餓呀?”姑姑說:“我給他們每天一塊錢吃米粉哩,現在孩子讀書呀,都慣壞了,要錢買他去上學哩。”吳燕看著滿滿的一桌菜,一個個都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灶上麵掉下來的濃墨灰塵還是放了醬油,加上蒼蠅飛來飛去也難保沒有落到裏麵的,隻有吃點白米飯。姑姑對吳燕說:“沒菜噢,這是鵝肉,我殺了隻鵝,你們城裏的鵝都是飼料喂的,不好吃。”夾了一塊送到吳燕碗中,吳燕不敢去想鵝肉上是不是有蒼蠅,筷子上是不是有唾沫,隻有在碗中寄存了一會兒,又原封不動地交給馬先鋒,姑姑見吳燕並不吃菜,說:“怎麽隻吃這麽點?是不是在減肥?我替你倒杯茶。”吳燕是怕了那帶味道的茶,連忙說:“不用不用,我喝不太慣茶的,都喝白開水。”姑姑動員說:“這茶是好茶,龍井,鄉下人都喝不上呢!是二妹子那次回家帶的――二妹子也是,幾年都不回來,也不知道想不想我這媽。”吃過飯後馬先鋒帶著吳燕屋前屋後轉轉,姑姑的房子在半山腰上,孤孤單單地跟四周房子遙遙相對,可馬先鋒和吳燕的出現還是驚動那些遠鄰,衝馬先鋒姑姑問:“侄兒帶侄媳婦來了?”氣
姑姑笑吟吟地說是,那樣子如將軍談論他得意的戰役,文人談論他得意之作一樣驕傲。姑姑挑著擔桶去擔水,馬先鋒覺得不好意思看著姑姑幹活自己閑著,說:“我去我去。”姑姑推辭了一會兒,終於沒辦法將扁擔再按在自己肩上,被馬先鋒搶劫般地搶了過去。姑姑說:“你真和小時候一樣,一點城裏人架子都沒有。”姑姑目送著吳燕和馬先鋒去擔水,吳燕估計姑姑聽不到他們說話了說:“你姑姑家真髒。”馬先鋒說:“農村都差不多的。”吳燕說:“我怎麽覺得你家好得多?”女孩子都不希望夫家條件太見不得人,雖然明擺著是地地道道的鄉巴佬,偏偏要抬搞點不去別的鄉巴佬同流合汙,馬先鋒卻毫不理會吳燕心裏希望他承認是這麽回事,說:“哪裏好來?我工作後才好點的,你來了我爸媽怕你不習慣,肯定先作了好多準備。記得小時候我家喂了好多雞,到處飛的,雞屎往往灶上,桌子上都有,地上更不消說了。”吳燕說:“那你少不得吃了雞屎,怪不得你這麽壯,原來吃的跟人不一樣。”井在一塊大石中間,四壁長著水草,清澈見底。吳燕捧上一捧喝了一口,感覺涼涼的,還帶著甜絲絲的味道。馬先鋒擔著水進了屋,吳燕沒跟進去,在門口看著山色,覺得早春的農村景色挺入眼的。正看著一個人牽著頭牛出現在她視野,那牛和人朝井邊走去,仿佛是在飲牛似的,仔細一看:正是。頓時生氣得不行:“姑姑喝水的井你竟然用來飲牛,以後怎麽喝?”連向房子裏叫姑姑:“姑姑,您看,有人在您井裏飲牛呢!”姑姑正在劈柴,放下小斧頭問:“什麽?”吳燕說:“有人在您井裏喂牛!”姑姑說:“沒關係咧,牛口幹淨,牛吃草不吃不幹淨的東西。”沒事似的又繼續劈柴。吳燕想自己喝的水竟是牛喝過的,心裏很是反胃,說什麽也不敢再呆下去了。
馬先鋒留下個一百元的紅包說給接莉和恒星買兩支筆,姑姑說:“什麽意思?就要走?”很生氣的樣子。馬先鋒說:“今後再來――明天我們就要走了。”姑姑強留了他們一陣,見留不住他們,從樓上拿了一袋板粟、花生之類東西說:“帶到城裏去吃嘍。”說什麽也不要那個紅包。正說著外麵傳來個男孩子的聲音:“媽,今天殺鵝了?”吳燕扭頭一看,一個黑乎乎的小男孩,背著個帆布書包,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姑姑吩咐小男孩:“恒星,快叫哥哥嫂子。”男孩子瞟了瞟吳燕和馬先鋒,紅著臉,低著頭跑進房子,並不叫。吳燕見孩子這麽靦腆說:“這孩子怕羞!”姑姑說:“真沒出息,好焉包,見了哥哥嫂子都不好意思。”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吳燕拖著馬先鋒走進孩子的房子逗他,孩子不由自主地往牆角中靠,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馬先鋒拿出姑姑剛才拒絕了的紅包交給小男孩說:“給你和姐姐去買支筆。”姑姑說:“不準要!”孩子見了紅包忘了這
害羞,也把媽媽的話當耳邊風,一把將紅包塞進了口袋,姑姑見孩子不配合,隻得退一步說:“你好意思?連哥哥嫂子都不叫好意思收哥哥嫂子的紅包?”馬先鋒逗孩子說:“認得我不?”孩子搖搖頭。吳燕也逗孩子:“認得我不?”孩子還是搖搖頭,可過了一會兒卻又點點頭,怯生生地說:“你是不是二姐姐?”姑姑一聽頓時生氣地說:“你還蠢起些?蠢得跟豬樣,我昨天怎麽對你說的?是你二姐會讓你叫嫂子不呀?”孩子委委屈屈地說:“你又沒跟我說清楚。”撅撅嘴,靠著牆角邊的床角,也不說話了。姑姑說:“這個灶火麵前大王,在家裏凶得不得了,見了生人連句話都憋不出了,沒出息,你們兄弟小時候可不是他這樣子。”孩子卻並不是真說不出話,不爭氣地說:“媽,我要吃飯,鵝肉呢?”姑姑說:“這孩子真不懂事,這麽大了還盡惦記著吃――都在碗櫃裏!”鵝對孩子的吸引力加上這兩位陌生人對孩子的排斥力讓孩子唯恐自己不夠快,風一樣跑了出去。孩子顯然是找到了吃的,隔著間房子含糊不清地告狀:“媽,四姐姐今天又買朵花。”姑姑聽了生氣地說:“又買朵?不曉得要那麽多七七八八幹什麽?”轉過臉對馬先鋒吳燕說:“我家接莉真不懂事,有一分錢都買這些七七八八去了,你們看,都一箱子了還買!”說著打開一個抽屜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原來哪個女孩子都喜歡小東西,哪怕是餓肚子也不在乎。
吳燕有些喜歡鄉下的清靜,多呆了幾天。現在好象要償還清明這幾天透支了熱度似的,變得異常寒冷。天上飄著的雨一直沒停,地上的路變得泥濘不堪,馬先鋒心裏怪著吳燕為什麽要多呆這些天,吳燕卻說:“真不該聽你爸媽的話,真該早點走,現在天氣這麽冷也得走。”馬先鋒愁天氣冷,麻煩,準備給他帶去的東西都不願帶了,馬母說:“別的算了,帶點蓮子和板粟去?”馬先鋒說:“城裏就沒蓮子和板粟賣了?”嗆得馬母氣鼓鼓地說:“家裏東西是狗屎,城裏什麽都好,什麽都有賣。”吳燕看馬母那失望的樣子可憐:“媽,我帶點去,不過不要這麽多,他不帶我帶嘍。”裝上了近十斤的一口袋,馬母臉色才好看點。馬先鋒賭氣似的讓吳燕拎著,不去理她,馬父說:“我送你們。”從兒媳婦手中接過口袋跟了過來。馬先鋒看父親提著,隻得從父親手中又接過來,抱怨吳燕說:“你說得好聽,你帶?路上還不是我拎——這麽冷的天!”馬父馬母看兒子嘟嘟囔囔的,心裏十分窩火,但礙於兒媳婦的麵子,竟也沒有發作。馬先鋒拎著東西幾乎是小跑著往公路上趕,馬父還不滿意地說:“快點,錯過一趟車就要等兩三個小時。”馬先鋒被父親催得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跑的汗都出來了,被風一吹,揪心的冷,手被東西給壓得象不是自己的一樣,都麻木得沒有感覺了,心裏隻有不停地埋怨母親的迂和吳燕的多事,為點不值幾個錢的東西,真用不著這樣辛苦。到了公路邊見到一個挑糞的老頭戴著鬥笠慢悠悠地走過來,慢得讓馬先鋒懷疑老頭出門時本是挑著空桶,桶裏是被天上的毛毛雨灌滿的。馬父衝老頭搭岔:“天氣真冷,怕是凍花寒節了。”老頭說:“嗯,一年有多少個花寒節?”馬父說:“七十二個。”老頭又問:“多久一個呀?”馬父說:“半個月一個。”老頭誇張地說:“噢呀,今年花寒節都凍不完了。”吳燕見他們唱戲一般一問一答,笑著問苦著臉的馬先鋒怎麽回事,馬先鋒懶得理她,最後看到自己拉長了的臉型也移植到了吳燕的臉上,隻得地解釋說:“是俗語――打招呼時他們老這樣說,像我們見麵問個好遞根煙一般。”吳燕心裏氣憤馬先鋒對自己冷淡讓自己碰了個釘子,拉長的臉沒有絲毫表情,馬先鋒覺得自己回答了她的問題,並不虧欠她,也懶得再去理她。馬父言歸正傳搭上了正話:“客車過了沒有?”老頭說:“剛過去。”馬父聽了就有脾氣了,抱怨他們在路上走得太慢,抱怨他們起得太晚,馬先鋒頂他說:“先知道這樣還不如多睡幾個小時劃得來。”這句話直接效果是讓這父子倆你瞪我我瞪你,吳燕都在一邊擔心他們會不會像牛一樣鬥起來。正在箭把弩張的時候,一輛大客車及時冒了出來解了圍。馬先鋒來不及給父親一頓人言不可輕信的教訓就隻得上了車,馬父見兒媳兒子不用在這罰站罰凍了,心情一下就好了起來,原諒了兒子沒大沒小的頂撞,招呼他們:“路上小心,有空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