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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父穿著西裝,新理了個平頭。西裝的料子、做工都不好,但是是新的,馬先鋒一眼就看出準是出自村中那個蹩足的裁縫之手,西裝是黑色的,馬父的臉是古銅色的,顏色類似卻又奇怪地顯得如此的不相匹配。馬父手上戴著塊澄亮的表,毛衣也是新的,想必為了這一趟不丟兒子的臉事先進行了精心的形象設計。馬先鋒對父親介紹說:“爸,這是您兒媳婦。”吳燕也衝著馬父甜甜地叫了聲爸,低下了頭――這是做女人的起碼的演技。馬先鋒爸很豪爽地大聲說:“好好好,現在老大結婚了,過幾年老二也要結婚了。”吳燕討好地說:“弟弟?弟弟今後還要讀研讀博什麽,還早著哩。”吳燕本意是想讓馬父高興高興,這年頭誰有兒子讀研讀博都會挺高興的,但老頭卻不知道讀研讀博代表有出息,隻一門心思巴望自己兒子早生貴子,吳燕拍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老頭有些不高興了,但礙於眼前說這話的是兒媳婦,不敢博了她的麵子,說:“那倒也是――先鳴今年也二十一了,該找了,山春那娃比他還少一歲,兒子都二歲了。”吳燕吐了一下舌頭,看了下馬先鋒說:“爸還沒吃早餐吧?我去買點東西給爸吃噢。”馬父確認吳燕走後才悄聲問馬先鋒:“聽老二說她叔叔是市組織部長?”馬先鋒說:“是。”老漢說:“她家比李薇薇家強多了――你八字好,趙瞎子早就算到你有大出息的。”馬先鋒不願談論這個問題,往一邊扯:“趙瞎子?他現在還在呀?”老漢說:“嗬,怎麽不在?身體可硬板著哩,他原來就算準你有出息,一直想收你做幹兒子,你奶奶一直不答應才沒收成哩。他八字看得好,神仙一樣,真通曉過去未來。”馬先鋒煩父親為算命的瞎子吹捧,說:“他有那本事還看什麽八字?早發財了。”老漢不服氣地反駁:“趙瞎子是不想發財,想發財的話早發了,你這麽好的八字,趙瞎子看一次才收一塊,你知道那個穀瞎子麽?軍娃子那八字,他都要收八塊錢。”頓了一頓老漢解釋說:“軍娃子好不走運,去年在廣東搞基建,腳被房子給砸破了。”馬先鋒不作聲了,心裏有些愧疚自己跟父親無話可說卻又偏偏就是說不了話。老漢閉了一會兒嘴又忍不住開了口問:“兒子,有件事我不曉得該不該問?”“你問吧?”馬先鋒有些生氣父親那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樣子。老漢還是吞吞吐吐地說:“我聽你弟弟說你老丈人沒有兒子,今後生了兒子跟誰姓呀?你雖然現在是城裏人了……”馬先鋒明白原來父親是害怕自己做上門女婿,打斷他的話說:“當然跟我姓。”老漢如棄重荷地吐了口氣,接著又背起了班行詩來。吳燕正好從外麵進來,見老頭搖頭晃腦的背班行詩,心中大是厭煩,但為了馬先鋒,還是決定哄這老頭開心,強作歡顏說:“爸,您吃吧。您剛才說的是輩份是不是?我們生了孩子,爸就給起個名字吧?您給他們兄弟名字起得挺好的。”老漢說:“我想想哩,‘家興先守仁’,你們兒子是守字輩,是男兒子的話叫守俊,今後你弟弟生了兒子,叫守傑――假如是個女兒的話,叫守俊也蠻好聽的。”吳燕說:“那我們今後有孩子了就省得動腦筋了,挺好的名字,馬守俊。”馬父被兒媳婦恭維得眉飛色舞,謙虛說:“其實你們文化人,起個名字比我好,我才念過初小,你們都是上大學的文化人。你太公祖墳上些年隆起了不少,長得老高了,應在你們身上,地仙說黃狗村就一款好地,被你太公給葬去了;你太婆是吃長齋的,平生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踏死,這是善有善報,保佑發在你們身上。”嚇得吳燕連忙看看是不是這些話會被別人聽見,很慶幸旁邊沒外人老頭又把這當秘密,是壓著噪子說的。吳燕一轉背,老漢受了兒媳婦恭維,覺得兒媳婦稱心如意,忍不住對兒子誇誇她:“你這媳婦是做強了,家世這麽好不說,人也知情達理,現在要個這樣通情達理的妹子,難啊!”女孩子總是疑心病重,吳燕很想知道馬先鋒父子背後說她些什麽,躲在門外尖著耳朵偷聽,沒想到聽到的竟是完完全全的讚美,心中不禁得意,也感到自己一片心沒白費――女人就這個樣子,她喜不喜歡誰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別人不喜歡她,哪怕她根本就是討厭的人也能讓她難受。

馬先鋒和吳燕將老漢帶到他們住的家裏,老漢看著那房子眼中滿是興奮,雖然那些東西自己享受不了,但兒子在享受著,也跟自己享受一樣。吳燕打開電視,將遙控交給老漢說:“爸,您看電視,我爸媽也來了,在我叔叔那邊,我去接他們去新房看看。”然後對馬先鋒說,“老公,你先陪陪公公,然後定好包廂後帶爸爸到新房來看一下,電話聯係。”老頭接過遙控,不知道怎麽用,也不敢亂動,隻有一個頻道看到底,等到吳燕出門了,突然問馬先鋒說:“什麽,這不是你們的新房?這不是你們的新房?”馬先鋒笑著說:“是的,這是吳燕的房子,新房也是她賣的——”“你不是說你自己賣了房子了嗎?”馬父問馬先鋒說。“是的,賣了,但是吳燕不喜歡呀,空著的。”“怎麽會這樣呢?你們兩個人,到底要多少房子呀。”馬先鋒父親問馬先鋒,馬先鋒沒有回答,半天,馬先鋒父親說:“這房子來得幹淨不?是不是別人賄賂吳燕叔叔的?”馬先鋒頓時暈死,連忙對父親說:“你都想啥呢,爸,你都在想什麽呢?”

馬先鋒在帝豪定了個包廂,新房就在帝豪的邊上。吳燕心裏虛得發慌,極端不願意讓公公見娘家人,害怕公公說什麽不得體的話招奶奶父母叔叔嬸嬸不高興,又更害怕公公因為奶奶,父母,叔叔嬸子說什麽而不高興。但是媳婦總得見婆婆了,公公也總得見娘家人,吳燕心情亂得有類死囚赴刑場。公公著實是上不了台麵的公公,擔心也沒有用,隻得橫下一條心去這想:反正不是我爸,不丟我臉。可橫下的心中還有空隙讓自己感到不安。

先吃飯再到新房去看看,馬先鋒父子先到,吳燕一行一進房子馬父就象繃緊的彈簧一樣蹦了起來,粗著脖子,可作不了聲。馬先鋒隻先介紹自己父親,他首先對奶奶介紹說:“這是我爸。”奶奶看了一下馬父親說:“小夥子孩子生得不錯,兩個孩子都有出息,不錯!”馬父沒有聽懂奶奶的幽默,迷惑著看著老人家,吳燕隻有解釋說:“我奶奶說您兩個兒子都生的有出息。”馬先鋒父親連忙說:“婦

哪裏哪裏,還是您兩個兒子有出息,一個教授,一個組織部長……”馬先鋒的話奶奶聽得懂,樂嗬嗬的說:“你的孩子還小的……”連忙對自己的孩子說:“來來,你們兄弟過來,和你們親家多親近一下!多喝一杯酒!”吳父是學者,學者清高並不是什麽人都能打交道,他找出話來,他對著馬父點點頭,吳叔是官僚,三流九教的人都見過,對什麽人都應付自如,打招呼說:“你坐你坐,嗬嗬,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先鋒跟燕燕現在結婚了,我們老一輩的心可不用再懸著了。”說完輕輕地握了馬父一下手,挨著他坐下,對吳燕說:“燕燕,你還不去倒開水?今後結了婚持家什麽要多向長輩學學。”吳燕一點麵子都不給的說:“服務員水都倒好了的。”馬父說:“嘿,哪裏的話,燕燕這妹子知書達理,跟著我家先鋒,是先鋒的福氣呀。”頓了一頓說:“你也是今天過來的吧?這麽遠,這麽冷的天,真難為你了。”吳叔明白了馬父將自己當作了哥哥,笑著說:“你們做父母可真是為兒女操夠了心,這麽冷的天,都上了年紀了,還跑來跑去。介紹一下,這,我哥,你的親親家——我是二親家,哈哈,我叫你親家叫甜了我哥會罵人的,我從燕燕小的時候就一直和他搶女兒,搶到現在還沒有搶贏他;這,你親家母;這,我老伴兒;這,我孫女兒,芳芳。乖,叫聲爺爺。”馬先鋒、吳燕正愁怎麽介紹他們認識,吳部長一下就解了圍。芳芳很乖地衝著馬父叫了聲爺爺。馬父看見自己搞錯人了,心裏很不好意思,但聽了小女孩叫了聲爺爺,一張滿是皺紋老臉笑得象顆綻開的石榴,說:“乖。”又問吳叔說:“今年幾歲了?”吳叔說:“四歲了,是個傻丫頭,這麽大了還數不到一百。”芳芳不服氣地撅撅嘴,數開了:“我會數的。一、二、三、四……”馬父看到吳叔說他孫女傻,自然替小芳芳說話:“聰明得很哩,現在城裏的小孩子都很聰明。先鋒這麽大才會叫爸爸哩。”馬先鋒看父親說話不得體,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落個眼不見為淨。馬父又從兜中拿出盒煙,開了,遞給吳父說:“兄弟,你抽煙不?”又遞了根給吳燕叔叔,吳父接過煙才找到話題,打趣說:“親家煙真好,都抽和天下,我都是抽芙蓉王給對付。”可抽了一口,眉頭就皺了起來,假煙。吳叔抽了一口,嗬嗬一笑,沒說話。馬父也替自己點燃,吐了口煙說:“我哪時常抽得起這麽貴的煙,這煙的滋味硬是不錯。不錯不錯。”吳叔說:“我抽煙倒不在乎什麽煙,當年下鄉時,煙癮來了連梧桐葉都照抽不誤。不過,這裏基本上還是芙蓉王的,我抽習慣了,嗬嗬。”

席間馬先鋒爸找不到話說,沉默得象根木頭,吳叔為了活躍氣氛,努力找著話,問馬父收成怎麽樣,日子好不好過,馬父隻是問句答句,人多本該熱鬧,可氣氛因多出了這個人而變得沉悶。吳父說:“現在過年沒以前熱鬧,以前這個時候,街上早興燈了噢。”馬父聽到興煙,登時心癢癢的要說自己村裏興得煙如何風光,說:“現在是興燈的時候了,我村的千馬燈,可是出了名的。那年縣上燈會上,我村得了第一名哩。”吳叔說:“哪年啊?”馬父說:“八四年。”吳叔說:“那年我在你們縣裏,我還記得。哦,對了,那年北塔拿了第一名,燈會隻搞了兩屆就沒搞了吧?”馬父如逢知音般說:“對對對,隻搞兩年,我們拿了個第三,拿了個第一。”接著說:“我是我們那燈的幾個台柱子,我是關公。”吳叔說:“哦哦,我記得了,你《擋曹》可唱得不錯。老兄,我敬你一杯,我還記得哩。”馬父很是得意地將吳叔叔敬的灑喝了。芳芳低聲問吳燕:“姑姑,什麽是《擋曹》?”馬父酒意微醺,興頭來了,接過話頭,比劃著說:“《擋曹》就是關羽擋住曹操,耍燈時燈停的時候不能亂停,得叫關羽向前擋住才能停,現在耍燈的都不講規矩,想停就停。”芳芳聽不懂,馬父接著解釋:“就這樣,燈要停下時,我裝關公,往前麵一站,將大刀一揮,說著拿自己手中的筷子當大刀,接著我就喝:‘來者何人!呔,關雲長在此!’燈就停下,等燈要走了,那邊就出曹操,對我喝:‘將軍別來無恙?’我喝:‘汝即曹操乎?’他答:‘吾乃曹操,特向將軍借道。’我說:‘呔!吾奉軍師之命,特來擒汝,借道一說,休得再提。’他就說:‘將軍不念向時之恩義乎?’我就這樣唱:‘想當年,在曹營,上馬金,下馬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金銀美女,美女金銀――唉呀!三軍聽令,一字擺開!’就這樣,燈就走了。”馬先鋒看父親指手劃腳的,忍了忍,終於沒作聲。吳父聽得頗有興趣,說:“民間藝術有民間藝術的風格。”如麵對這人不是自己親家,準會去請教一翻,但由於是自己親家非但不去請教,連一片伶牙利齒都無法施展,話都沒有了。吳叔怕駁了馬父麵子,對芳芳說:“馬爺爺唱得好不好?”芳芳說:“馬爺爺唱得真好,馬爺爺再唱。”馬父酒喝得差不多了,掏出個紅包對吳燕說:“你們結婚我沒買什麽東西,這給你自己去買件衣服,我們農村人,買點什麽你不一定看得上眼。”吳燕征求意見地看著馬先鋒,又看著自己父母。馬先鋒心中想:這又何必呢?我難道真是忍心要這點錢,羊毛出在羊身上,錢不一樣倒頭都是我給出的?是不是想做個樣子給吳燕看?馬先鋒猶豫著要不要時吳燕爸開了腔:“燕燕,你就收下吧,難得爸一片好意,今後好好孝敬父母。”吳燕收了下來,馬父要去衛生間,馬先鋒不放心跌跌撞撞的父親,跟著走了出去。吳燕嬸子說:“燕燕,看看你公公給你多少錢。”吳燕擔心紅包份量太輕拿出來丟人,收到後就藏了起來,但嬸子一個勁要看也沒辦法,隻有硬著頭皮作好替馬先鋒父親受奚落的準備。盡管從厚度上估計份量不少,但吳燕害怕全是零鈔,折開一看她嚇了一跳,點下數竟是八千元。吳燕嬸子笑著對吳燕媽說:“這錢估計是他們家一年的收入吧?算是給吳燕見麵禮,農村人哪至於這麽多?他能拿出這麽多錢?是不是馬先鋒的意思?故意給錢給他擺下闊?”吳燕媽說:“農村人又沒什麽手藝,一年到頭來也弄不上這麽多錢。”吳燕嬸說:“燕燕,你要問清楚馬先鋒到底是什麽回事,別被人家當傻子,錢多錢少不算什麽事情,這麽多錢,農村中很少有幾個家庭能拿出來的——我們不指望他們錢,但是小馬不能在這些事情上耍小心眼。”吳燕奶奶不高興了說:“農村人怎麽了?這是耍什麽小心眼了,你們不就是懷疑這錢是馬先鋒給的唄?那又怎麽了?都是馬先鋒家裏麵的意思,不行呀?我們家不要管這些,隻要別人有這麽分心就可以了,錢我們家不缺——”吳叔:“小夫妻倆要這麽清白幹什麽,你們別亂說,怎麽說也是吳燕爸一片心?”吳燕嬸說:“就這樣便宜他?要這樣做給我們看的?”吳燕嬸子然後下決心說:“燕燕,你也別問了,給你你就收下,你明天就去買套衣服花掉,管它誰的錢。”吳燕媽讚同說:“就聽你嬸子的話,燕燕,農村人就是心眼多——也不怪,窮就自卑,自卑就心眼多。”吳叔說:“嗨,什麽農村人,我們不都是農村人?”吳父說:“其實她們都是吃了農村人虧的——第一次我帶嫂子回家的時候,媽給的五十元紅包,是我自己出的,哈哈,你當時是給八十元給媽打紅包吧?家裏那時候富裕了一點點,媽打了一百元——把家裏麵剩下所有的錢都給打了紅包了….哈哈,一樣的,我估計馬先鋒肯定是給了他爸爸五千元,然後他爸爸加了三千,哈哈。”吳燕奶奶笑了笑說:“那時候真的窮,我說呀,嫁農村出來的不吃虧的,農村出來的伢子,老實,沒有花花腸子!”

馬父喝醉了,馬先鋒隻得扶著他回去讓他先送回去,吳燕的意思是說送到新房去,馬先鋒將父親安排到客房中,等他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吳燕那邊人都沒走,正好湊做一桌麻將,芳芳一個人看著動畫片,馬先鋒和吳燕在廚房中忙,沒人理會他。馬先鋒父親看到房子竟然有樓梯驚訝得不得了,上下看了一會兒,最後邁進廚房,對吳燕說:“妹子,爸要回家了。”吳燕雖然不想這老頭長久跟自己生活在一起,巴望他早走,但他走這麽快還是吃了一驚,問:“怎麽啦?”馬父說:“今天晚上九點半有火車,我回去。”吳燕說:“您怎麽說的?好不容易來趟就要走?是不是住不習慣呀?”馬父說:“不哩。”吳燕柔聲說:“爸,您想想,您今天走我們心裏多不好受呀?就算有什麽地方不開心,也別往心裏雲,都一家人。”馬父連忙說:“哪裏,哪裏,你們結婚我心裏真不知道有多高興。”吳燕說:“那您怎麽還說要走?”馬父沉默了半晌,回答說:“我――你們房子――可能呆不下這麽多人。”吳燕捅捅在一邊切著菜沒吱聲的馬先鋒說:“你看爸――就我們倆吊著也不能讓爸沒地方睡呀。您老甭擔心,我爸媽他們都回我叔叔家的,何況我們還有老房子的,可以安頓他們的。”馬父不安地說:“今天你們結婚,娘家為大,怎麽能讓你爸媽他們回去呢?”吳燕耐著性子解釋說:“這裏不講究這些的,何況今天我們隻是拿結婚證,有些人結婚就是那麽一間房子,如果留娘家人新郎新娘睡哪兒?沒這回事,您放心好了,剛起來,我替您衝杯茶好不?”馬父長舒了口氣,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吳燕替馬父泡了杯茶,回頭對馬先鋒說:“你爸――想說他他又是好心,不說他總做怪事,總好像以為我看不起他似的――我真拿他沒辦法。”馬先鋒雖然明知道就是這麽回事,但還是不滿吳燕對父親的指責,卻也無可奈何,隻有歎了口氣,假裝不放在心上。

晚飯後吳燕叔叔嬸子及父母要過去了,馬父也跟著送了出來,吳嬸禮節性的招呼馬父說:“有空過來玩。”馬父說:“好哩,好哩。”又對吳燕吩咐:“你們離叔叔嬸子近,有空多走動走動,親戚間,多走動走動親些。”這話本說得有道理,奈何不中聽,吳燕嬸子開車,吳燕帶著芳芳坐一輛車,吳燕父親兄弟兩帶著吳燕奶奶一輛車,吳燕嬸聽得肚子都氣脹了,車上說:“馬先鋒爸真有意思,沒為兒子兒媳婦出一點力,倒頭來他還是自己人,我們倒還是親戚。”吳燕媽也看不慣馬父一副主人嘴臉說:“農村人就是討厭,你看他出了一點力,費了一點心?老了我還不知道燕燕跟馬先鋒怎麽辦?”吳嬸說:“誰知道馬先鋒通情達理他爸這樣不懂事?”吳母也後悔說:“早先知道這樣我不會讚成燕燕跟馬先鋒的。”吳嬸歎了口氣說:“馬先鋒倒不會欺侮燕燕呢,就是他們爸媽今後不知怎麽安置,你不同意燕燕由得你作主?他們兄妹都是一樣拗性子。”吳母歎了口氣說:“馬先鋒那人還講仁義,有什麽還是會讓著燕燕的。”吳嬸說:“馬先鋒他一個從農村來的人,什麽東西都沒有真敢欺侮燕燕的話――那真是沒一點良心。”吳燕母見了馬父擺足了主人架子,而自己卻像到女兒這來是做客,心裏越想越不舒服,傷心地說:“我以前總覺得生兒生女都一樣,我以前怎麽不生個兒子?”芳芳小孩子不懂事,先坐在一邊不言不語地玩著手機,但聽到說女孩子不好,嘟囔一聲:“女孩子怎麽啦?”也不再說話,繼續玩著遊戲。

吳叔開著車,手上拿著根煙,吳父坐在前排座位上,也點了根煙,也沉默著,奶奶坐在後排,看著前麵的兩個不說話的兒子,臉上卻在笑:“娶別人家進門的不知道,嫁女兒的滋味現在知道了吧。”兄弟兩對自己母親的胸懷沒有辦法理解,“你們不知道怎麽想的,我說燕燕,今後找就一定要找個家是農村的——你看你們兄弟兩個,家是農村的,找你們多好,不要處理婆媳關係,不要處理任何事情——還多了個兒子——你看你們早年,什麽時候回家過,過年過節我天天盼望你們回家,結果,都在老婆家裏麵過年過節了——沒有見識的才給自己女兒找門當戶對的——”

吳叔和吳父兄弟兩相視一笑,老臉一紅。

回到了吳叔的家裏麵,吳燕奶奶老人家看到自己兩個媳婦拉著臉,一臉的不高興,老人家笑著說:“你們覺得這個親家不怎麽樣是不是?”吳母不好意思說,吳嬸直接回答說:“是的,好像不怎麽樣。”老人家說:“你們這不懂了,這是你們的福氣,是你們的福氣,這都不知道!你們看我家這兩兄弟是農村人,你們前十年,要你們處理婆媳關係了嗎?逢年過節,你們有沒有想究竟是去婆婆家還是回自己家——給你們說,女婿著農村的,沒有虧吃的!”

吳燕將包封拿了出來,交給馬先鋒:“你爸給的,也難為你們一片苦心了,你說,多少錢是你的。”馬先鋒接過來一看也嚇了一跳,說:“怎麽這麽多?我真要去問問我爸――”吳燕說:“你別問了,你出了多少錢?你爸爸加了多少錢——我爸是農村的,這些事情我知道的,反正你有錢,錢,你還給你爸,這錢,嘿嘿,我收了,我明天就去買件衣服花掉。”馬先鋒打了個哈哈說:“真的,衣服是應該去買兩件好點的,不過我還是去問問我爸,萬一是借的我還是一樣得還。我們不能收這錢,要講清楚。”馬先鋒拿著紅包走了出來,吳燕好奇馬先鋒怎麽和他父親說,也跟了出來。馬父正準備睡覺,**著上身,見兒子兒媳走了進來,連忙往被窩一鑽,心中老大不自在,說:“這麽晚了,你們早點為睡。”馬先鋒叫了聲爸,吳燕也叫了一聲。馬父嗯了一聲,馬先鋒又叫了聲爸,樣子欲言又止,仿佛在斟酌用詞。馬父被叫得有點煩,皺著眉頭看著馬先鋒,可目光無意識地碰到了吳燕臉上,就換成了笑臉。馬先鋒終於開了口,說:“您給燕燕的紅包——”馬父打斷說:“怎麽啦?結婚本來我應該為你們操心的,如果你在農村的話,又要建房子又要打彩禮的。”眼睛轉向吳燕說:“我知道你們體貼我農村窮,這錢也買不了什麽,妹子你就去做兩身衣服。”吳燕沒說話,笑了一下。馬先鋒說:“這麽多錢——家裏哪拿得出這麽多錢?是借人家的吧?真沒必要,還是還人家吧?”馬父受侮辱似的漲紅了臉,說:“不是借的,我給你你就要了,羅嗦什麽?”馬先鋒毫不理會動了怒的父親說:“家裏怎麽能一下拿出這麽多錢?”馬父本來想生兒子氣,這小子怎麽這麽煩,但看到兒媳婦也疑惑地看著自已,隻有解釋說:“我把牛給賣了,再在山裏砍些樹。”吳燕知道牛對農戶人家的重要,忍不住問:“賣了牛還怎麽種地?”馬父說:“沒關係的,我可以挖,再說也可以請別人犁的。”馬先鋒問:“錢全部給我們了,弟弟去學校帶了多少錢?”馬父滿臉愧疚說:“隻帶了三百五十塊錢,還要出車費,到學校也隻有兩百多塊錢了,弟弟這些年讀書,多虧了你。”過了一會兒又怯生生地說:“你們錢假如鬆當的話,給他郵點生活費可以不?錢緊張的話我再想辦法。”馬先鋒忍不住逼了父親一句:“你能想什麽辦法?”吳燕看老頭說得可憐兮兮,相信這錢不是馬先鋒私房錢,很高興自已沒被別人當傻子,安慰說:“這個您別擔心,馬先鋒去年發了一筆財,現在不是以前的日子了,弟弟讀書學費生活費什麽您真不要操心,弟弟去上學怎麽不來這邊玩兩天呀?”老頭將責任往老伴頭上推:“他本來也要來,可你媽說你們要結婚,事多,要他別過來了。”

吳燕回到臥室,歎了口氣對馬先鋒說:“你家裏人對你好生疏,一點也不親。”馬先鋒沒有辦法對吳燕說:“都是你家條件太好了,我爸媽死活都在想給我撐麵子。”隻有不作聲。吳燕又說“你爸明天會走吧?給他帶些什麽東西回去?你媽喜歡吃什麽?我們去買一點吧?”馬先鋒說:“我媽最喜歡吃梨子了,明天給爸買些回去。”吳燕知道這紅包錢的水落石出,心情變得晴朗了,笑著說:“好啊,我明天花上幾百塊塊錢買百把斤梨給你爸挑回去,好不好?反正他張口閉口說他是農村人,農村人挑百把斤擔子不在話下。”馬先鋒見了吳燕有了心情開玩笑,也笑著說:“你再敢取笑我爸,我揍扁你。”吳燕說:“呃,馬先鋒,我看你一身細皮嫩肉白白的,剛才我看到你爸身上,黑得跟碳一樣,我猜他除了眼睛和頭發白點外,全身都是一個顏色。”馬先鋒笑著說:“怪不得我看我老爸臉都紅了,原來你眼睛不往好處看,我爸睡覺時好像不穿衣服,他說睡覺穿衣服費衣,睡一天可以頂穿十天,你看到什麽啦?”吳燕一點也不害臊地說:“早知道這樣我去推門了——你看到什麽啦?看到你出來的地方啦?明天你爸走了你要替你爸洗床單被子,不要叫我洗,我一個女孩子家替他洗床單被子會難為情的。我明天早上去推你爸的門,將他嚇死。”

吳燕決心給馬先鋒長長臉,花了兩千塊錢買了一包她自認為是好吃的東西讓馬父帶回去。誰知道馬先鋒一見就批評她不會買東西,說:“你怎麽買這些,你看這巧克力,百七十多塊錢斤,你買給我爸?他不就當幾塊錢斤的,還有這……還有這……”說得吳燕一臉脾氣:“我是好心買給你爸媽吃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當這是買給喂豬?喂豬什麽東西都行,不知好歹!”馬先鋒見吳燕動了氣,說:“買給我爸媽真不用這麽貴的,他這次回去會給左鄰右舍分的。大家看了才這麽點東西,會說我小氣的,他們不知道價格。”吳燕覺得馬先鋒說得有理,泄氣地說:“我怎麽嫁給鄉巴佬?你們這些鄉巴佬真不可理喻。”可吳燕還是決定給不可理喻的鄉巴佬爭點臉,又花了近百元錢買一大包廉價的食品,又準備將包封加了兩千塊準備給老人帶回家。馬先鋒說:“你給錢我保證你給不出去的。”吳燕不信,臨走時吳燕對馬父說:“爸,您給我的紅包,我就收了,這點錢,您拿回去,算我們孝敬您的。”馬父說:“我不要。”吳燕說:“爸,你就收下吧,別扯了,他讀書您可受了不少苦,孝敬您點不應該?”馬父說:“他會讀書,那是我的義務,他能讀書哪能讓他不讀?隻是我做爸爸的沒能力,讓他吃了苦,人家兒女結婚都是幾萬幾萬地花,我沒用,哪能還收你們錢。隻要我還能動,我就不拖累你們,動不得了,那沒辦法。”吳燕再三說收下,馬父再三推辭,吳燕沒辦法,找個機會悄然對馬先鋒說:“你爸真不識抬舉,他不要我錢也不會發黴!”馬先鋒陪笑說:“你給我嘍,我給他他會要的,你現在再別去見他噢,我去給他。”吳燕被馬父氣憤得懶得再理他,可又忍不住想聽聽馬先鋒到底怎麽給這老頭錢的,馬先鋒問老頭:“爸,家裏這次扯空了吧?”老頭見兒媳婦不在,也實話實說:“嗯,你弟弟去讀書都才帶那麽點錢。”馬先鋒說:“這一萬塊錢呀,你拿回去噢。”老頭說:“我不要,你現在也困難。”馬先鋒說:“你別扯三扯四,等吳燕看到不好意思噢,我去年掙了幾十萬的,不是結婚什麽,經濟會很寬裕了,不然我哪裏來錢將家裏的帳全部還清了——這一萬元錢,您就拿著零花。”老頭說:“你沒讓她曉得吧?”馬先鋒說:“那你別管嘍。”老頭說:“唉,是的——家裏麵房子,我也想弄一下,我要回去買一鋪好點的床,不然你喝吳燕回來,連睡的地方都沒有……”吳燕聽得明白心想老頭準當這錢是馬先鋒的私房錢,氣得不行,卻聽見老頭說:“吳燕這妹子真是好妹子,你可不能欺侮,剛才還一定要給我錢,我哪能收?你們結婚我沒盡到家長責任,沒操一點心。”馬先鋒說:“以後你兒媳婦給你什麽你就收下,你不收她心裏不高興的。錢你放穩安,別丟了。”老漢說:“我放穩當哩。”吳燕心中很氣憤馬先鋒賣了乖。馬先鋒一進門吳燕就罵:“你這騙子。”但也不想給剛剛誇了自己的老人難堪,輕饒了他,可是心中還是不舒服,送老漢走時終於說了一句:“爸,車上注意下錢噢。”老漢說:“沒關係哩,也沒幾個錢,扒手看不上眼的。”吳燕肚子都氣炸了,馬先鋒卻笑得臉都快被肌肉擠破了,笑了半天說出真相安撫吳燕的不平,說:“爸算了吧,是燕燕的意思,她說你不要我們的錢是不好意思,兒媳婦總疏些,如果說是我私房錢就不會不要了。”老頭聽得臉紅脖子粗,馬先鋒接著說:“爸,你千萬別往心裏想,你兒媳婦要孝敬你的,你真不要,燕燕心裏難受,本來應該讓你和媽到城裏享幾天清福的。現在我們有幾套房子,隨便您住那一套都可以的。”老漢嘴巴動了動,終於對吳燕說:“你真是好妹子,不嫌我們農村人,對我比人家閨女對爹還好。”吳燕醒來是一肚子氣,可被他們父子恭維得想發出來都不好意思,隻有對馬父說:“爸,不是我怪您多心,今後有什麽事,您真千萬別這樣,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真不要客氣,我嫁過來也就算是你馬家人。”馬父被吳燕的話說得感動了,忘無所以地說:“我馬家是積德之家,善有善報,我兒子比人家爭氣,會讀書,娶的媳也比人家孝順,真是善有善報呀!”吳燕聽得不敢再吱聲了,吐吐舌頭,心想這老頭真容易感動。馬父回到家裏,興奮勁都沒消,說:“老婆子,老大這一次是做強了,你不知道那妹子有多通情達理,誰說當官的家裏的人不通理?走時候要給我一萬塊錢,我不要,她倒吩咐馬先鋒裝作給私房錢給我。又聰明又孝順的,老大是不要我們擔心了,我們等著抱孫子就是了。你看,那妹子給你買多少吃的?全是些好高級東西。”

吳燕送走了馬父,如放下個熱山芋般的輕鬆。馬先鋒見了吳燕和自己父親並沒發生衝突,甚至父親對吳燕印象還十分好,心情也十分輕鬆。馬先鋒點燃一根煙,吳燕取笑說:“你別抽了,你抽盒煙你媽就可以吃上十多斤梨了。”馬先鋒枕著吳燕的腿,吳燕說:“我真佩服你爸。”馬先鋒問:“怎麽啦?”吳燕說:“我佩服你爸怎麽生你出來的,你爸真厲害,老實巴焦的竟能生個花花公子。”馬先鋒委屈說:“我怎麽是花花公子了?”吳燕說:“你還說你不是,你說你這一路上有多少女人?連我都知道有李薇薇和高鈴。”馬先鋒說:“你別胡說,高鈴可是大作家,哪能跟我……”吳燕說:“你狡辯!她,我沒看見,李薇薇是我親眼看到的,你總狡辯不了吧?”馬先鋒說:“我發誓我除了吳燕外心裏再沒別的女人。”他害怕吳燕追問,心中正想怎麽狡辯,誰知道吳燕說:“哼哼,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馬先鋒見到吳燕閉著眼,才明白吳燕是借此**,動了春心。於是湊在吳燕耳朵邊問:“你真不信?——真不信。——不信也要叫你信。”馬先鋒一邊說一邊動起手腳來。原來女人的話千萬不要去隻聽他們的話不要看她表情,否則肯定會引起口角。馬先鋒折騰一翻後問吳燕說:“你現在信不信。”吳燕說:“還是不信。”馬先鋒大是心裏叫苦說:“客廳中真有點冷,客廳的暖氣真一點不暖和,會著涼的。”就抱起吳燕,移師臥室,吳燕勾著馬先鋒的脖子,溫柔得像隻剛出生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