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欣健入伍即被授予少校軍銜,此後常駐西昌,參與人造衛星捆綁火箭遠程遙控係統的建設.他給家裏打了電話,將這件事情告訴父母,他們很高興,欣健說:"我要在外地工作,玫瑰一個人照顧孩子……"他的媽媽這時才願意見玫瑰和從未曾見過麵的孫女妞妞.他們很喜歡妞妞,對玫瑰仍有芥蒂.欣健走之前玫瑰對他說:"你媽媽始終覺得是我勾引了你,她對我有意見.""別這麽想,玫瑰,他們在這裏,你可以不用那樣辛苦."欣健在西昌工作,每月可以探家一次,更多的時候在基地做科研項目.這個時候,通訊手段日趨發達,玫瑰在家裏安裝了互聯網,兩個人從發送郵件到視頻聊天,他在鏡頭裏看到妞妞長得很快,她小小的手掌放在鏡頭上,欣健仿佛能夠嗅得到奶香.玫瑰又開始畫畫,從前的技藝逐漸回複.她讓他看一幅一幅的作品,欣健說:"你為什麽不幹脆做個畫展?""這是個好主意."媽媽在視頻裏對欣健說:"還辦畫展呢?你媳婦每天畫畫,孩子身上都蹭上顏料了."玫瑰笑起來:"哪天高興我就把她畫成一隻小花豹."欣健說:"照好相片給我."他的媽媽很不高興,抱著孫女去洗澡了.玫瑰在鏡頭上親他一下也下了線.玫瑰的畫展在這一年的春天有了眉目,從前的老師和同學都很替她高興,說是天才歸來.她把學術雜誌上推介的文章給他看,欣健也很驚訝,原來業內對玫瑰有這麽高的評價.他說:"失敬,失敬啊."她說:"哼,我早就告訴你,我可不是一般戰士."畫展之前,玫瑰分外忙碌.跟欣健聯絡的也不像從前那樣頻繁.欣健他們剛剛為澳大利亞送上天一顆通訊衛星,他在任務中表現突出,被擢升中校軍銜.媽媽這個時候抱怨起來,有一天抱著妞妞說:"你看這個孩子瘦了沒有?"欣健說:"怎麽了?""重感冒剛剛好一些,我們從醫院打了點滴回來.""媽媽,謝謝."欣健說."你不用謝我,這是我自己的孫女,玫瑰幾天不著家了,都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麽.""籌備畫展啊."欣健說,"她最近事情太多,媽媽,請你擔待."玫瑰的畫展特意選在欣健可以探家的時候開幕,她說,你升了銜可太好了,到時候穿軍裝來,讓我的朋友們好好看一看.可是他從西昌正要回北京的那一天,即將上飛機了,領導卻打來電話,原來是大人物要接見.等待接見的是幾位年輕的軍方科技精英,此時聚在一起,原來是有了新的任務,這新的任務讓人振奮,讓人血脈沸騰,讓欣健覺得理想仿佛就在眼前:他即將要進入國家載人航天計劃項目組,成為年輕的生力軍.總負責人是早年留學蘇聯的秦伯昭教授,秦教授跟大人物一起來,看見欣健便問:"剛剛送澳星上天,通訊技術故障是你排除?""我參與工作."秦教授說:"好,好.年輕人上來了,希望盡快成熟."這次會麵之後,欣健須馬上進入項目組跟隨秦教授工作.軍令山倒,他沒有時間回北京參加玫瑰的畫展.一連幾天他給玫瑰電話,都無法接通.打電話去家裏,白天不在,到了晚上,媽媽又說:"玫瑰睡了.我去叫她?""不不不,"欣健說,"讓她休息,她肯定很累."過了一個星期,欣健的新舊工作交接完畢,終於抽了時間坐上回北京的飛機,可是在飛行過程中遇到天氣問題,飛機在山西迫降,等到終於到了北京,已經是這一天的晚上.他沒有回家,直接去畫廊,心急如焚.畫展的最後一天已經結束,畫廊已經打烊,大門是透明的,他向裏麵看看,花團錦簇,許多油畫下麵打上"已售"的字樣,可以想象玫瑰的畫展高朋滿座,廣受歡迎,隻可惜,他沒有趕上.身後有人喚他:"欣健."回頭看竟是玫瑰,她的身後是一輛車,孫周老師從駕駛座上下來.孫老師載他們回家,車子裏很安靜,路燈投在裏麵,忽明忽暗.玫瑰的手放在車座上,欣健伸出手去想握一握,可是放棄了這個想法.欣健在反光鏡裏對上孫周的眼.玫瑰跟孫老師道別,回了家,打開門,欣健的媽媽慌慌張張的抱著妞妞正要出門.他上去看女兒,妞妞的小臉燒得通紅.他把她接過來,抱在懷裏,一家人在深夜裏趕去醫院.妞妞發燒,反複發作.醫生給她吊上點滴,全家人徹夜守候.玫瑰自己坐在女兒旁邊,麵無表情.欣健的媽媽看也不看她一眼,握著欣健的手,開始哭泣.欣健這個時候覺得疲憊,擔心女兒,安撫媽媽,看著玫瑰,又心疼她.終於妞妞發燒漸退,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孩子睜開眼睛,跟媽媽說餓.好在醫院有給兒童病人的配餐,玫瑰喂孩子的時候,告訴欣健:"你送媽媽回去,我在這裏看著妞妞."欣健說好,欣健帶媽媽回家.媽媽對欣健說,這個女人知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麽的?她知不知道自己是妻子,自己是母親?

欣健的手按在媽媽手上,不要她再繼續說下去:"媽媽,她為我本來就做了那麽多."回了家,媽媽燉了雞湯給妞妞,欣健送到醫院來,在房門外看見妞妞睡著了,玫瑰伏在床上打盹,她美麗的臉龐消瘦許多,眼角竟有細紋,欣健想,她才26歲而已.他進來,她便醒了.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兩個人這時候方有時間說幾句話.說出口來卻都是"對不起"."沒有趕上你的畫展,我這就馬上要回去."欣健說.她把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欣健覺得那裏漸漸濕潤,聽見玫瑰說:"是我,沒有照顧好妞妞和媽媽."他摟緊她,又怕吵到妞妞,隻得輕輕的歎息:"你在說些什麽?玫瑰.你在說些什麽啊?"時隔一天,羅將軍有新郵件,他以為是玫瑰的回複,打開看,是來自周佩雲.這個人來頭很大,卻像之前邂逅的許多女人一樣對他有濃厚的好奇,他是有故事的男人,有矛盾的男人,有悲傷的男人,隱忍在心裏,平複在臉上.這樣的男人是迷人的,也是害怕被打擾的.他回複周佩雲的郵件,約她再次相見.周比他要早到,精心打扮了來見他,很美麗.欣健說:"我是有過一次婚姻的."她笑了:"當然我知道.你的女兒很可愛.""並未結束.""並未結束?"在繁忙的工作中,日子過的飛快.妞妞已經會四個字,四個字的說成語,在電話裏用自己的生日做借口要欣健速速回家,他跟她每次說話都覺得驚喜,女孩兒長得這麽快.妞妞要上小學了,每個人的任務都會減輕一些,玫瑰正在準備重返學校.可是這一年的冬天,欣健的媽媽心髒病突發進了醫院的加護病房,他正在千裏之外的西昌實驗新的遙控裝置.他知道的時候,姐姐已經決定把媽媽接回老家.他身在外地一籌莫展,對著電話說:"姐姐,請再幫一幫玫瑰.""你在說什麽?欣健,媽媽病成什麽樣子,你知不知道?為什麽她不能夠自己帶妞妞?"姐姐在電話裏厲聲對他說.他休假回家,一起刷牙的時候,妞妞對著鏡子對欣健說:"姑姑真厲害,她走之前還吼了媽媽."玫瑰卻仿佛根本是忘了此事,搔搔頭發要睡覺了,欣健摟著她說:"那你的學位怎麽辦?""先放著唄,沒有辦法,等妞妞長大一點再說."他抓起玫瑰的手放在鼻子前嗅一嗅,那裏不見了顏料和鬆節油的清香,他說:"很久不畫畫了?""嗯."她把臉壓在枕頭上,不說話了.欣健在西昌有了一位意外的訪客,孫周老師.他從基地坐著吉普車到了縣城來見孫周.孫周說:"欣健你的這是什麽軍銜?""上校.""是不是很大的官?""……""從玫瑰那裏聽說,你是個天才."羅欣健是學理科的人,聽孫周這樣說話,知道都是機關,可是又不懂他究竟意欲何為."你們家了不起,有兩個天才,"孫周說,"你知不知道另一個是誰?""玫瑰.""沒錯.而且,"孫周說,"作為她的老師,我覺得她在美術方麵可能取得的成就絕對不會亞於你在你的行業裏的成績."孫周頓一頓,看著欣健的眼睛:"可惜,這隻是一種可能,因為直到現在,除了那一次畫展之外,玫瑰始終沒有什麽大的作為,她連書都沒有念完."欣健坐下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可是,你耽誤了我的學生.你,究竟知不知道,她到底為你做了些什麽?

你們結婚的那一年,也就是,孩子出生的那一年,她本來已經取得了去法國深造的機會,因為你,她放棄了;這麽多年,為了你,為了你的孩子,她不能繼續學業,每天庸庸碌碌的生活,她對不起她自己啊;我今天翻山越嶺的來這裏找你,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告訴你,請你至少為玫瑰想一想."欣健抬頭看著他."我為她爭取到去巴黎,法國國立美術學院深造的機會,師從名家.可是軍人家屬出國限製重重,白玫瑰是去法國施展才華還是在你身後做一輩子的賢妻良母,欣健,請你為她衡量一下."孫周說完了話便離開,從北京來見他,水也沒有喝一口.欣健看向窗外,縣城外,是夏季裏蓊鬱的竹海,山風吹過來,浪濤般的聲音.