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6章

◆ⅰ第5章開門七事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話說這懷戈當鋪自黃翎羽到來後,漸漸將購買日用的差事全權交托到他的身上,是因為他剛來時年紀尚輕,所以要和學徒工一般的做事。然而因為他舍得花功夫到城外農郊直接向農婦采購,不但買得新鮮,更是買得便宜,所以即便他現在暫時接替了二櫃房一職,還仍然負責這些雜事。

天還沒大亮,黃翎羽耐著腰腿的酸疼,背著個背簍出了後門。

後院裏,鋪子裏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已經到了場子中練武。當鋪裏錢多財多,若不會點武藝,也不能在江北站得住腳。

慕容泊涯也跟著一起在院裏空地伸胳膊伸腿,突然聞得師父叫他。轉頭一看,原來肖清玉不知何時已經站到自己身後,正示意他跟著過去。

到了肖清玉屋子裏,裏麵早就收拾得齊整,慕容泊涯有些兒惴惴不安,偷偷抬了眼看師父的神色。誰知道肖清玉笑吟吟地正等著他偷看呢。兩人眼神一對上,慕容泊涯下意識還想裝模作樣,肖清玉已經咳了一聲道:“這幾日,你同那黃翎羽相處得可好?”

“好好。”

“住得可習慣?”

“習慣習慣。”

“你可喜歡那黃翎羽?”

“喜——師父,你問這個幹嗎?”

“嗯,最近鋪子裏可能有些麻煩,免不了有些紛爭鬥毆。我從前給翎羽診過脈,並不適於習武。因此這當裏也就他一人沒有自保能力。為師是想讓你幫著照看他一下,所以征詢你的意見。”

慕容泊涯隻覺得麻煩,開口就想拒絕。然而一個不字還沒出口,就發現肖清玉臉上笑意吟吟,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忙不迭答應:“師父但有所命,徒兒怎敢不從!”

“好好,這才是我孝順的好徒兒,”肖清玉顯得老懷大慰,取出一個藥瓶道,“這是司徒傲托人帶來的寒雨瀟湘丸,三日服一粒,正可清你身上的淤傷。一個月後,為師再幫你打通經脈,舊傷就不足為患了。”

泊涯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心裏暗自唾棄,這老狐狸師父,若是自己不答應他的要求,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此私吞了這難得的寒性療傷聖藥。

◆·◆

卻說黃翎羽背著背簍出了後門,因天色尚早,大街上都沒什麽行人。然而到了小巷裏,正是菜場早市熱鬧的時候。他左看看右看看,攤子上不少人與他相熟,都向他招呼生意。

在相熟的米店買了幾十斤米麵,一古腦兒都堆進大簍子,再挑了兩把荇菜,半鬥蘿卜幹,覺得差不多夠了自己負重的能力,將背簍掛上肩膀轉身就要回去,卻在經過一個餛飩攤時不經意聽到有人提及自己暫住的當鋪。

“聽說江北典幫被懷戈當鋪搶了不少的生意,最近揚言要來尋晦氣呢!”

“也是,別說周圍十幾個村屯,就連東西兩城都有不少人寧可跑到懷戈當鋪來典質東西呢。”

“你還別說,要是我呀,肯定也隻到懷戈去當東西。價格十分公道,聽說最近利錢又降到了每月兩分。同樣是本城的當鋪,那城南榮福當和城北曜徽當的利錢卻要到兩分五厘,傻瓜才去他們那邊當東西呢。”

“兩分五厘已經算好的了,東頭江北城的行價可是三分利息。若是借高利貸,就算是本城,都還有要到一成的呢。”

“希望老肖這回別被那江北典幫給欺壓了。懷戈當要是抬高了利息,吃虧的可是咱懷戈人哪。”

那幾人又談了幾句,黃翎羽聽著,心裏有了點譜,趕緊加快腳步走了。

走時,一隊城兵正慢悠悠行來,一路拿要,並不給錢。黃翎羽雖然看不過眼,也不去打抱不平。所謂泥菩薩過江,社會大環境就是如此,憑他一人之力也隻能明哲保身,閑事自是不能管了。然而底線仍然是有的,自己所棲身的一方樂土,怎麽也不能讓人給破壞了。

◆·◆

自這日開始,雖然誰都沒有說什麽,但是懷戈當裏的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夥計學生一改以往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懶惰德性,天還未亮就都出了屋子開始習武。這個時候,黃翎羽也在慕容泊涯名為“敦促”實為阻止他睡懶覺的催促下起了床。隻是他既然不能習武,也隻能瞄著牆角的花花草草發呆,旁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黃翎羽嫌城裏東西貴,便又到城外買了儲備用的食物,每次來回都扛了百來斤的重物。

好在他以前考古出身,儀器設備也背得慣了的,雖然這身體被斷定為不適宜習武,一年多來經他這麽折騰,也算派得上用場。

黃翎羽還沒嫌辛苦,肖清玉卻先看不過眼了。

老師父微微一笑,慕容泊涯趕緊夾緊了屁股去幫忙。

這兩日,慕容泊涯都是自己一人獨占大床,讓黃翎羽去幕屋頂席地磚,饒是他臉皮夠厚,也覺得自己小器。即使現下兩人還相互看不對眼呢,他也越發不好意思起來。

當然了,硬氣是必要的,既然黃翎羽不先開口服軟,他也硬氣地不同他說話。

這個慕容泊涯是大家族出身,在家裏受慣了服侍,也做慣了人上人。但也有個好處,就是極能適應環境。到了外麵的地頭,遇上黃翎羽這麽個不對路的人,也從沒有想過要用自己的身份地位來欺壓,隻是梗著脖子對著幹。

過了護城河出了一兩裏地,終於漸漸見有農戶。田地間也疏散著小片小片的池塘。因為時值夏季,全被荷葉覆蓋了,白色的粉紅的大朵的荷花散布,有的已經凋成了鮮嫩的蓮蓬,有的卻才露尖角。

穿過樹縫間的陽光照耀得晃眼,空氣裏滿是荷香,連慕容泊涯也不禁高興起來。左右看看無人,縱身躍起,輕輕踏在荷葉上又飛身縱回,回來時手裏已經多了個蓮蓬。

他正掰開了蓮蓬剝出蓮子,突然看見黃翎羽一雙眼睛正閃亮亮地盯著自己,想起師父曾說過這年輕人不適宜習武,心裏也說不出什麽滋味,嘴上卻道:“怎麽?沒見過輕功?”

“也不是,張管賬夜裏到廚房偷吃東西也是這麽飛來飛去的,我幾乎每天都見……”

真是!說話還能帶這麽氣人的嗎?怎麽能把他堂堂一個威武英俊風度翩翩的青年兒郎同那個又黑又胖的管賬先生聯想到一起呢?就算能,也不能這麽汙蔑他的輕功啊。

黃翎羽又道:“這蓮子不煮熟,能吃嗎?”

慕容泊涯掰下一粒蓮子,丟到他手裏:“自己試試看不就知道了。”話才說完,卻見黃翎羽就把那蓮子連薄薄的青皮一同丟進了嘴裏,不禁張大了口。

“不好吃,又澀又硬,果然還是應該拿回去煮糖水。”

也難怪他不知道新鮮蓮子還要剝皮,前世的時候都是直接吃曬幹了的蓮子燉湯。雖說出於工作需要,也認得一些食用和有毒植物,但就是因為蓮蓬太常見太沒有危害性了,所以才連試都沒有試過。

倒是慕容泊涯,見他若無其事地把苦澀麻雜的青皮一同咬細了咽下,已經無語,什麽話也不想說了。

◆ⅰ第6章院牆攻防

兩人在農戶裏買足了東西,一路走回,付了每人一文的進城資,才又回到了懷戈城中。

這時他們身上都負了許多東西,就連慕容泊涯也開始佩服起黃翎羽的耐力來。

“嘿嘿,看不出你一個臉泛風吹就倒的小子還能背這麽多東西。”佩服是佩服,口頭上還是要冷嘲熱諷一下的。

“沒去過泰山是吧,沒見過挑山工是吧,那裏的挑山工比我瘦弱的人多了去了,不照樣挑?哼哼,這天下的繡花套子草包芯子的人何其之多。”一邊說,黃翎羽一邊不怕死地上下打量泊涯,順便不屑地冷哼兩聲。

慕容泊涯不甘示弱地與他冷笑對視,腳底卻加了勁,一下子就將他甩在後頭。

然而隨著鐵井大街街口越近,不同尋常的咚咚聲響也漸漸清晰,慕容泊涯心中疑惑,直到遠遠看見懷戈當前門已被一群人包圍了起來。那些人服色雜亂,倒是刀槍劍戟在陽光下晃眼得很,其中幾人推著個巨木車正要撞開大門。那些規規矩矩的路人則爭相走逼,一個不留。

◆·◆

懷戈城因為靠近南韓,時不時遭受南韓的侵擾,所以武風比之洛平京城更勝許多,路人們佩戴刀槍是十分常見的。不過一大群人舉刀舉槍在一個當鋪門口亂晃就不常見了。當頭一個牛眼大漢腰插雙斧,正是江北典幫頭子。

慕容泊涯知道這種涉及行會紛爭的事情,隻要不出人命,官府是不會出麵的了。他心中大罵,轉身迎上自後趕來的黃翎羽,扯著他袖子道:“走,後門。”

黃翎羽正跑得氣喘,微感愕然,卻仍然跟他回身奔跑,繞過幾處民房的間隙,到了另一條偏僻的巷子。卻發現,懷戈當後門也正被撞著。

典幫人多勢眾,若非懷戈當的火牆太高,牆頂還覆了防鉤鐃的圓弧琉璃,說不定還真要來個牆頭攻戰。

“娘的,”慕容泊涯低低罵了一句粗的,引來黃翎羽驚異的目光,才道,“別擔心,咱們翻牆過去!”

大敵當前,兩人暫時收了冷戰的心思,黃翎羽也精神大振,隨他一起繞路到了西牆。

當鋪不同別地,那道火牆足有三四層樓高,牆外便是空地,與其他民居隔了開來。兩人還沒到牆前,已經被典幫一個嘍羅發現,大聲呼叫了起來。轉瞬,前後門都有人包抄過來。

慕容泊涯也不慌張,將背簍甩脫肩膀,右臂向外一揮,平日收在臂上的薄刃鋼劍頓時甩出。他就手抄起劍柄反手揮逼,立時迫退兩人。

“上!”他大喝一聲,攬起黃翎羽飛身上牆。

這江北典幫派正是糾結了懷戈城內另兩家大當鋪,一同前來逼迫懷戈當抬高月息的。

隻是肖清玉仗著牆高院廣,打定主意緊閉大門就是不出來,已經把典幫頭子急得煙熏火燎一般。他正指揮著人用巨木車撞門,突然聽到西院牆外嘈吵,連忙抄起腰中板斧,飛奔到那處一看,但見兩道人影正縱身上牆,然而那牆卻似乎超出了他們的功力,尚未夠到牆頭,就已經徐徐下落。

幫頭子圓瞪牛眼,覺著連自己都躍不過的牆,這附近方圓百裏地估計也沒人能夠越過。此時見有人不自量力,樂得哈哈大笑,躍起身來就要給那兩人左右各一板斧脊子。

慕容泊涯穩住身勢徐徐下落,隻是憤怒地瞪著懷裏的黃翎羽。原來黃翎羽剛才迷糊了,竟然忘記把背簍給丟掉。若是以前,多了個小小籮筐還不至於如此,可是如今……

見黃翎羽正亡羊補牢地把簍子脫下,慕容泊涯也不責備他,但又見一條牛眼大漢揮著板斧上來,斧脊就要撞上自己小腿,他短劍揮出,迎了上去。

正這時,黃翎羽驀地大喝一聲,將個簍子狠狠砸將下去。慕容泊涯隻覺得懷中輕鬆,頓時生了一股氣力,趕忙借勢點向牆壁,眨眼工夫就躍上牆頭。他暗舒一口長氣,牢牢吸著牆頂琉璃,才聽到牆下怒吼慘叫聲連連。

待得回頭一看,隻見一片橘黃粉末中,那些烏合之眾跳跳嚷嚷,無頭蒼蠅一般抱頭亂竄。最慘的就是拿著板斧追他的牛眼漢子,被砸得倒地不起。

“怎麽回事?”

黃翎羽不屑地道:“你忘了?我們今天買了兩籃辣椒麵,簍子裏另外還有六十斤的鹽巴塊。可憐那板斧大塊頭,準是被砸暈了。”

“你好惡毒!”慕容泊涯道。

◆·◆

下到院裏,隻見張管賬正笑吟吟地等著他們。

“管賬先生,其他人呢?把門關了也不怕我們進不來?”

“慕容的輕功那麽厲害還怕帶不進你來?”

“嘿嘿,如果帶的是別人還好,但帶的是他,連我差點都進不來了。”慕容泊涯想起適才驚險一幕,開始磨牙。

“得了別廢話了。後門有我和其他夥計們頂著,沒問題。倒是估計前門快被撞開了,你們都去看看。”

三個人說話時,前邊撞門的聲音不斷,這時候碰的又一聲巨響傳來,卻十分響亮,顯是前門已經被破了。

慕容泊涯並不著急,說道:“我還是留在後門,有肖先生在前麵就不怕了。”——當然,當他後來聽夥計們提起前櫃發生的事情之後,是那個悔之不及啊,要知道有這樣的熱鬧,他一早就先湊過去了。

話說回來,黃翎羽聽得這聲響,轉身就往前房裏跑。前後院間的門口都已關閉,要到前麵就隻能穿過當樓。

他打後廳進去,過了幾個天井,奔入了前房。

原本還不能適應暗處的光線。但過了學生們平日填寫當票的屋子,眼前又是一亮,正是櫃台到了。

魯迅先生曾在講述他小時候生活的文章裏提到過當鋪的櫃台,不論哪裏,都是一人加抬手那麽高,客人來了,要把東西物件高高地舉起,坐在櫃台後高木凳的櫃房先生就會伸長手接過去。

這種堡壘似的高櫃台,懷戈當當然也裝備了,而且還特別的牢固。櫃台裏外的地麵落差奇大,台上立著鐵枝,牢牢地將裏外場所分隔開來。

黃翎羽頭年第一次見到這櫃台時,第一個印象就是——固若金湯。

當下間,肖清玉正悠閑地站在這“金湯”之後,俯覷著打院門衝進樓門的眾人,那神情十分涼薄,將剛剛衝進來的七八人等刺激得青筋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